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力自持着镇静，虽在殿内缓缓的说：“臣妾不怕。”
有声音欺在我耳后，低低的笑意，“你害怕？”
我淡淡的笑道：“余娘子好。怎的这般有雅兴出来往这些角落里走动。”
余娘子目光一敛，走近前来道：“莞贵人好。”神色却很是不恭，行礼也是稍稍点头，连膝盖也不屈一下。
淳常在闻言，只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珠子缓缓的骨碌转了一圈，脸上渐渐有了表情，“哇”地哭出声来：“莞姐姐，我好害怕！”
我听得有异，忙起身出去。果然淳常在独自站在宫门下，鼻子冻得通红，双颊却是惨白，只呆呆的不说话。我急忙问道：“淳儿，怎么只你一个人？”
她悠然自得地望着上林苑中鲜红欲滴的枫树，缓缓说：“今年的枫叶这样红，就赏梁才人‘一丈红’。”
华妃看也不看她，温柔的笑起来：“我以为中宫和我都已经不在了呢，竟要劳烦梁才人你来训诫宫嫔，真是辛苦。”她看一眼地上浑身抖的梁才人，“只是本宫怕你承担不起这样的辛苦，不如让周公公带你去一个好去处！”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妩媚，可是此情此景听来不由得让人觉得字字惊心，仿佛这说不尽的妩媚中隐藏的是说不尽的危险。
傍晚时分，一抬小轿接了安陵容和她姨ถ娘过来。娘早ຉ让下人打扫好隔壁春及轩，准备好衣物饰，又分派几个丫头过去服侍她们。
爹爹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既然你喜欢，那ว没有什么เ不妥的。我命你哥哥接了她来就是。”
他一笑：“看过她了。走过来见今儿的月色好，想来瞧瞧你在做什么。”他的唇轻贴在我的额头，“朕若不来，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你的《山之高》。这样好的琴声，幸好朕没有错过。”
别过头“噗嗤”一笑，颊๐上如饮了酒般热：“皇上这样说，臣妾无地自容。”以指顽皮刮他的脸，“堂堂君王至尊，竟学人家‘听壁角’？”
他握住我的手指，佯装ณ薄怒，“越大胆了！罚你再去弹一来折罪。”
携手进了莹心堂，槿汐等人已沏好一壶新า茶，摆了时新瓜果恭候，又有随身的内监替玄凌更了衣裳。见众人退下掩上了门，我微微蹙眉道：“皇上这一走，悫妃许会难过的。”
食指抬起我的下巴，长目微睐，有重重笑意：“你舍得推朕去旁人那里？”
推他一推，退开两ä步，极力正色道：“臣妾说了，皇上是圣明的君主。”
玄凌无声而笑，在我耳边轻轻道：“昏君自有昏君的好处——朕明日再做回明君罢。”
再忍耐不住笑：“那臣妾亦明日再做贤妃罢，去向悫妃姐姐负荆请罪。”侧一侧头，“四郎，你想听我弹什么曲子？”
他怔了一怔，仿佛是没听清楚我的话，片刻方แ道：“你方才唤朕什么？”
方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脑中一凛似有冰雪溅上，顺ิ势屈膝下去，“臣妾失仪……”
他的手已๐经挡住了我的跪势，弯腰半抱在怀中抱了起来，眼中有一闪奇异的我从未见过的明耀的光芒，“很好。这样唤朕，朕喜欢的很。”他把我抱在膝上，语气温软如四月春阳煦煦：“你的闺名是甄嬛，小字是什么？”
“臣妾没有小字，都叫臣妾‘嬛儿’。”
“唔。朕叫你‘嬛嬛’好不好？”
低垂臻，瞥眼看见椒泥墙上烛光掩映着我与玄凌的身影，心如海ร棠花般胭å脂色的红，轻轻的“嗯”了一声。
懒懒的在玄凌身上，他的声音似饮了酒样沉醉，吻细细碎碎落在颈中，“朕方แ才瞧了你许久ื。嬛嬛，你站在那海ร棠树下，恍若九天谪仙。嬛嬛，弹一曲《天仙子》罢。”
依言起身，试了试调子，朝他妩然一笑：“其实嬛嬛弹得不算精妙，眉庄姐姐琴技远在我之上，还需她时时点拨。”
他展目道：“惠嫔么？改日再听她好好弹奏一曲。”
琴声淙淙，只觉得灯馨月明，满室风光旖旎。
才要睡下，门上“笃笃”两下响。内侍尖细的嗓音在门外恭声唤道：“皇上。”
玄凌有些不耐烦：“什么เ要紧事？明日再来回。”
那内侍迟疑着答了“是”，却不听得退下去。
我劝道：“皇上不妨听听，许是要事。”
玄凌披衣起身，对我道：“你不必起来。”方朝外淡然扬声：“进来。”
因有嫔妃在内，进来回话的是芳若。素来宫人御前应对声色不得溢于言表，芳若只不疾不徐道：“启禀皇上，惠嫔小主溺水了。”
我猛地一惊，一把掀开帐帘失声道：“四郎，眉姐姐是不懂水性的！”
