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经茫然点头，因为他已经照昨天春荼蘼说的去做了。下面要怎么办，他完全不知道。自从出事，他就又是害怕、又是混乱，读书一辈子，受圣人教化，遇事却束手无策，受了蛊惑一般。只听个小姑娘摆布。
照例的通报姓名后，窦县令问冯经。“你说春大人父女是你的证人，对否？”
“今天谢谢各位乡亲见证，都散了吧。”春大山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团团向四周施了一礼，带着女儿和两ä个丫头回了邸舍。
春荼蘼松了口气，可也真心疼银子。她正撺掇祖父买下荣业坊的宅子，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凭白又丢了二两。但她也没办法。花点小钱免得大麻烦，若半点好处也不给无赖，他们不肯善罢甘休。为这种事上公堂，真不值当的。
春大山虽然心里明白，脑子也好使，但到底性格耿直，不够圆滑，不够无耻，并不适合官场。但他有雄心，又是武官，比做文官的复杂度低，如果有银子做靠山，就能ม避开那些勾心斗ç角的麻烦。倘若运气好，渐上青云也不是不可能。她研究过，当今圣上用人不拘一格，英雄不问出处。若非有这样的天子，康正源也没有胸襟用她一个姑娘家。
据她看，洛阳和长安不比幽州，对女性抛头露面的容忍度是很高的，这几天她在附近的南市看到太多女人做买卖，有的甚至站在车辕上跟男人争抢生意。毫不逊色。虽然商人还是被高官士族蔑视，社会地位也不高，但民间却能够接受。那ว么状师，早晚也会像商人一样，不再被妖魔化。她琢磨着，如果她做得好，并不会扯父亲的后腿。
不过他很高兴孙女能ม有点十五岁小姑娘那种好事儿的样子，当下就道，“好，去看看。可是不能ม离开祖父身边，别给挤丢了。”
春青阳有点纳闷，因为自家孙女不是喜欢看热闹的性子。自孙女一场大病后，性情有些转变了，看着笑眯眯的，温柔和气，其实有些冷情，不相信外人。对自家人特别维护，但对其他人则不冷不热，绝不轻易接受。这时，又是怎么เ了？
“嗯，这个感谢留着吧，说不定以后我有需要你报答的时候。”韩无畏半天玩笑、半认真的说。
罗大都督此人多疑。跟她的多疑不一样。她是不喜欢别人突然接近，与案件有关的事，喜欢反复论证，追求精确。罗大都督则是在官场上待久了，心中ณ已无好人。虽然她和韩无畏ั不能确定杀手一定是罗大都督派来的，但这一招却有敲山震虎的作用。这是告诉罗立，有的人不能碰，就算是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可身后却有他惹不起的背景。现在，韩无畏ั已经怀疑他。而韩无畏怀疑，意味着他再不罢手。皇上也会怀疑ທ的。
只是她很疑惑。灰衣人是谁？黑衣人是谁？谁要杀她？谁又要救她？她自认是没背景、没权势的小人物，难道是因为ฦ打官司得罪了人？闪电之间觉得，似乎只有徐家和罗大都督被她得罪个透，难道是是他们中之一下的手？
春荼蘼奋力站起，尽管腿软得像面条。她也咬着牙齿不断后退。因为她知道。有人救，也得积极自救才行，不能坐等。至少，她要躲得远一点，让那灰衣杀手哪怕顺ิ手，也够不到她这边来，也算是帮黑衣人的忙，令他不必再分心照ั顾自己。
至于给韩无畏和康正源的谢礼，春荼蘼硬要一力承担，春氏父子拧不过就由了她。她精挑细选，要求做到เ即不寒酸，也要符合自家的身分，即不能太疏ຕ远，也不能太亲近和巴๒结，着实费了一番心力。
