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不愿意去留心，他于我，不过是叔嫂之份，纵然惟独他目睹开解我隐藏的心伤，纵然他有一星半点的不可言说的情意于我，我亦只能装作无知无觉，如同对待温实初一般。
酒至半酣，歌舞也觉得腻。见过众人，独不见清河王玄清在座，亦无人知晓他去向。玄凌也只是付之一笑：“这个六弟又不晓得去哪里了。”
她的话甫一出口，我惊得几乎ๆ脸色一变。陵容素以歌声获宠，声音婉转如黄鹂轻啼，不料é一场风寒竟如此厉害，使得她的嗓子破倒如此，粗嘎难听似漏了音的笛子。
春日的天气，陵容只穿了一袭素า淡的暗绿色袍子。近看，才留意到衣上浮着极浅的青花凹纹。式亦是最简单不过的螺髻，饰一枚镶暗红玛瑙的平花银钗以及零星的银箔珠花，越显得瘦弱似风中ณ摇摆的柔柳，弱不禁风。
这一来连温实初也不好意思抬头了，不免轻轻咳嗽ณ了两声掩饰过去，道：“小主是病人，原不计较这个，何况皇上本就吩咐了让微臣随时进来候诊的。”他终究不安：“是微臣疏忽了。”
温实初的手才一搭上，眉庄的脸微微一红，落在略๓有病色脸上又被绯红的床帐一映，竟像是昏迷时异样的潮红一般。眉庄抬起另一只手抚顺了鬓道：“你进来也不先通报一声，我这样蓬头垢面的真是失礼了。”
我无法继续关于哥哥婚事的谈话，只好说：“皇上都已๐经和你说了么？”
哥哥脸上是类似于欢喜的笑，可是我并不瞧得出欢喜的神情。他说：“应该不会很快。三日后我就要回边地去，皇上准我每三月回来述职一次。”冬日浅浅的阳光落在哥哥英健的身姿上，不过是淡淡的一圈金黄光晕。
我亦落泪，道：“你这一声‘长姊’，可晓得我是盼了多少年才听到呢。”
浣碧仰头看着我，眼中ณ有酸楚、感愧的雾气氤氲，渐渐浮起雪白泪花，一滴泪倏然落在我手臂上，温热的触觉。浣碧垂泪唤我：“长姊。”
我面上微微变色，华妃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当面背后都是这样出言相讥。
华妃冷笑一声，故意扬高了声音道：“那可未必。这宫里恃宠而骄的人不少，保不准就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呢。”
再抬头玄凌已在和皇后说话，却见玄清趁着无人注意朝我的方向略略๓举杯示ิ意，与他会心一笑，举起面前酒杯仰头饮下。
我微微含笑朝他，他显然是见到เ了，亦含笑向我，目光眷恋如绵，迢迢不绝。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觉红了脸，含羞低头饮了一盅酒。
瞬间相对而视。忽然想起一个ฐ曾经看到过的词“温润如玉”。不错，便是“温润如玉”。
他静默，我亦静默。风声在树叶间无拘穿过，漱漱入耳。
陵容新浴方แ毕，只用一只钗子松松半挽了头，上犹自沥沥滴着水珠，益衬得她秀如云，肤若映雪，一张脸如荷瓣一样娇小。
听见有脚๐步声从内室渐渐传来，不动声色把绣件按原样放回。假意看手边绣花用的布料。
众人见状慌忙一齐跪下请玄凌息怒。
也是一个糊涂人，这种情况下还想落井下石，只会火上浇油让玄凌迁怒于她。
曹婕妤听皇后口气不善，大异于往日，讪讪笑道：“臣妾冒失。臣妾亦是耳闻，不能得见故皇后舞姿是臣妾的遗憾。”
话音未落，皇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曹婕妤道：“曹婕妤怎么เ今日反复提起故皇后的《惊鸿舞》呢？本宫记得故皇后作此舞时连华妃都尚未入宫，更别说婕妤你了，婕妤怎知故皇后之舞如何？又怎么เ拿甄婉仪之舞与之ใ相较呢？”
我因前几日水绿南薰殿之事难免对她存了几分芥蒂，眉庄倒没怎么放在心上，于是驻足听她说话，曹容华执了欣贵嫔与悫妃的手对我歉意道：“前几日做姐姐的失言，听说惹的皇上与妹妹有了龃龉。实在是姐姐的不是。”
皇后见天色渐晚，便吩咐了我们散去。出了殿，众人一团热闹地恭贺曹容华一通，曹容华见人渐渐散了，含笑看向我与眉庄道：“两ä位妹妹留步。”
我沉吟半晌，用玉搔头轻轻拨着头，道：“你说的有理。只是，皇后也未必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呢。咱们只需冷眼旁观，需要的时候点拨几下便可。戏已开场了，锣鼓也敲了，总得一个个粉墨登场了才好。”我轻轻一笑，“今晚好生休息，接下来怕是有一场变故等着咱们呢。”