注释：
1้《女论语》：又名《宋若昭女论语》，唐代宋若莘所著，宋若昭作解，是《女四》之一种。依古代《论语》思想和体制而作，在思想和行为上对古代女子提出了严格要求和应遵循的基本礼ึ节，在当时看来，是淑女贤妇的一部ຖ行为规范和准则。
2管夫人和赵子儿：汉高祖妃子，曾得宠。两ä人与高祖妃薄姬交好，三人更曾约定：“先贵毋相忘”，后管、赵二夫人皆得君王宠幸，独薄姬遭到冷遇。二人念及旧ງ约，提携薄姬使其得高祖宠幸，诞育代王刘恒即后来的汉文帝，薄姬ภ亦成太后。
3李白作，诗写一个宫女由得宠到เ失宠的悲剧命运，与诗题的“怨”字紧相关合。
4๒《山之高》：选自《兰雪集》。宋代女诗人张玉娘作。全文如下：“山之高，月出小。月之ใ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ใ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上半阕表达相思之情，情志不渝，下半阕写离别变故，相逢难期，忧思难解。
第十六章池鱼
畅安宫与棠梨宫并不太远，一路与玄凌乘着步辇赶去，远远看见整个畅安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畅ม安宫主位冯淑仪早得了消息，带了宫中妃嫔与合宫宫人在仪门外等候。见了御驾忙下跪请安。玄凌道一声“起来”，方问：“怎么样了？”
冯淑仪回道：“太医已在里头抢治了，惠嫔现时还未醒过来。”停一停道：“臣妾已๐打了人去回皇后娘娘。”
“嗯。这时候皇后该睡下了，再打人去告诉让皇后不用过来了。”
“是。”冯淑仪一应声，忙有小内监悄悄退了下去回话。
玄凌对众妃嫔道：“既然太医到了，这么一窝蜂人进去反倒不好。你们且先去歇着。淑仪与莞嫔同朕进去。”
畅ม安宫主殿为冯淑仪居所，眉庄的存菊堂在主殿西侧。太医们见皇帝ຓ来慌忙跪了一屋子。玄凌一挥手命他们起身，我已按捺不住，急道：“惠嫔姐姐的情形到底如何？”
为的江太医回道：“回皇上和莞嫔小主的话，惠嫔小主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呛水受了惊所以一时还未能ม醒转过来。”听得太医如此说，我方松了一口气，一路紧紧攥着的拳头此时才松了开来，攥得太紧，指节都微微有些泛白。
江太医见玄凌“唔”一声，才接着道：“臣等已经拟好了方子，惠嫔小主照ั方แ调养身子应该会很快康复。只是……”江太医略一迟疑。
“只是什么……”皇帝道：“说话莫要吞吞吐吐。”
江太医肯道：“是。是。只是小主受惊不小，怕是要好好调养一段日子精神才能完全恢复。”
“如此你们更要加意伺候，不得大意。”
众太医唯唯诺诺，见玄凌再不话，方才退了下去。
进了内堂，眉庄的贴身侍女采月和白苓脸上犹挂着泪痕，半跪在床边忙不迭的替眉庄收拾换下的湿衣，用热水擦拭额头。见我们进来忙施了礼。
三人伫立床边。玄凌与冯淑仪犹可，我已忍不住探身细看眉庄。
眉庄已然换过衣服，头犹是湿的，洇得颈่下的香色弹花软枕上一片黯淡凌乱的水迹。面色苍白无血，衬着紫红的米珠帐帘和锦被，反而有种奇异的青白。因整个人昏迷不醒，连那青白也是虚浮的，像覆在脸上的纱，飘忽不定。一滴水从她额前刘海ร滑落，径直划过腮边垂在耳环末梢的金珠上，只微微晃动着不掉下来，一颤又一颤，越显得眉庄如一片枯叶僵在满床锦绣间，了无生气。
鼻尖一酸，眼眶已๐尽湿了。冯淑仪历来端庄自持，见眉庄如此情状也不由á触动了心肠，拿起绢子轻轻拭一拭眼泪。玄凌并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内堂中服侍的宫人，一一扫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宫人们神色皆是不由á自主ว的一凛，慌忙低下了头。
玄凌收回目光再不看他们，道：“怎么服侍小主ว的？”语气如平常一般淡淡，并不见疾言厉色，宫人们却唬得跪了一地。
冯淑仪怕玄凌动了肝火，忙回头朝地上的宫人道：“还不快说是怎么回事！惠嫔好好的怎会溺水？”
采月和一名叫小施的内监吓得身子猛地一抖，膝行到玄凌跟前哭诉道：“奴才们也不清楚。”
冯淑仪听这话答的不对，不由看一眼玄凌，见玄凌微点一点头示意她问下去，话语中已含了薄怒：“这话糊涂！小主出了这样大的事竟有贴身的奴才不清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