这些大事安排好，剩下的，就是交接公文，以及收拾细软和往来人情。前一件事好办，春家只是小康之家，除了随身的衣物首饰外，东西不多，全家齐心合力，两ä天整理好了，总共也不过三五口箱子。在人情方面，自然由á春氏父子出面。春家脱籍，春大山平调，春青阳辞工的事，此前早就传开了，算是莫大的喜事，却也面临ภ分别，于是平时交好之ใ人自然要送别，点头之交的，也要有几句客气话儿。
“爹放心，禽兽放在笼子里，伤不了人的。何况，女儿还能拔了他们的牙。”春荼蘼笑得寒气森森，眼睛一直盯着范建，“你倒是光棍，把徐家那些馊的、烂的肮脏事都在我们面前说了出来，是要做什么？”
春大山拉她，“别向前。”他担心范建或者老徐氏伸出手，伤害女儿。
“我跟你有什么เ好谈的？招你这么个窝囊废为婿，我已经后悔了！”老徐氏尖声道。
倒是范建很平静地对老徐氏说，“我要和你谈的事，需要有个见证，免得你我到时后悔。”
哪想到。她再度做了出乎预料é的事。正当所有人咀嚼着这番๘话时，她却站定了，苦恼地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最难测者是人心，我们如何能以自己去揣度别人呢？”
她在场中踱来踱去，似乎ๆ在苦思冥想，但韩无畏ั和春大山这些了解她的，知道她早已๐经胸有成竹，只是摆摆样子。调动众人的心思罢了。
“爹，嘴长在人家身上，让他们说去。再者，范阳县只是个ฐ小地方แ，等咱家脱了军籍，您带着全家远走高飞，东都洛阳也好，国都长安也罢，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难道一辈子困在这里吗？到时，谁还知道我之前做过什么เ。况且都城什么地方，女子可鲜ຒ衣怒马，长街扬鞭的，女儿这等作为，未必就被人所痛斥和瞧不起。”
“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我去！”春大山急得快哭了，“你上公堂就已经很让人说嘴了，再沾上这些肮脏事，以后可怎么เ办？”
吴状师胸有成竹，“当时确实是黑夜，那人也确实披头散发，但他跑得跌跌撞撞。一路上撞倒了三四个人。那天还在年下，坊市那边多的是人来人往走亲戚的人，虽是夜晚，但光线却很明亮，一路上都挂着大灯笼，所以很多人都看清楚了他的脸，更不用说那ว些好心追在后面的人，也把他的身材看得清清楚楚。大人不信，尽可提证人来问。”
“着啊？你怎么说？”单县令赞同的拍了下掌。
梅状师上前，慢条斯理地说，“学生代表范家，要说的话，都已经呈在了状纸中。总的说来，就是原告范氏之次子范建，于二十二年前以秀才之身，入赘徐家。徐家当日承诺善待，可庆平十六年初六，距今不足二十日，范建突然无故失踪，至今生死未卜。范家找徐家理论，被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拒不交人。范家只怕其子凶多吉少，早遭了恶妇之毒手，故而上告到衙门，请县官老爷明断ษ。给死者昭雪，为生者平怨！”
接下来，直接进入对推阶段，由原告状师，也就是梅状师先开始。
她这瞎话编得极顺溜儿，反正只是利ำ用一下人名而已。大都督的女儿，在徐氏看来，应该是得罪不起的人，还必须要巴结、结交。这样，她就算心里有疑ທ虑，也不会推三阻四的拒绝。
“是我没考虑周到。”她清了清发紧的喉咙道，“爹不如跟太太说，罗大都督的女儿，就是那个ฐ罗语琴和罗语兰，邀请我到幽州城玩两天，我身边丫鬟不够，是我借太太的，小琴不用在父亲和祖父身边侍候。”
良心让她往左，可职业道德让她往右。没有哪个比较重要，没有哪个是完美无缺，她要怎么办？
春荼蘼心里一紧：难道范建真的出事了？而且真的和老徐氏有关吗？那ว样的话，她还要不要帮打这个官司？明知道当事人有罪的话，要不要为他（她）辩护？没想到เ，在现代时遇到的难题，在古代重现了。身为一名律师，是为正义แ服务？还是为当事人服务？
