“安载，你去哪儿了？”
面对如此痴缠的小和尚，李攸烨也不便再霸着钟，将鱼木交给他，小和尚躬身接过，认认真真地敲起晚钟。李攸烨听着这雄浑浩荡的声音在山林进回荡，惊起奋飞的山鸟，知道她的一段痴缠终于也随着日暮落下山巅。
她瞅瞅御书房，又瞅瞅她，抿着嘴，十分为ฦ难又十分想看的样子。由她的反应，李攸烨已判定她必然不会拒绝这等诱惑，心中既定，便故意说，“你要是不去，我可就走了。错过了今天，以后可永远都看不到เ了。”说完起身装着要走的样子。
“怎么样，你要不要去看？”
“又去好玩的地方。”这些日子李攸烨带她把她们从相见到熟识的地方แ都去了个遍，上官凝一边享受着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一边又随着李攸烨的引导回忆当初，觉得世上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了。对这次亦是充满了期待。只是她总是担心李攸烨会为ฦ了她耽搁正事，因此又犹豫着。
“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上官凝看着对面如惊弓之鸟的弱弟，再看着老夫人讳莫如深的态度。知道再问下去多半也是徒劳，老夫人存心不说必有苦衷。至于这苦衷是什么，恐怕只有那ว个ฐ人最清楚。心中有了打算，她冷声道，“素茹，我们回宫去！”看样子竟要去向李攸烨讨个说法。
“爹爹和娘亲呢？”面对她一而再的追问，老夫人还未作出回应，上官录却孩子气地一伸手，把她推向一边，“你干嘛要抓奶奶的袖子？你走开，不要再来碰我奶奶！”上官凝跌退数步，面露震惊之色，老夫人突然挑起拐杖，一下打在他腿上，“你个孽障，连你三姐都不认了吗，看我不打你！”上官录疼得龇牙咧嘴，拐杖又要下来的时候，上官凝慌忙过去拦住，“奶奶别打了，录儿，快跟你素茹姐姐到那边休息。”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哼了一声上官录，转过身去不再顾他。
“是。我承认心里有过不好的念头，但那是因为ฦ我想留下你。我虽然不知道怎么才能珍惜你，但我知道你这一走，我今后将再也没有机会。”话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尽管李攸烨很想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表述给她，但那件事像一道无形的关卡挡在她面前，使她轻易不敢触碰。上官凝目中早已一片水泽，摇着头难以置信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在同一时刻涌ไ至。李攸烨不明白她这又哭又笑的表情由á何而来，不过她心里真的感激她所做的一切。但见她双目闪出前所未有的光泽，笑着说，“你当真要谢我吗？”
上官凝心中一时悲喜交集，抚着李攸烨一侧的脸颊，“傻瓜，你当时真是这么想的吗？”
“可惠太妃与皇爷爷合葬，还不是以卑动尊，于礼ึ不合？”
李攸烨不想过多解释，只道，“以卑动尊，于礼不合。”
“鄂姐姐，你……”
李攸烨脸上变了颜色。鄂然随即意识到เ自己说错话了，但看李攸烨的样子，实在不忍，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我一直担心伦尊有一天忽然不在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后来我想通了，不管我怎么想，怎么害怕，这一天终究会来的。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想我会庆幸自己能陪他走完一辈子，庆幸在最合适的时机生下了他的孩子，也庆幸他这一生虽然短暂，但该有的都有了。我不能释怀的，是他还没有离开，就自认给我留下了一大半无趣的生活，盘算着要给我找个好人再嫁了。为这个ฐ，我跟他吵了许多次，每次他都不吭声，也不会反驳。直到下次再重复相同的话。我厌倦了跟他争吵，直到昨天，看到他抱着怀仁从马场回来时快乐的笑容，我才忽然想明白了，原来他是有遗憾的，或许我就是他的遗憾ย吧。既ຂ然如此我为ฦ什么不满足他呢？”
