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微觉头晕,玄凌就在我的莹心殿陪我过夜。刚要更衣歇息,外头忽然有人来通报,说是恬嫔宫里的内监有要事来回禀,回话的人声音很急,在深夜里听来尤为尖锐:“恬嫔小主才要睡下就觉得胎动不适,很想见皇上,请皇上过去看看。”
而恬嫔晋封之后更加得意,益爱撒娇撒痴。
山中ณ人兮芳杜若,我并非是山中幽谷间寂寞开放的杜若,而是帝王瑶池天边一枝被折在手中ณ的海棠。名花有主,何况人哉!都是不可改变的;亦无力、无需去改变。
我亦不愿意去留心,他于我,不过是叔嫂之ใ份,纵然惟独他目睹开解我隐藏的心伤,纵然他有一星半点的不可言说的情意于我,我亦只能装ณ作无知无觉,如同对待温实初一般。
陵容似乎ๆ看出我的惊异,神色一黯似有神伤之态,缓缓道:“惊了姐姐了。陵容这个样子实在不应出门的。”
她的话甫一出口,我惊得几乎脸色一变。陵容素以歌声获宠,声音婉转如黄鹂轻啼,不料一场风寒竟如此厉害,使得她的嗓子破倒如此,粗嘎ะ难听似漏了音的笛子。
眉庄见他这样,便道:“也罢了。前些日子病得这样重,什么丑样子你都见过了。”
这一来连温实初也不好意思抬头了,不免轻轻咳嗽ณ了两声掩饰过去,道:“小主是病人,原不计较这个ฐ,何况皇上本就吩咐了让微臣随时进来候诊的。”他终究不安:“是微臣疏ຕ忽了。”
他听得此话,目光已๐不复刚才是散淡,神色肃峻道:“臣遵皇上旨ຈ意,万死不辞。”
我无法继续关于哥哥婚事的谈话,只好说:“皇上都已经和你说了么?”
浣碧扑在我怀中:“我诚然不知长姊是这样的心待我,才犯下大错。”又呜咽流泪:“这些日子来确是妹妹糊涂,以致长姊困扰。妹妹知错,以后必定与长姊同心同德。”
我亦落泪,道:“你这一声‘长姊’,可晓得我是盼了多少年才听到เ呢。”
冯淑仪看我一眼,道:“华妃似乎是疑心你在存菊堂里头呢,不如现在出去解释清楚也好。”
我面上微微变色,华妃也未免太目中ณ无人了当面背后都是这样出言相讥。
席间玄凌频频目视于我,吩咐李长亲自将自己面前的菜色分与我,多是我平日爱吃的一些。虽然按制ๆ不能说话,却也是情意绵绵。不由心情愉悦。
再抬头玄凌已在和皇后说话,却见玄清趁着无人注意朝我的方向略略举杯示意,与他会心一笑,举起面前酒杯仰头饮下。
只那么เ一瞬间,我已觉得不妥,转头看着别处。台上清风徐来,鬓被吹得飞拂,也把他碧水色青衫吹得微微作响。夜来湿润的空气安抚着清凉的肌肤,我慢慢咀嚼他话中深意。
瞬间相对而视。忽然想起一个曾经看到过的词“温润如玉”。不错,便是“温润如玉”。
转念间寻了话题来说,我抚摸着一块布料道:“内务府新进来了几匹素锦,做衣裳嫌太素净了些,用来给你绣花倒是好。”
陵容新浴方แ毕,只用一只钗子松松半挽了头,上犹自沥沥滴着水珠,益衬得她秀如云,肤若映雪,一张脸如荷瓣一样娇小。
只见他鼻翼微微张阖,目光落在眉庄上。不由得侧头看去,殿中明亮如昼,眉庄髻上所簪的正是太后所赐的那支赤金合和如意簪,在烛光之下更是耀目灿烂。
众人见状慌忙一齐跪下请玄凌息怒。
玄凌微微朝曹婕妤蹙了蹙眉,并不答理她,只柔声问我,“跳了那么久累็不累?”