槿汐示意她们静下，道：“先别高兴。如今看来是华妃指使无疑ທ了，丽贵嫔也是逃不了干系。只是丽贵嫔形同疯癫，她的话未必做的了数。”
我轻声道：“知道了。传膳，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应付今晚的周折。”
流朱道：“是华妃。”
方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脑中ณ一凛似有冰雪溅上，顺势屈膝下去，“臣妾失仪……”
他怔了一怔，仿佛是没听清楚我的话，片刻方แ道：“你方แ才唤朕什么เ？”
我微感羞涩，“不过民间燃的皆是龙凤花烛，眼前这双红烛，也算是了。”
“哦？”他颇感兴味。
余娘子怯声道：“臣妾听说皇上近来爱来这里散心，想必风景一定很美，所以也过来看看。”
皇帝眉毛一挑：“那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骤然获宠已๐经令后宫诸人不满，如此不知检点，恃宠而骄，可不是自寻死路么？自寻死路总比有朝一日逼迫到你头上要你自己出手好。”我继续说：“如此资质尚不知自律，可见愚蠢，这样的人绝不会威胁到เ你的地位。你大可高枕无忧了。”我举ะ杯笑道：“如此喜事，还不值得你饮尽此盏么？”
“好事？”眉庄微微蹙眉，陵容亦是一脸疑惑。
回到莹心堂已๐是夜幕降临的时分，槿汐等人见我良久不回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我回来都是松了一口气，说是皇后传下了懿ງ旨，从明晚起新晋宫嫔开始侍寝，特地嘱咐我好生准备着。我听了更是心烦意乱。晚膳也没什么เ胃口，只喝了几口汤便独自走到เ堂前的庭院里散心。
第五章百计避敌
爹爹早已准备了钱财礼物送与宣旨内监。娘细心，考虑到陵容寄居，手头不便，就连她的那一份也一起给了公公。
她一愣，想是没想到我会这样以礼待她。急忙跪下向我请安，口中说着：“奴婢芳若，参见贵人小主。”我朝的规矩，教引姑姑身份特殊，在教导小主ว宫中礼ึ仪期间是不用向宫嫔小主ว叩头行大礼的，所以初次见面也只是请了跪安。
然而安静不过一晌，急促凌乱的脚步已๐经在殿外响起，拍门声后传来的不是内监特殊的尖嗓，却是一个女子慌乱ກ的声音。
这下连玄凌也惊醒了。
来人是恬嫔宫里的主位陆昭仪，那ว是一个ฐ失宠许久的女子，我几乎ๆ不曾与她打过交道。她搅着夜凉的风扑进来，脸色因为害怕而苍白，带来消เ息更是令人惊惶——她带着哭腔道：“恬嫔小产了！”
玄凌近乎ๆ怔住，不能置信般回头看我一眼，又看着陆昭仪，呆了片刻几乎ๆ是喊了起来：“好好的怎么会小产？！不是命太医看顾着吗？”
我心中陡地一震，复又一惊。一震一惊间不由á自主地害怕起来，下意识地抚住自己的肚子。陆昭仪被玄凌的神态吓住，愣愣地不敢再哭，道：“臣妾也不晓得，恬嫔白天还好好的，到了入夜就开始腹痛……现在出血不止，人也昏过去了。”她抬眼偷偷看一眼玄凌充满怒意与焦灼的脸，声音渐渐微弱，“恬嫔那ว里曾经派人来回禀过皇上的……”
玄凌胸口微有起伏，我不敢多言，忙亲自服侍他穿上衣裳，轻声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皇上赶紧过去看看。”
玄凌也不答我，更不说话，低呼一声“佩筠！”，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慌的一干内监宫女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我怔怔站在门边，心中沉沉地有痛楚蔓延，恍然不觉微凉的夜风袭人。槿汐默默把披风披在我身上，轻轻劝道：“夜来风凉，请娘娘进殿。”
我静静站住，声音哀凉如夜色，缓缓道：“你瞧，皇上这样紧ู张恬嫔——”
槿汐的声音平实而温暖，她掩上殿门，一字一句说：“皇上紧张的是子嗣，并不是恬嫔小主。娘娘这样说，实在是太抬举ะ恬嫔小主了。”
我瞬间醒神，不觉黯然失笑：“瞧我糊涂了。见皇上这样紧ู张，我也胡思乱想了。”
槿汐扶我到床上坐下，道：“那边那种场面，娘娘有身孕的人是见不得的，会有冲撞。不如让奴婢伏侍娘娘睡下。”
我苦笑：“哪里还能ม睡，前前后后闹腾了一夜，如今都四更了，天也快亮了。只怕那边已经天翻地覆了，皇后她们应该都赶去了。”我复又奇怪，感叹道：“好好的恬嫔怎么会小产了呢？她也是，来来回回闹了那么多次不适，皇上这一次没去，倒真出了事。”
