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方便再问，于是径自踏进殿内，宫中ณ有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还未散去。殿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遮住大片日光，光线愈加晦暗，更显得殿中ณ过于岑寂静谧。端妃睡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一个年长些的宫女在外头风炉的小银吊子上“咕噜咕噜”地熬着药，正是如意。如意陡然见着我，又惊又喜，叫了声：“娘娘。”
她微有迟疑：“娘娘打他们出去了。还有如意在殿外煎药呢。”
我喃喃道：“我失去这孩子不过一月，百日尚未过去，难道我这做娘亲的就能涂ิ脂抹粉、穿红着绿地去婉转承恩么？”
槿汐替我拭去泪迹，婉转温言说出真意：“娘娘这样哭泣，皇上来了只会勾起彼此的伤心事。这样下去，只怕皇上都不愿再踏足棠梨宫了。于娘娘又有什么好处呢？”
玄凌很是满意，微笑道：“皇后如此说朕就放心了。太后年事已高，身体又多病痛，皇长子交与皇后抚养是最妥当不过了。”
皇后立刻接口：“臣妾为后宫之主，后宫所出之子如同臣妾所出。臣妾会好好教养皇长子，克尽人母之责。”
翠雨不肯起来，四顾左右无人方大胆道：“回娘娘的话，我家小姐是被人害死的！”
我定睛一看，不是淳儿带入宫的侍女翠雨又是谁？忙拉起她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是日，天气晴朗明丽，新洗了头还未干，随意挽一个松松的髻，只用一对寸许长的水晶燕子钗ู。用陵容所赠的舒痕胶轻拭伤疤，照旧ງ用鲛绡轻纱蒙了面，鲛ຑ绡轻密软实，可挡风尘，又不妨碍视物清晰，用作面纱再好不过。
四月初本是海棠初开的时节，棠梨地气偏寒，这个时候堂后庭院的梨花恰恰盛开。因着脸颊伤口还未愈合不宜走动，又有了近两月的身孕，身体越慵懒โ，成日憩于榻上，或坐或眠以打漫长时光。玄凌时来和我做伴，不过是说些有趣的事搏我一笑罢了，为着太医的叮嘱，并不在我宫里留แ宿。金玉绫罗各色玩器却是流水介不断地送来我宫中，小允子常常玩笑：“皇上的东西再赏下来，别说咱们奴才搬得手软，就是宫里也放不下了。”于是拣出特别喜爱的几样留แ着赏玩，把赏赐按位分赠送皇后妃嫔，余下的特意开了饮绿轩暂时作为储物的地方。
玄凌不听则已，一听便生了气。他还没话，悫妃、华妃等人都已纷纷跪下。玄凌看也不看她们，对皇后道：“皇后怎么เ说？”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可是目光精锐，所到之ใ处嫔妃莫不低头噤声。杜良娣受了好大一番惊吓，见玄凌进来并不先关怀于她，早就蓄了一大包委屈。现在听得玄凌这样问，自然是呜咽着哭诉了所有经过。
刘畚犹豫再三，吞吞吐吐不敢说话。我冷笑两声，道：“她既ຂ要杀你，你还要替她隐瞒多久？要咽在肚子里带到เ下面做鬼去么เ？”
玄凌的目中有冰冷的寒意，凝声道：“奉命？奉谁的命？！”
玄清微微看我一眼，微笑道：“皇兄要博美人一笑，臣弟何吝一言。”
太后一走便少了许多拘谨，玄凌召了我坐于他身侧，道：“你最爱听这些，刚才隔了那ว么远怕是听不清楚。不如让老六再说一次。”说着睨眼带笑看玄清：“你肯不肯？”