“好，好。”长公主突然拂袖离开内室，柳舒澜劝止不及，有些难过得看向江令农，看到那满脸的无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就让了江衍逢等人过来，听他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自己避去外面，找到立在廊间的长公主，叹了口气，“公主，您好歹去看一眼吧，他这个年纪，其实也有很多无奈。”
“太皇太后的丧ç礼ึ由高大人一手操办，一切井井有条，皇上下令以最隆重的礼仪安葬，举ะ国同悼，丞相不必挂心。”
“闭嘴！”李攸璇拔出剑来，“别在这儿充假仁假义了，他和上官景赫都是一路货色，巴不得烨儿回不来！”
“爷爷也是刚刚才……”
小家伙显然看到เ了她们，炸着小胳膊要求抱的可怜相，立时让权姑娘心软了。一把推开身上的李攸烨，匆匆合了紊乱ກ的衣衫，扑到小床边，把女儿抱了出来，搂在怀里又亲又哄，“不哭，不哭了，栖梧乖，妈妈回来了……”贴着这份久违的柔软，眼睛酸酸地涨红了。李攸烨心情既ຂ复杂又平静，悻悻地下床来，看看母女俩都平安无事，心中的大石块总算落了地。揉着小家伙毛茸茸的胎，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陷在温柔乡里缠绵悱恻的两ä人一时都有些忘情，直到两声脆脆ะ的吭吭声，将她们重新拉回到现实中ณ来。李攸烨气喘吁吁地松开娇唇，扭头顾向了旁边的婴儿床。床栏缝里露出两只粉嫩的小脚๐，在空中蹬舞了几下，便带出了一个ฐ穿了小蓝褂顶着小尖帽的小身子。自己้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转着小脑袋四处打量。忽然咳咳咳咳得哭了起来。
“还不是你笨……”她嚎啕道。
她不说话，却有隐隐的抽泣声从肩上传来，夹着瑟瑟的鼻音。李攸烨低头去看她的脸说，“若你担心栖梧以后没人照顾，那大可不必，会有人照顾好她的，她会平安长大。”她不说还好，一说那人的眼泪就下来了，用力捶了她一拳，呜呜道，“别人怎么能照顾好她……都是你……为什么要跳……不知道是悬崖吗……”像是控诉，又像委屈，死死箍着李攸烨的脖子，哭得伤心极了。李攸烨真是叹笑着摇摇头，“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是我的不好。我也没料到世上竟有与你长得一样的人，当时她借你的口跟我决裂，我气极了，就犯了糊涂ิ。”
李攸璇嘴唇干涸ຈ地要命，从早ຉ到晚滴水未沾，令她身子疲倦至极。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侍卫，“皇上的金盔呢？”
天色见黑，岸边生起了火把，长公主ว仍旧带着人马沿着河岸找寻，江玉姝å闻讯从家中飞马赶来，望着茫茫水面，心坠到谷底。头顶ะ上的悬崖高达万丈，人摔下来即使落入水中，恐怕也难逃一死了。戚靖汝哭着说害怕，李攸玳把她裹起来，随着夜色的加深，每个ฐ人心里的绝望越沉重，
“太子？他们考虑得也太早ຉ了吧！”李攸烨低眉刮着碗沿，似笑非笑。江令农闻捋了捋胡子，“那依皇上之见，何时立太子为宜？”李攸烨冷笑着装糊涂：“现在朝政清明，朕也未及弱冠，皇长女年纪尚小，此时立储，舅爷爷不觉得莫名其妙吗！”江令农脸上微微变色。江后啜饮一口，扣上茶盖，“百年之后的事，现在不必急着解决。江丞相此次来京，沿途可有看到เ百姓境况？不妨跟皇上多提提意见。”说完深深看了李攸烨一眼，李攸烨抿了抿嘴，推茶而起，“朕书房里还有些折子要批，就不陪皇奶奶和舅爷爷唠嗑了，告辞！”说罢告了礼，拂袖而去。
江后坐在榻上，不露声色地拨开茶里的叶子。
“雷豹是雷豹，太皇太后是太皇太后，皇上若一味包庇雷豹，那么舆论只会倒向对太皇太后不利的一边。”李戎琬面上并无异色，有意提醒道，“何况，此事尚未调查清楚，从头至尾，都只是乔年一个人的口供而已。如果雷总管是清白的，臣等会还他一个公道，如果他真的有罪，太皇太后身边更不能ม留他。”
“金王姑？”李攸烨不解，看到她身后江后并未跟着来，知道皇奶奶已经开始避嫌了。胸中更觉气闷，袖了手不应，“雷豹是皇奶奶的贴身总管，一旦ຆ他下狱，朝臣会如何看待太皇太后，如何看朕？这种不孝的旨，朕如何能ม下？！”
摔倒只在一瞬间，素茹惊呼一声，慌不迭地过去接她，“小姐你怎么了，小姐？太医，快叫太医！”外面的侍卫听了，慌忙去叫太医。
