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蔡妩，在说完这句话以后沉默地低下了头：是啊，七八年后，没那么多了！他们中有人饥寒病丧，有人被迫充军，有人战乱而亡。白骨露于野，生民百无一，就是七八年后的写照啊。
王氏和张氏愣了愣，然后对视一眼笑了。流民只是暂时，朝廷总得管的，用不了七八年，两三年她们家就不用这番举ะ动了。
“阿公，你听我的吧，现在流民路匪到处都是。咱们家又不缺钱不缺粮，何苦在今年非跑这一趟？”
蔡妩一听，急了。她特想冲自己้阿公咆哮：我说官军到เ底哪里给了你们的这么เ大信心，让阿公你觉得三个月就能平黄巾啊？事实是它闹了三年不止，把个大汉朝折腾的国将不国，也没见能彻底平息。
杜若满目纠结挣扎，最后还是摇摇头：“没有。姑娘放心吧。杜若什么事儿没有。真的。”
蔡妩皱皱眉，抬眼看看杜若：“杜若，跟姑娘说实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心事了？怎么เ这段日子总过的心不在焉的？”
于是这天当老神棍冒到เ蔡妩房间的时候，老头儿看到的就是平日里笑眯眯啃糕点的小丫头把着毛笔严å肃认真地趴在书案上写着什么。他悄悄地绕到蔡妩身后，瞅了几眼帛ຑ上内容后，郁闷地用拂尘敲敲蔡妩脑แ袋：“丫头，你这是写的什么？流感是什么เ东西？还有，这个ฐ什么เ青什么素是干嘛的？”
在回府以后，蔡妩像忽然顿悟了一样，把一堆乱七八糟的闲书放到เ了榻底下，自己开始坐在小马扎上一脸正色的开始回忆她上辈子知道的所有医疗知识，并用布帛仔细着记录下来，以防将来可能出现的万一。
“不可能。大母不会同意的。再说你原来跟阿公说的时候阿公就没同意，你怎么เ还记着这事？我说阿媚，咱们家又没怎么เ饿着你，你想要糕点大母亲去给你做糕点，想要酿酒阿公也允了厨房给你方便，你怎么还跟被委屈了一样对粮食那么念念不忘啊？”
蔡妩一本正经，小脸严肃地重复：“我说我想屯粮。”
蔡妩瞪了他一眼，觉得再跟他纠缠下去自己会被气傻掉。心说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于是扭头从他身边离开，转过屏风坐榻上跟杜若嘀ถ嘀咕咕去了。把老头儿一个人晾在了书房外间。
老头儿想了想，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能。那东西我已经喝了。”接着又换上一副欠揍的笑：“不过我可以给你弄个小家雀，小金鱼什么的？要不要？”
王氏放下账本看着小女儿，心里有些不忍：这才多大点儿孩子就让她学管家，她听得懂吗？要不还是让玉儿去先教她女红算了，她实在不忍心拿这些费心思的东西折腾自己这么小的女儿。
“娘亲，你找我啊？”
郭泰听了有些意外，又有些失落，但很快恢复正常：“是这样啊。既ຂ不在，那就算了吧。”
郭泰疑惑地抬头，蔡斌解释说：“她二姨ถ母病了，今天一早ຉ她就跟着她娘亲去探病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准。”
三月中的时候蔡家烧了守孝期的最后一期纸，然后全家沐浴ภ，洒道除服。蔡斌在厅里端坐，等着家人们来见孝期过后的第一次礼ึ。当他看到一身鹅黄汉服的大女儿牵着一身火红的小女儿进门时，不由眼前一亮，心中自豪也油然而生：“看，我家女儿生得多好。”然后他接着想到一个问题：俩姑娘现在还没大名呢？一直阿婧，阿媚的叫着小字，都是许了亲的姑娘，将来换名帖ຆ时不能只写小字吧？
不过对于小女儿荒唐的要求他还是本着能答应的答应，不能答应的驳回。骑马什么เ的倒是可以，小姑娘将来和闺友一起出门踏青只能坐车不会骑马也算遗憾。至于拉弓射箭，屯粮藏钱什么的不予考虑！一个ฐ姑娘家家，整天舞刀弄枪，成何体统？还有，他蔡斌又没缺她的、短她的，怎么小女儿跟个守财奴一样，还屯粮藏钱？亏她想得出！
于是就这么阴差阳错的，王静莫名其妙成了林玥口中ณ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每次上课时，王静这个一开始被定位成打酱油旁听的娃ใ都会被林玥特殊照顾，提问问题也是特认真严肃，闹得王静都不知如何是好：喂，林大家，你舍本逐末了吧？你最正规的学生是我姐，我就是一客串的。你老揪着我不放干嘛？
于是王静很识时务地摇摇头：“老师所言，字字珠玑。阿媚听着一时入神忘情，失礼之处，还望老师勿怪。”林玥赶紧笑着摆摆手：瞧，这学生多乖，多懂礼貌！她对一个ฐ两岁孩子能站那里安静地听枯燥的画法理论可没抱一点指望，没想到这孩子居然真能站得住，还不急不躁。到เ真不白担蔡斌当时对她的夸奖。
林玥听完想了想：现在她和倩儿在阳翟是孤儿寡母，陈家那帮人遣她出门时一个铜子未曾留给她们母女。她们生活用度靠得全是林家所剩不多的积蓄，而且她如今身体不好，吃药也是一项大支出。西席这个差事轻巧体面又能得修束，对她是极好的。只是……蔡ກ斌真的找不到别的西席了还是另有原因呢？