玄清向来不拘惯了，无人会介意他为何会深夜在此，何况他太液池上的镂月开云馆是他的旧ງ居，每来后宫拜见太后，不便出宫时便住在那里，远离了嫔妃居处。
玄清似乎不耐烦，打一个哈欠挥手道：“去去。没的搅了本王的兴致。”
惊疑之下心中陡地一冷，她果然走上前来了。浣碧一双手衬着青瓷茶盏更显得白，玄凌不禁抬头看浣碧一眼，不由微笑出声，“打扮得是俊俏，只是红裙绿鞋，未免俗气。”
我不便再说下去，见他说了许久没有再动筷，正想吩咐佩儿再去上一盏杏仁茶来，不想浣碧眼疾手快，已经手捧了一盏茶放在玄凌面前，轻声道：“皇上请用。”
皇后含笑道：“如此说来温仪帝ຓ姬的事就与甄婕妤不相干了。”
名唤“如意”的宫女跪道：“是。当夜娘娘与小主在雨花阁讲论佛经，很是投契。后来小主说时辰不早才匆匆回扶荔殿。”
我不免暗暗诧异，皇后的定力竟这样好。
玄凌神情如痴如醉；华妃在惊异之下脸色难看的如要破裂一般，皇后的惊异只是一瞬间，随后静静微笑不语，仿佛只是在欣赏普通的乐曲，并无任何特别的新意。
我遣开周围的人，正了神色道：“是我要问你做什么呢？”我顿一顿：“那日在扶荔殿，你是怎么了？”
陵容一惊，随即低了头道：“姐姐说什么呢？”
玄凌亲一亲我的脸颊，低声笑道：“总为旁้的人担心。什么เ时候你给朕生一个ฐ白白胖胖的皇子才好。”
“臣妾原本也要去看眉姐姐，奈何姐姐怀着身孕懒懒โ的不爱见人。臣妾想有皇上陪着也好，有了身孕也的确辛苦。”
曹婕妤笑着让道：“娘娘谬赞了，娘娘快请入席。”
端妃轻轻抚摸着温仪的脸颊感叹道：“上次见她还是满月的时候，已经这么大了。长得眉清目秀的，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我微微一愣，素闻清河王耽于琴棋诗画，性子土闲云野鹤，不想箭法精准如斯ั，实是大出意料之外。
那内侍陪笑道：“王爷箭术精良，皇上也赞不绝口呢！”
我淡淡道：“死到เ临头，随她去。”
浣碧恨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一日，我独自在廊下赏着内务府新า送来的两ä缸金鱼，景德蓝大缸，里头种的新荷只如孩子手掌般大小，鲜翠欲滴，令人见之愉悦。荷下水中养着几尾绯色金鱼，清波如碧，翠叶如盖，红鱼悠游，着实可爱。
时近五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我的身子早已大好，只是玄凌放心不下，常叫温实初调配了些益气滋养的补药为ฦ我调理。
1：椒房：亦称“椒室”。汉代皇后所居的宫殿。因以椒和泥涂墙壁，取温暖、芳香、多子之义，故名。后亦用为ฦ后妃的代称。《汉·董贤传》：“又召贤女弟以为ฦ昭仪，位次皇后，更名其舍为ฦ椒风，以配椒房云。”颜师古注：“皇后殿称椒房。欲配其名，故云椒风。”
注释：
我勉强止住笑：“好，好，我不笑你，将来我一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了了你的夙愿。”
流朱一扭身道：“小姐怎么这样，人家跟你说两句体己话你就笑话我。”
“老瞧着那针脚๐，眼睛酸。”
槿汐见我如此说，忙撇开话题道：“小主看累了，刺绣可好？”
小允子一本正经地说：“自从小主让温太医救了奴才哥哥的命，奴才与哥哥都感念小主ว大恩，所以特剪了小主的小像，回去供起来，日夜礼敬。”
流朱笑眯眯地问：“就他是个机灵鬼儿。怎么想着要剪贵人的小像？”
康禄海受宠若惊地进来和槿汐恭恭敬敬地谢了，服侍我歇息，又去照料é宫中琐事。