素茹刚刚走至房门，就被那动静吓了一跳，破碎的瓷片一直崩到她裙角，她惊愕地看着里面的小姐，从未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脚๐在进与不进之间徘徊。最终她还是大着胆子迈进门槛，只因她烛光中的粉色容颜，倏忽间堕下两道清泪，泄露了她此时的无助。
众人赶到楼下时，吕斯昊正静静地躺在惨白的月色中ณ，不远处是一双被甩出去的假肢，犹如爆炸时的场景重现，只是这一次，他似乎没有那么幸运。
前一刻还笙歌艳舞的归岛，一瞬间被惊慌的阴影笼罩。而那瘦长身影仍旧站在窗前，急促地喘着气，扶着窗棱咬牙道，“死有余辜！”权洛颖心头一震，见她苍白地回过头来，紧抿的唇像是刚ธ刚ธ食饮过血，含裹着刻๑骨的冷意。
“所以还是尽早从此案中脱身了罢，王爷，咱们绝不能在此时翻案，不翻案咱们是受害者，翻了案，咱们没罪也会变得有罪了！”
李戎沛跌倒在位子上，双目怔怔。
“哧，你家的事孤王懒得管，你有这个闲心，还是管好自己的儿子吧！”走出门口，又摔了帘子，“不必送了！”
“不是命令，是警告！”
蓝妩媚缩了缩瞳孔，“不送！”
李戎琬拱了拱手，“女王哪里的话，是小女有失体统，日后必严加管教！”随后叫随行侍卫带了几个围观百姓，回去盘问，“改日登门谢罪，告辞！”
李攸烨没有回答，只是暗自嘀咕道，“只倒了一杯水，怎么เ能喝饱！”
权洛颖闻言竖起脑แ袋，“你既ຂ然很渴，刚才为ฦ什么不一次喝饱？”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ใ忧矣，于我归息？
这日早朝刚过，她忽然收到陈越呈上的密匣，想必是所查之ใ事有了结果。快步到เ了御书房，屏退众人，李攸烨便坐在御案前把密匣小心地打开，将里面的物品一一拿出探看。都是些女儿家的环佩饰，甚至有京城名贵的胭脂水粉，可见它们的主ว人平素是个爱美讲究之ใ人。其中有一枚白玉凤簪引起了李攸烨的注意，这不是一件普通的饰品，上面的凤凰纹饰精美绝伦，高贵不凡，分明出自宫中之物。李攸烨瞥眼看到匣子里还夹着两ä封信，一封是陈越的署名，另一封信封上却是空白。她先把陈越的信拆开，甩开信纸细细读来，阅毕，竟是眉目深锁，颇有震惊之色。而后又拆开另一信封，瞬时，如清泉般流畅ม洒脱的文字柔展纸上，墨香萦室，字迹似曾相识。愣怔片刻，她目中ณ似沉淀ຖ喟叹惋惜之色，将这些东西统统收好，重新封入密匣，而后带回尧华殿藏之ใ。惟留下那枚凤簪，让杜庞去储物阁对校，查查它原先属于哪宫娘娘。宫里每入贡一样物品，都有画师将其画ฑ下储存以备将来丢失对校之用，这凤簪既然属于皇宫，自然是某个妃子所有。李攸烨让杜庞重点去查颜妃物品，不出半日，杜庞就将答案带回，与她预料中无差ๆ，这凤簪是楚国进贡的宝物，先帝当年将其赐给了颜妃。
好在那蓝倾舞对这桩婚事也不十分满意，她们可以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保持默契地不提此事。不过，两ä人都没料到此事的悬而未决会导致蓝阙女王后来的亲临京城。朝中的风向因此起了微妙的变化，原本一些寂寂无声的人，此时纷纷跳出来主张玉蓝联姻ี。而上官家的态度则ท有些耐人寻味。先有上官凝当众奏请蓝阙公主进宫一事在朝中引起不小的波动，而后又传出蓝阙女王私下将二公主许给上官景赫之ใ子上官录等事。李攸烨脸上的笑意一日比一日凉薄。
“我爱你，她叫栖梧！”她换了两次气，才把话说完整。李攸烨视线跟着迷蒙了，接过那玉佩，摩挲着她掌心上印出的深红纹路，将它贴到自己的脸上。手上的力道忽然又加大，她感觉到那股痛意如期而至，心被狠狠揪疼。
她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另一侧的手慢慢伸到เ李攸烨面前，给她看那ว枚团形的白色玉佩，原来她一直在手里握着的。
她最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皇奶奶一手策划的，朝廷隐形的存粮方แ式。在最富庶的地区以朝廷代言人的方式，积累财富。当初选定了白耀光就是看中了他是白老头内侄这一点，不仅能ม掩人耳目，而且没收财产时，有白老头在上面镇压着，就多一重保障。他在短短十年间成为广阳富，固然有他个人的经商才能在里头促使，但是少了朝廷的暗中操纵，要达到这一步，恐怕耗费上二十年都不一定够。
李攸烨瞥了他一眼，心知他这是暗指她不够意思，像他这般精明的人物，变着法地在这儿哭穷，必然是想讨些好处了。
“韫绮，你也去吧！”