“瑶姬知道：我有两ä女，大女阿婧已年方七岁，正该启蒙；小女阿媚，年方两岁，可自幼早慧，心思灵巧。斌遍寻颍川，欲请一合适西席而不得。今番路过阳翟，听闻瑶姬已来此定居，特带修束，想请瑶姬屈尊到我蔡家去教授小女。不知瑶姬意下如何？”
王静停下步，这小身体还真麻烦，跑那么多步才走那么点路。她幽怨地看着几个ฐ大步就追过来的姐姐回复道：“阿公书房。”
阿婧见妹妹跑了，也在她身后跟来：“阿媚，你要去哪里啊？”
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在过年的时候也想起她呢？从爸爸单位到小区里那ว条小路上装了路灯没有？表姐家的小外甥会说话了吗……
晚间夜深的时候王静闭眼躺在吊床上，听着外面一阵阵的爆竹声，再想想她白天过的那ว个郁闷劲儿，心里就觉得酸酸的：她开始想穿越前的家了，很想很想。那里过年虽然总是被说年味不足，可是有春联，有水饺，爆竹也是正儿八经的火药鞭炮，不是外面放的这种“爆竹”。领压岁钱不用先磕头，不用被人逼着喂年糕……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她的爸妈，有她的亲人，有她的朋友，有她二十多年熟悉的一切一切。
父亲是庶族地主这个ฐ认知让她松了口气，她既不用担心自己像其他穿越文里的女主一样被弄去政治联姻或者被狗血的送进宫去玩宫斗，也不用忧虑自己将来可能ม困苦无依，悲情的跟小白花儿一样卖身葬父啥的。
午后的阳光照ั在王静的小吊篮上，给她的“大澡盆”度了一层好看的金边，青色帷幔下透着一股淡淡的暖香，那是知道蔡ກ斌回来，王氏昨天专门吩咐人晒的被褥。王静眯眼看着摇晃的视线中做“钟็摆运动”的房梁，心旷神怡地对着手指，一副优哉游哉惬意样。
王静困惑地看了看张氏：这话听起来好像不是在说公爹，倒像是在说自个儿孩子他爹。难道理解错了？
蔡平是小孩心性，一听还要等那么久就苦下脸来，大妞妞则ท被张氏抱着，奶声奶气问道：“娘亲，你说阿公回来还记得哥哥、妹妹和大妞妞吗？大妞妞很听娘亲和大母话的，按时吃药，没有生病，没有淘气。”张氏笑着摸摸大妞妞的头：“怎么能不记得呢？你们可是你们阿公的心头宝啊。”
这天她施完粥，正吩咐杜若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忽然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跑过来，怯生生望着她，见她要走急急地喊了声：“妩姐姐”。然后把两只细瘦的小手举ะ到她胸ถ前，摊开手心，里面放着两枚皱巴巴๒的果子，女孩儿小脸红红地低着头小声说：“这是我们家乡产的罗汉果，丫头只这两枚。娘亲说这个能ม止咳，丫头听说妩姐姐病了，就给姐姐送来了。”
蔡妩鼻头一酸，接过两枚果子，抚着姑娘小脑袋：“谢谢。妩姐姐谢谢你。”
小姑娘看蔡妩收下，仰脸冲她腼腆ດ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跑了。
似乎是有这么เ一个姑娘开了头，紧接着有跑来几个ฐ孩子，跟刚ธ才的小姑娘一样，送了东西转身就跑。蔡妩看着手里竹蜻蜓，小蚂蚱，草兔子，两眼红红的冲那些已经跑远的娃ใ娃ใ们道谢。
然后她转身看着杜若，神色复杂地开口：“杜若，你说你家姑娘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吗？”
杜看消瘦不少脸上尤挂着病愈后虚汗的蔡妩，又看看空空如也的粥瓮，点头肯定地答复：“值得。〖〗”
蔡妩勾了浅笑给杜若，然后把勺子收拾好。正打算转身回家，却发现不远处粥棚那ว里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青年浓眉大眼，鼻骨挺直，嘴唇略厚。虽面带菜色，却依旧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歪着脑袋一脸严肃看着粥棚，似乎ๆ在思考什么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蔡妩疑惑地指指青年，转头问杜若：“那是谁？你认识吗？”
杜若顺ิ着蔡妩指的方向一瞧：“不认识。不过这人在这里待了有两三天了。每天都一个表情的看着咱家粥棚，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蔡妩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招过杜若，附耳在她身边说了几句。杜若听完，一头雾水地朝青年走去，然后两ä人说了会儿话，青年带着疑惑地表情跟在杜若转向了蔡ກ家后门。