我转头唤来浣碧，说：“拿一对金镯子来赏崔顺人。”又嘱浣碧拿了锭金元宝额外赏给康禄海。
我心中ณ瞧不起这样仗势欺人，不觉蹙了娥眉。眉庄见我如此，握住我的手小声叮咛：“千万不要徒惹是非。”
安陵容的脸色立刻๑变得苍白，眼泪在眼眶中ณ滚来滚去，显得十分娇弱而无助，叫人萌生怜意。周遭的秀女无人肯为她劝一句夏氏。谁都想到，皇上怎么会选一个ฐ县丞的女儿做妃嫔，而这个夏氏，却有几分可能入选。势力悬殊，谁会愿意为一个小小县丞的女儿得罪司士参军的千金。眼见得安氏是一定要受这场羞辱了。
够了，已经足够了。我不能被人踩到เ尘土的底处；冷宫的景象让我触目惊心；而芳嫔的凄凉悲惨，更不能成为ฦ我的未来。
我的视线缓缓移出，定格在远处慕容妃的宫殿。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说不定哪天又会翻身而起再度获宠。我的孩子，不能这样白白死去。冷宫，亦不能成为我甄嬛老死的归宿。即便我要死，也要看着我所憎恨的人死在我的前面祭告我无辜早亡的孩子和姊妹。
半个时辰已๐经到了，坚持站起酸疼的腿，整理衣裙，端正仪容。燕儿扶住我，低声歉意道：“娘娘受苦了，我们娘娘平日里并不这样的。”
我神色平静，看着这个其实与我年龄相仿的宫女，漠漠一笑：“你会因为ฦ你现在的善心得到好报。”她听不懂，脸上只是一种单纯的不安和局促。
我独自离开。
我的伤心和消沉已๐经足够了。对着陆昭仪跪下去的那个避世隐忍的甄嬛已经死了，站起来的，是另一个甄嬛。
我不会再为男人的薄幸哭泣，也不会为ฦ少女中的情爱伤神，更不会对她所痛恨的人容忍不。这样的我，将更适合活在在冷漠而残忍的后宫里。
耳边的口水我没有擦去，让它留แ着便了。让我牢记这一刻屈辱的感觉，来日，她们会因为ฦ羞辱我的快感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回到宫中，我吩咐槿汐搬离了棠梨宫的正殿，把旁边的饮绿轩打扫了出来暂时居住。
浣碧劝我道：“饮绿轩地方窄小，况且又阴凉，夏日乘๖凉是最好的，这个时候住进去怕不太合时宜。”
我用柔软的棉布仔细擦拭“长相思”的每一根琴弦，微微一笑道：“我本来就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啊。”浣碧无言，也不敢再深劝。
几日后，我吩咐了小允子和小连子帮我去捕捉这个ฐ时节已经很少有的蝴蝶，他们对我怪异的决定有些意外和吃惊，道：“蝴蝶不是秋天这个时节的东西啊。”
我俯在妆台前，细心描摹远山黛的眉型。如今的我，已经用不上螺子黛这样昂贵的画眉物事了。远山眉，那ว是去年，玄凌为我亲手画就的，何等情意绵绵。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我的眉毛适合的也是柳叶眉。只是如今，我一笔一笔画ฑ得无比工整和精心。还是要依他的宠爱的，是不是？我自嘲。如果没有爱，我就要许许多多的宠，多得足以让我在这个后宫里好好存活下去。
懒โ懒把眉笔一抛，头也不回对他们道：“蝴蝶，也是不合如今时宜的？但是我一定要，并且，必须足够漂亮。”他们是不会拂逆我的想法的，尽管我的想法看起来这样心血来潮，不合情理。
我微微一笑，就让我这个不合时宜的人来演一场不合时宜的戏。
回，朱阑玉砌之外。天边，一弯冷月如钩๗。
第四章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