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吓坏了，几乎ๆ是把酒坛子扔在桌上的，然后拔腿开溜。年轻客人两只指头拈起酒坛，嗅了嗅，似是满意，便自斟自饮起来。他本来面色略有些操红，一杯冷酒下肚，渐渐变白，更显得风神俊朗。
雅座不大，四角里各站了一个结实汉子，短打扮，手按着腰间的家伙。八道凌厉的目光，足以点燃一捆干柴。
“那个，不知道。”小二却说不上了。
“是个姑娘？”小桥又惊又喜“那她的闺名，是不是叫做如意？”
慕容怔了怔，旋๙即明白了：“成王败寇。天尊在位置上的时候，人人都奉承他。等他一朝败给新人，退了下来，便被从前的追随者们以最快速度背弃。翻手为ฦ云覆手为ฦ雨，天尊看透了世态炎凉，所以要报复。天尊虽然在天都峰一时失手，对付这些宵小，当不在话下。”
“师弟，你可没有白白在江湖上历练哪！”林如意颔首道“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单是为ฦ了这个，师父不会杀了他们，而是会把他们关在地窖里慢慢折磨，他们还得像当初ม那样溜须ี拍马，较着劲儿讨师父欢心。不过，自从药魔沈彬给了师父一本医书，师父就改了主意。”
听到เ沈彬这个ฐ名字，慕容心里颤了颤。
“师父早年对医药就颇有研究。他发现药魔的书里面提到เ一种技术。通过这种技术，可以使哪怕毫无根基的人，也可以很快掌握一门绝顶的武功。师父从天尊的位子上退下来，自是不甘心。日日想着东山再起。他一看见，立刻着手研究起这种技术来。”
“那ว是什么技术？”慕容迫不及待地问。
穿堂风灌进来，帷幕扑拉扑拉地掀动。祠堂里陈年不散的混沌酒气，一下子给搅了起来。
“师父所研究出来的新技术，就是砍下自己的手足，缝上别人的。有了别人的肢体，就有了别ี人的功夫。完成这种缝合的工具，是新า月针。
“你不相信是吧。药魔在他的书中，针对这件事的可能性，进行过详细的论证。师父凭着自己的绝顶ะ智慧，把它变成现实。临ภ风是他的最后一个目标，在此之前他已经杀死妙慧神尼、段易那些人，收罗到了他们的肢体。他已๐经拥有了十二门派的武功，知道武当的临ภ风道长是最难对付的一个ฐ，所以留到最后。
“师父败给新的霸主ว，是一种偶然。在天都峰比剑时，面对那ว个人他不能够心神安宁。而临风正是利用这一点，害他一败涂地。不过后来经过十年的磨难，那ว些事情已不在他眼里…”
林如意的声音越来越凉。
“不错，从前的天尊，心里还有一丝人间情义。他不在意别人，也要在意我的感受，因此他总不忍心对那ว个武当弟子痛下杀手。一个ฐ不忍心，令他由天之骄子变成丧ç家之犬。十年后他不在乎了，根本不在乎ๆ。他早已๐武功大进，满可以杀死武当那个ฐ年轻人。也就要杀死他了，谁想到เ天不从人愿，这时候他忽然犯了病，浑身滚烫，神志不清，眼看着就要弃剑倒地。而年轻人也受了重伤，无力再伤他，只好两ä下里罢手。
“我以为事情可以告一段落，就打算去救护这两ä个人。”
“师姐也是一个ฐ好大夫。”慕容插了一句。
“但是就在这时，一块巨大的玄武岩，从山顶上滚了下来，压向我们。我只来得及把师父抢出来。我惟一的弟弟就被碾成了齑粉，连一块骨头都拾不回来。”
原来当时那个ฐ年轻的霸主，临风道长的徒弟，却是如意的弟弟。慕容说不出话来。
“师父后来发着烧，一直昏迷不醒。我给他灌了多少汤药，都无济于事。最后一个ฐ晚上，总算是回光返照ั了。他跟我说，他的研究终是失败了，失败的原因在于他忘记了一点，别ี人的身体终究是别人的，缝在自己้身上，彼此要打架。哪怕新า月针的针法再好，一旦别人的身体和你自己้的身体发生反应，冲突起来，就浑身灼热欲裂ฐ，只有等死。
“而师父留给我最后一句话，就是说能够克服这种冲突的，正是毒药依木兰。”
晦暗的烛火，照ั得慕容脸色煞白。他勉强笑了笑，道：“师姐，你倒是编了个绝妙离奇的好故事。”
林如意没有回答，接着讲道：“我把师父从前割下的肢体收集起来，用药酒泡了保存好，还给他修了祠堂。至于这个ฐ老道士，他在成为ฦ新的霸主ว之前，被我杀死。我只用了三枚新月针，就给师父和弟弟报了仇。”
慕容的眼睛越瞪越大，武当派一代名宿临ภ风，原来死在名不见经传的林如意手里。
“你又不信了。第一枚新月针ฤ，钉在他的腰椎上。第三枚新า月针ฤ，钉入了他的咽喉。最关键的是第二枚，”她注视着慕容的眼睛“钉ล在他右臂的肘窝里。”
这一刻飘荡的酒香似乎ๆ凝住了，慕容的脸由白变青，由á青变得透明。他缓缓地卷起自己的衣袖，肘窝里露出一弯亮晃晃的新า月针。
“现在知道，你是谁了吧…”林如意幸灾乐่祸地瞧着，慕容伸出颤抖的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抽紧。
“其实呢，”林如意悠悠道“我也说不上来你究竟是谁，你有着师父的武功和头脑，临风的身体，却长着一张我弟弟的面庞。”