蔡妩看着两ä人走远，招手叫过一个家丁，吩咐他把粥瓮什么เ的搬回家，然后跨脚进蔡府。颠儿颠儿跑了趟厨房，拿着小托盘呈上粥食点心，转到后门去了。
蔡妩拉开后门的时候正好见杜若带着人到了。青年人看她手里托盘以后，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恢复平静，神色疑惑地看向蔡妩。
倒是蔡妩把托盘往青年怀里一放：“吃啊。这里没人的。”
青年把托盘放地上，冲着蔡妩摇摇头，没说话，却给蔡妩深施一礼。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蔡妩一把拉住他衣袖：“哎，你这人是不是死心眼儿啊？我都给你送来了，你怎么搞的，还不动呢？”
青年看看蔡妩，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被坚定代替，坚决地摇摇头：“在下谢姑娘施ๅ饭之恩。只是在下……”
“别说你不饿，我又不是傻的。”蔡ກ妩当即出口，她还是头一回碰到เ这样的怪人。怎么เ有明明□却放着眼前吃食不动的人。她颇็为好奇地瞧瞧青年，勾了勾嘴角，狡黠地笑了笑：“你不是学孔夫子不受嗟来之食吧？我可没有一丝要侮辱你的意思。〖〗你可别误会。嗯，你要是不放心这吃食安全，我可以先尝给你看。”说完拿起一块儿点心放在自己嘴里，然后太下巴示意青年也拿起来用。
青年微微皱皱眉，然后向下定决心一样，拿起一块点心放进了嘴里。
蔡ກ妩笑了：“这才对嘛。自己้找着挨饿的那是傻子。对了，看你装束不像是流民的样子。你是不是出门在外盘缠没了？”
青年停下动作，冲蔡妩点点头。蔡妩抬抬手：“我说话你吃着就好。不用这样。嗯，你要酒吗？我让杜若跟你拿酒来。”
青年摇摇头：“谢姑娘厚恩，只是在下从不饮酒。”
蔡妩眯着眼睛笑：“没关系，你不饮我饮。杜若，去把我藏的那坛昆仑觞拿来。”
杜若点点头，虽然疑惑自家姑娘什么时候热心肠到请陌生人喝酒了，但仍旧ງ听话的去取昆仑觞了。
蔡妩见杜若走远，也不再保持淑女形象，直接坐在了门槛上，然后很自来熟ງ地拍拍自己身侧的门槛ນ：“来，坐啊。你站着不嫌累็吗？”
青年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下。
蔡妩笑眯眯得看看身旁人，然后转头望向门前的小路：“知道我为什么待你这么热情吗？”
青年摇摇头：“在下不知，还请姑娘赐教。”
蔡妩摆摆手，然后把两ä个胳ฑ膊支在膝盖上托着腮，眼睛望着前方，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看你在那里站了几天都不见上前一步讨粥，觉得你这人挺实在挺有气节，虽然有些死心眼，但是蛮可爱的。”
青年愣了，低头红了红脸。就听蔡妩接着说：“我几天前才知道我爹娘把我许给了一个ฐ我从未见过的人。心里难受，闷得慌，想找人说道说道。可家里人都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我想不开性子烈犯了傻。跟我一起长大的小姐姐嫁了人，另一个在忙着嫁人，谁都没空理我。跟杜若说吧，又只是会多一个人跟我一起难受。可是你不一样，你看你不太喜欢说话，可却是个好听众；你人实在，我不担心你把我说的话说出去；而且你不是流民，说不定在颍阳待一段时间就还要赶路，我可以送你盘缠当做你听我说话的回报，咱们俩都得实惠，不是挺好吗？”
青年放下点心，抬头愣愣地看向蔡妩：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行事如此……呃……不同寻常的姑娘。〖〗不由有些好奇地问：“那姑娘想让在下听什么呢？”
蔡ກ妩笑着转头，刚要回答，就听到熟ງ悉的脚步，冲青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站起身走到杜若身前，接过酒坛酒杯说：“杜若，再给姑娘去厨房弄几个菜吧。嗯，要精致些的。”
杜看蔡妩手里的酒坛，又看看坐在门槛上显得极其规矩的青年，思考了下，觉得自家后门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就点头应诺，往厨房给蔡妩做菜去了。
蔡妩拍开封泥，昆仑觞酒香扑鼻，萦绕十步之ใ内。蔡妩倒了两ä杯，一杯递给青年，一杯留给自己。青年低头看看杵到เ胸前的酒杯摇摇头：“在下真的滴酒不沾。”
蔡妩遗憾地收回手：“好吧，我就当你酒精过敏了。”然后一仰脖ๆ子把整杯都灌了下去。
青年还没弄明白酒精过敏什么意思就眼见着蔡妩豪饮，不由á睁大了眼睛。只听蔡妩一个人坐在那里边倒酒边絮絮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