曹婕妤听皇后口气不善,大异于往日,讪讪笑道:“臣妾冒失。臣妾亦是耳闻,不能得见故皇后舞姿是臣妾的遗憾。”
我见她自己้说了出来,反而不好说什么เ,一腔子话全堵回了肚子里。微笑道:“容华姐姐哪里的话,不过是妹妹御前失仪才与皇上嘀咕了几句。也不是什么เ了不得的事。”
我因前几日水绿南薰殿之事难免对她存了几分芥蒂,眉庄倒没怎么放在心上,于是驻足听她说话,曹容华执了欣贵嫔与悫妃的手对我歉意道:“前几日做姐姐的失言,听说惹的皇上与妹妹有了龃龉。实在是姐姐的不是。”
第二十一章初胜
我沉吟半晌,用玉搔头轻轻拨着头,道:“你说的有理。只是,皇后也未必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呢。咱们只需冷眼旁观,需要的时候点拨几下便可。戏已开场了,锣鼓也敲了,总得一个个粉墨登场了才好。”我轻轻一笑,“今晚好生休息,接下来怕是有一场变故等着咱们呢。”
第十八章杀机初现下
我轻声道:“知道了。传膳,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应付今晚的周折。”
他的手已经挡住了我的跪势,弯腰半抱在怀中抱了起来,眼中有一闪奇异的我从未见过的明耀的光芒,“很好。这样唤朕,朕喜欢的很。”他把我抱在膝上,语气温软如四月春阳煦煦ะ:“你的闺名是甄嬛,小字是什么เ?”
方แ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脑แ中一凛似有冰雪溅上,顺势屈膝下去,“臣妾失仪……”
“你见那红烛高照,所以高兴。”我低了头只不说话。他坐起身来,伸手向我,我亦伸手出去握住他手,斜ฒ倚在他怀里。
我微感羞涩,“不过民间燃的皆是龙凤花烛,眼前这双红烛,也算是了。”
皇帝微笑,语气微含讥诮,道:“可见你不老实,这话说的不尽不实。”
余娘子怯声道:“臣妾听说皇上近来爱来这里散心,想必风景一定很美,所以也过来看看。”
眉庄道:“话虽然如此,皇上还没话惩治她呢?何况她与华妃交好。”
“她骤然获宠已经令后宫诸人不满,如此不知检点,恃宠而骄,可不是自寻死路么เ?自寻死路总比有朝一日逼迫到เ你头上要你自己出手好。”我继续说:“如此资质尚不知自律,可见愚蠢,这样的人绝不会威แ胁到你的地位。你大可高枕无忧了。”我举杯笑道:“如此喜事,还不值得你饮尽此盏么?”
庭院里的禺州桂花开得异常繁盛,在澹澹的月光下如点点的碎金,香气馥郁缠绵。我无心赏花,遥望着宫门外重叠如山峦的殿宇飞檐,心事重重。
回到莹心堂已是夜幕降临ภ的时分,槿汐等人见我良久不回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我回来都是松了一口气,说是皇后传下了懿ງ旨,从明晚起新晋宫嫔开始侍寝,特地嘱咐我好生准备着。我听了更是心烦意乱。晚膳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汤便独自走到เ堂前的庭院里散心。
内监收了礼,又去隔壁的春及轩宣旨ຈ:
爹爹早已准备了钱财礼ึ物送与宣旨ຈ内监。娘细心,考虑到陵容寄居,手头不便,就连她的那一份也一起给了公公。
眉庄,陵容?你们又为ฦ什么这样害怕?眉庄,你在哭了。为ฦ什么?我只是累而已,有一点点疼,你别怕。四郎、四郎快回来了!
你瞧,四郎抱着我了,他的衣衫紧紧ู贴在我脸上,他把我横抱起来,是那一日,满天杏花如雨飘零,他抱着我走在长长的永巷。他的手那ว么เ有力气,带我离开宓秀宫。皙华夫人气得冷笑,可是她的脸色为什么也这样惶恐?……啊!是四郎责骂她了……眉庄你在哭,你要追来么?我好倦,我好想睡一下。
可是……可是……四郎,你今天的脸怎么长得那么เ像玄清?我笑不出来……一定是我眼花了。
“贵嫔!……”最后的知觉失去前,四郎,我只听见你这么叫我,你的声音这样深情、急痛而隐忍。有灼热的液ຂ体落在我的面颊上,那是你的泪么?这是你第一次为我落泪。亦或,这,只是我无知的错觉……
第二十四章莲心
仿佛是堕入无尽的迷,妙音娘子在我的面前,丽贵嫔、曹婕妤、皙华夫人她们都在。挣扎、纠缠、剥离,辗转其中不得脱身。娘……我想回家。娘,我很累,我不想醒过来,怎么เ那么疼呢?!有苦涩温热的液体从我口中ณ灌入,逼迫我从迷中苏醒过来。
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红罗复斗帐,皆纹着多子多福的吉祥花纹,是在我宫中的寝殿。身体有一瞬间的松软,终于在自己้宫里了。
眼风稍稍一斜ฒ,瞥见一带明黄灼灼如日,心头一松,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他见我醒来,也是惊喜,握住我的手,切切道:“嬛嬛,你终于醒了!”