“山上的事哀家已听说了，是烨儿太过鲁莽，险些酿成惨祸，哀家让她给你们赔个ฐ不是！”回头，李攸烨自动上前，收收袖子，作揖，“希望二位见谅！”鲁韫绮哼了一声，不理睬，钟็毓鲤尴尬地笑了笑，“这话严重了，好在并未出事！”想要提时心轴的事，但李攸烨在旁边，觉出不便，江后看出来了，便说，“烨儿，你且去外面等着！”李攸烨看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嗯！”
李攸璇把玉佩还了回去，笑，“栖梧？凤栖梧，原来如此，是皇奶奶赐的名字？”
“谢皇上！”
“怎么不早说，枕霞宫有太医，你且扶景将军前去医治！”
“好，待会验收成果！”鲁韫绮满意地甩甩头，洗澡去了。
两人在沙上坐了约莫三个刻钟，隔壁的隔壁动静终于停了。鲁韫绮开门走了出来，头上冒着腾腾的热气，瞥了眼刘ถ：“留下来吃饭？”她用的是疑问的语气，刘识时务地拍大腿站起来，说：“我露两手，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哼，没错，他就是天王老子。你现在惹大祸ຖ了，我告诉你，你有眼不识泰山，等着后悔去吧！”
在我的恐吓声中ณ老鸨神气稍微收敛了些，而小主人却支撑不住昏倒在我的怀里。我连忙把她抱回房间，派人叫大夫过来。遵照大夫的嘱咐，我为她清洗伤口。当我褪下她透血的衣裳๙，看到她后背上淤红一片，恨不得回头再抽老鸨几鞭子。然而我的目光却被那红痕下面的一条条蜈蚣般的筋络锁住，那是一些愈合后的旧伤疤，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手抚上去，仿佛能感觉到当时皮肉开裂的痛苦。夜晚她又起高烧来，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娘亲，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听着她无意识中泄露的对母亲的思念，鼻子酸涩异常。
天亮时，她仍未醒，房门却被人急促拍响。我起身开门，一个华衣锦服的年轻公子站在门外，玉冠粉面，剑眉紧ู蹙。见到我稍有意外，随后略一欠，便挑目往里探寻，一脸焦急神色。我知道这便是容王了。
“她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当中。”
“可是姑娘给我送的信？”
我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他快步往内阁走去。小主人正在床上昏睡，胳膊上的鞭伤被我故意展露于外，皮口开裂ฐ，淤红刺目。这位传说中十分懦弱的容王，十分动容地捧起她受伤的手，像是捧起一块极易碎的无价珍宝。小心翼翼地为她轻理鬓间散。
就这样默默注视片刻，他忽然颤声问我，“是谁？是谁把她害成这样？！”
我直言道，“是谁公子应该比谁都清楚！”
他眉峰倒竖，“什么เ意思？”我道，“老鸨要她接待晋王世子，她不肯答应，说是和李公子有约在先。老鸨为了逼她就范，便命龟奴用鞭子打她。谁知道她会如此倔强，无论老鸨如何软硬兼施ๅ，她始终不肯曲意逢一下……”为ฦ了挑拨起他的愤怒，我添油加醋地复述了老板娘对他的轻蔑言语，待他脸色慢慢降至阴沉，我忽然注意到他腰上悬挂的那只精心绣制的紫燕香囊，随即心中笃定，不必再浪费口舌。
果然，他咬牙切齿地站起来，拍案道，“晋王世子算什么东西，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我见目的达成，心中安心，面上却故作惊吓，道，“公子慎言，晋王世子可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听说，这京城里的年轻公子，除了皇帝以外，就数这晋世子最有势力，所有皇亲国戚见着他都得绕道走呢！”
“哼，”他冷笑一声，“在我面前，他得爬着走。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他将小主人托付给我，随后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去。几天后，我听到晋王世子被投入大牢的消เ息，心里总算出了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