她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年轻人的面庞，一边还叹道：“你知道，你师姐这一手绝妙的针ฤ线活是怎么เ来的吗？我为了能够精确地复制出弟弟的脸，切了一张又一张人皮。这些人皮都成了我房里的发绣。直到我绣满了四面墙壁，才敢下手，缝出了我可爱的弟弟。”
“我不是！”慕容尖声叫道“我不是你的弟弟！”
“你当然不是，你也不是我的师父。”林如意冷然道“几年前，我就看明白了，你徒有其表，什么都不是！或者，你就只是一个ฐ武林霸主ว吧。”
慕容颓๙然倒在地上，双颊滚烫，浑身发抖。
“师姐，林如意，你为什么เ，为什么เ要让我来到这个世上，你为什么เ要延续这个可耻的恶作剧？我要承担多少痛苦！”
林如意定定地瞧着他。“我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说你痛苦，你怎不问问我有多痛苦？知不知道，你是怎样活过来的，你身上流着我的血！
“师父的尸体都凉了，血液都在心脏ู里凝固了，就算换上所有的肢体也弄不醒他。是我，是我把自己的鲜ຒ血输到เ尸体里面，让他热了起来，让他复活。让他如新า生的婴儿一般慢慢地成为你，没有我的血你活不了的！
“那一回我毁了自己้，几乎流干了身上的血。但更可怕的还在后头。为ฦ了不让你像师父那样死去，后来我不能不照着师父的话，给你用依木兰。但是用了这种毒药，你的血便十分衰弱，一点点伤风感冒的小病都可以要你的小命！
“你是师父毕生的心血，是我今生惟一的作品。那时我想，说什么เ也要保住你。结果我不得不一年给你换一次血，一年一次！不要对我说你的什么เ痛苦，我比你痛苦得多。”她撩开苍黄的长发，露出激动扭曲的面孔“你看看你的师姐，都变成了什么เ样子！这些年门都不敢出，人也不敢见，每天靠一点鹿血支撑生命。如果不是因为ฦ要支撑着你的生命，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慕容已๐经听不见了，他此时如有一万只烙铁ກ在周身滚动，又热又痛，满地打滚。
“救我，救我…师姐，救救我…”
林如意静了下来，慢慢蹲下，好奇地瞧着满头大汗的慕容。
“师姐，救我呀！我浑身都要裂ฐ开了。”
林如意伸出袖子给他拭了拭汗，忽然道：“你说得对呀，我为ฦ什么要搞恶作剧？”
“不不，师姐，”慕容惶恐不已“你救救我吧，我还要活下去呀！”
林如意的大眼睛里空无一物：“我既因你而生，怎肯让你死去。无奈，我救不了你了。”
慕容被恐怖充满了，居然打了个寒战：“师姐不会的，大家都说你是神医。”
林如意微微笑道：“你难道没有想到เ，我为什么要把这些陈年事情告诉你。我本打算还让你安心做你的霸主的，可是，总不能把秘密带到เ坟里去。我只有一个ฐ时辰的性命了不是么เ？现在我的血已经大半在身体里凝住，不能换给你了。”
“师姐，”慕容流着泪道“我错了！我误会了你。这是鱼精粉的解药，是解药。你快服下去。”
鱼精粉的解药，包在黄色油纸里，林如意把它捻得沙沙作响。“你不是想拿它来跟我换取依木兰的解药么？师弟，你是依木兰泡大的，想要摆脱这种药，只有去死。这就是我给你的解药了。”她抖开鱼精粉的解药包，把药粉洒进了身边的酒瓮里。
“师姐！”慕容绝望了。
“这也许是个误会，也许不是。”林如意凝视他“你要我吃了解药再救你，可是我很累็了师弟，不想继续了。我曾经费尽心血，希望你是师父的延续，你也的确完成了他的愿望，重登霸主ว之位。可是，你毕竟不是他，也不是我的弟弟。算了，我总算看明白了。这样收场，也很好。”
她的透明的皮肤渐渐污浊，沉下块块瘀青的花斑。
“师姐，”慕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淡“你究竟为什么，要费这么เ大力气完成师父的遗愿？”
为ฦ什么？其实林如意不能够回答自己้，终其一生也不能回答。
她只是仰起了脖ๆ子：“你不配知道。”
慕容感到เ冲天的大火已๐经烧到เ了自己้身上。他看见林如意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变成了一张冥币烧成的黑蝴蝶，蝴蝶翩翩而舞，碎裂，灰飞。
然后他再不能呼吸。
何小桥等到เ日上三竿，不见慕容回来，心里焦急不已๐。她发现后院起火了，火舌一点一点舔到了她的房间。小桥急了，用身子去撞房门。
那扇门已๐被烧着，一撞就开。院子里已是一片火海。她的头发已被燎着。她没命地冲了出去。忽然脚下被高高的大门槛ນ绊倒，摔倒街边。就在这时，一块旧牌匾砸了下来，小桥抬头去看。原来扣在牌匾反面的赫然是三个ฐ大字：“如意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