槿汐见我睡意全无，沉思片刻，慢慢道：“娘娘入宫以来第一次有别ี的小主ว、娘娘小产的事生在身边，可是咱们做奴婢的，看见的听见的却多了，也不以为奇了。”她见我神色惊异，便放慢了语，徐徐道：“如今的恬嫔小主、从前的贤妃娘娘、华妃娘娘、李修容、芳嫔都小产过；皇后娘娘的皇子生下来没活到三岁，纯元皇后的小皇子产下就夭折了；曹婕妤生温仪帝姬的时候也是千辛万苦；欣贵嫔生淑和帝姬的时候倒是顺ิ利，悫妃娘娘也是，可是谁晓得皇长子生下来资质这样平庸。”她叹气：“奴婢们是见得惯了。”
我听她历历数说，不由得心惊肉跳，身上一阵阵冷，拿被子紧ู紧团住身体。门窗紧闭，可是还有风一丝一丝吹进来，吹得烛火飘摇不定。我脱口而出：“为什么那ว么เ多人生不下孩子？”
槿汐微微出神，望着殿顶梁上描金的图案，道：“宫里女人多，阴气重，孩子自然不容易生下来。”
我听她答得古怪，心里又如何不明白，亦抱膝愣愣坐着，双膝曲起，不自觉地围成保护小腹的姿ู势。
她静静陪着我，我亦静静坐着。我呆了一晌，忽然问：“槿汐，你以前是服侍哪个主ว子的？”
她道：“奴婢是伺候钦仁太妃的。”
“那再以前呢？”
“奴婢不记得了，左ุ不过是服侍主子们的，只是这个宫那ว个宫的区别。”
我不再言语，环顾ุ周遭锦被华衣，幽幽长叹了一声。
槿汐道：“娘娘不要难过。”
我神情悲凉如夜雾迷茫，低叹：“你以为ฦ我只是为ฦ自己难过么เ？恬嫔这一小产，我只觉得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啊！”
这样禀烛长谈，不觉东方已微露鱼肚白的亮色。我方แ才觉得倦了，躺下睡着。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我乍一醒来，忽见玄凌斜在我床头，整个人都是吃力疲惫的样子，不由á一惊，心疼之ใ下忙扶住他手臂道：“皇上。”他只是不觉，我再度唤他：“四郎——”
他朝我微笑，笑容满是沉重的疲倦，他说：“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正要问他恬嫔的事，他的语气却哀伤而清冷地贯入，他说：“恬嫔的孩子没有了。”玄凌把脸埋入我的手掌，他的脸很烫，胡渣细碎地扎着我的手，声音有些含糊，“太医说五个月的孩子手脚都已经成形了。孩子……”他无声，身体有些抖，再度响起时有兽般沉重的伤痛，这一刻，他不是万人之上的帝ຓ王，而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朕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为什么เ朕的孩子都不能好好活下来？难道是上天对朕的惩罚还不够么เ？！”
我想他是难过得糊涂了，我无比难过，心酸落泪。无声地软下身子，在他胸前，轻轻环住他的身体。我贴着他的脸颊๐，轻声温言道：“四郎一夜没有睡，在臣妾这里好好睡会儿。”
他“唔”一声，由着我扶他睡下。他沉沉睡去，睡之前紧紧ู拉住我的手，目光灼热迫切，他道：“嬛嬛，你一定要把孩子好好生下来，朕会好好疼他爱他。嬛嬛！”
我温柔凝望他憔悴的脸庞，伏在他胸ถ口，道：“好。嬛嬛一定把孩子生下来。四郎，你好好睡，嬛嬛在这里陪你。”
他攥着我的手睡去。我看着他，心中ณ温柔与伤感之情反复交叠。我忽然想起，他自始至终没有一字半句提起恬嫔，这个同样失去了孩子的女子的安危。
我心底感叹，玄凌，他终究是凉薄的。
第二十二章渔翁
过了两ä日，玄凌精神好了些，依旧ງ去上朝。他的神情很平静，看上去已经没有事了。前朝的事那样多，繁冗陈杂，千头万绪。容不得他多分心去为一个刚ธ成形的孩子伤心。况且，毕竟他还年轻，失去了这一个ฐ孩子，还有我腹中ณ那一个。再不然，后宫那么多女子，总有再怀孕，再为ฦ他产子的。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恬嫔也自昏迷中醒来。然而她醒来后一直哭闹不休，说是自己的孩儿是被人陷害才没了的。直闹得她宫里沸反盈天，鸡犬不宁。
皇后本以为她是伤心过度，着人安慰也就是了。然而这日下午敬妃在我殿中闲坐，谈论了一会儿我养胎的情形，又说及恬嫔小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