这辆由双马拉的大车比较简陋，就是附近乡镇上专门拉脚的车，坐位比较硬，头上罩着个简易的棚子。本来一次要拉十几个人的，但春家有急事就包车了。春荼蘼第一次真切而真实的感受到เ，大唐的车资真是贵啊。
“荼蘼，沿路上要不要走慢些，顺便查查有没有岳父大人留แ下的蛛丝马迹？”半路上，春大山问。
“祖父，喝点水，压压火气。”春荼蘼从小茶炉上倒了杯温茶给春青阳。
她这一走，正厅登时安静了下来。春荼蘼看到春青阳脸色铁青，厌烦中带着无奈，就知道刚才徐氏最后一句话对祖父不是没有触动的。这个ฐ年代，重要的亲戚之ใ间确实互相影响，不然为什么เ有诛九族之说呢？名声，就像一座巨เ大的山，背在每个人身上，令所有人都活得很小心辛苦，特别是女人。所以古代的大家族结亲时很慎重，就是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春荼蘼把买来的各色小吃放在桌上。因为没了外人，就免了拘束，笑道，“祖父还嫌我买的吃食多。这不，正好用上了。可见，韩、康二位大人是有口福的。随便逛逛都有人请吃。”
韩无畏和康正源推辞不过，率先进楼。他们一行人到了二楼最正面、也是最大、视线角度最好的房间，分宾主坐下，那些护卫就散坐在各处。过儿和老周头，麻利的到后厨去烧水，并取了炭盆来。方娘子走得匆忙，并没有把酒楼ä内的东西全清理走，所以一切都是现成的，还有余下的茶与酒，倒也便宜。
这是古代！一个孝字能压死人的古代！对女性要求很多的古代！而徐氏在娘家被娇宠，就恨不得换个地方继续被娇宠，本来就不对，因为当姑娘和做人家媳妇本来就不同啊。其实春家对徐氏根本没有苛刻的要求，只想平静过个ฐ日子都做不到เ，她娘家妈还动不动就来春家指手画脚。这样春家也没休了她，如此的丈夫和公爹，简直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有这么比的吗？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关系啊。春大山对女儿的疼爱和对妻子的爱与关怀能是一样的吗？根本没有可比性，也不应该这样对比。徐氏嫁进春家，一味的索取，可她为这个家做了什么？好吃好喝都紧着她，她却连家也挑不起来，更不用说孝顺ิ公爹，爱护前房儿女了。
“还要红烧羊肉、韭菜炒鸡蛋，炒笋片、凉绊菘菜心。”春荼蘼一连说了好几个菜，“要不再给我爹清蒸一条鱼？我虽然不喜欢，我爹可爱吃呢。祖父不是说牙疼。可能是上火了，凉绊菘菜心正好，加点醋和糖。”
“你喜欢乌ไ米饭。咱家就吃乌ไ米饭。”春青阳什么เ都宠着春荼蘼，“配个炙牛肉可好？”
但是，她可以给罗大都督一些线索。不管罗大都督承认不承认，总是一份人情。最重要的是，可以让罗大都督忙活起来，不再有心情、有闲工夫找其他人的茬。特别是金一，她会建议他找回祖父的尸体，好好安葬后就离开幽州城。
春荼蘼心中有数，可是不想直接说出来。她的目的是要捞出金一，让官府承诺帮金一找回金有德的尸体，毕竟个ฐ人力量有限，这也是她能做到的极致。至于到底这惊天大盗是谁？赃物在哪里？里面有什么重要到逼得罗大都督铤而走险的秘密？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只是一介草民，要救的也是草民，高层的争斗，与她无关，她也没有力量插手。身无靠山，就不要瞎搅和，否则ท就会牵连可爱的家人。而那，是她拼尽一切也要保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