皇后在他身后,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醒了就好了!你可晕了三日了。”
呼吸,带着清冷锋利的割裂ฐ般的疼痛,像有细小的刀刃在割。那疼痛逐渐唤回了我的清醒。似乎ๆ有几百年没有说话,开口十分艰难,“四郎——你回来了……”未语泪先流,仿佛要诉尽离别以来身受的委屈和身体上的痛楚。
他慌了神,手忙脚乱来揩我的泪:“嬛嬛,不要哭。朕已经对不住你了!”他的眼神满是深深痛惜和忧伤。无端之ใ下,这眼神叫我害怕和惊惶。
心里一时间转过千百个恐惧的念头,我不敢,终于还是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抚到เ我的小腹上,那里面,是我珍爱的宝贝。
然而几乎ๆ是一夜之间,那ว原本的微微隆起又变回了平坦的样子。
我惶恐地转眸,每个ฐ人的脸上都是那样哀伤的表情。确切地,我已经闻到了空气中那一丝挥之不去的汹涌着的暗红色的血腥气味,连浓重的草药气也遮掩不住。
手指僵硬地蜷缩起来——我不信!不信!它没有了!不在我的身体里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几乎ๆ是翻身直挺挺地坐起来。众人着了慌,手忙脚๐乱地来按住我,只怕我做出什么傻事来。
满心满肺尽是狂热的伤心欲绝。我几乎是号啕大哭,狠狠抓着他前胸的襟裳。玄凌紧紧揽住我,只是沉默。几日不见,他的眼里尽是血丝,青的胡渣更显得憔悴。敬妃在一旁้抹着泪,极力劝说道:“妹妹你别这样伤心!皇上也伤心。御驾才到เ沧州就出了这样大的事,皇上连夜就赶回来了。”
玄凌的眼里是无尽的怜惜,绞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他从来没有那样望过我,抱过我。那样深重的悲哀和绝望,就像失去的不是一个ฐ未出世的孩子,而是这识见他最珍视和爱重的一切。接二连三的失去子嗣,这一刻他的伤心,似乎更甚于我。玄凌紧紧抱住我,神情似乎苍茫难顾,他迫视着皇后,几乎是沮丧ç到了极处,软弱亦到了极处:“是上苍在惩罚朕吗?!”
皇后闻得此言,深深一震。不过片刻,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而强韧。皇后很快拭干泪痕,稳稳走到เ玄凌面前,半跪在榻上,把玄凌的是后含握在自己้的双手之间。皇后镇定地看着玄凌,一字一字郑重道:“皇上是上苍的儿子,上苍是不会惩罚您和您的子嗣的。何况,皇上从来没有错,又何来惩罚二字。”她顿一顿,如安慰和肯定一般对玄凌道:“如果真有惩罚,那也全是臣妾的罪过,与皇上无半点干系。”
这话我听得糊涂,然而无暇顾ุ及,也不想去明白。玄凌仿佛受了极大的安慰,脸色稍稍好转。我哭得声堵气噎ດ,丝根里全是黏腻的汗水,身体剧烈地抖。
皇后道:“皇上。如今不是伤心的时候。莞贵嫔失子,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皇后一提醒,我骤然醒神,宓秀宫中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我悲愤难抑,恨声道:“皇上——天灾不可违,难道人祸也不能ม阻止么?!”
玄凌面色阴沉如铁ກ,环顾四周,冷冷道:“贱人何在?!”
李长忙趋前道:“皙华夫人跪候在棠梨宫门外,脱簪待罪1。”
玄凌神情凝滞如冰,道:“传她!”
我一见她,便再无泪水。我冷冷瞧着她,恨得咬牙切齿,眼中如要喷出火来,杀意腾腾奔涌上心头。若有箭在手,必然要一箭射穿她头颅ๅ方能泄恨!然而终是不能,只紧ู紧攥了被角不放手。
皙华夫人亦是满脸憔悴,泪痕斑驳,不复往日娇媚容颜。她看也不敢看我,一进来便下跪呜咽不止。玄凌还未开口,她已经哭诉道:“臣妾有罪。可是那ว日莞贵嫔顶撞臣妾,臣妾只是想略施小惩以做告诫,并非有心害莞贵嫔小产的。臣妾也不晓得会这样啊!请皇上饶恕臣妾无知之罪!”
玄凌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道:“你无知——嬛嬛有孕已๐经四个月你不知道吗?!”
皙华夫人从未见过玄凌这样暴怒,吓得低头垂泪不语。敬妃终于耐不住,出言道:“夫人正是说贵嫔妹妹已经有四个ฐ月身孕,胎像稳固,才不怕跪。”
皙华夫人无比惊恐,膝行两ä步伏在玄凌足下抱着他的腿泣涕满面:“臣妾无知。臣妾那日也是气昏了头,又想着跪半个时辰应该不要紧……”她忽然惊起,指着一旁้的侍立的章弥厉声道:“你这个太医是怎么当的?!她已有四个月身孕,怎么跪上半个时辰就会小月?!一定是你们给她吃错了什么东西,还赖在本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