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愁绪也渐渐弥漫心间了。
我笑道：“娘娘风华正茂，想要孩子还怕没有么。”这么说着，自己却忧虑起来，小产这么久，圣眷又颇็盛，我怎么还没有孩子呢。
温仪年幼，只认得母亲，被生母抱在手里，立刻便止住了哭，只瞪着一双滴溜滚圆的乌黑眼珠，团团打量着周围的人。
襄贵嫔急得脸也白了，匆忙和我一同跑过去，草草向那ว女子行了礼ึ，道：“端妃娘娘金安。”便要伸手去抱温仪。
李长鞠身道：“奴才此次来是想告诉娘娘，皇上明日就要回銮了。”
他低头垂目，道：“皇上那里一切顺ิ遂，娘娘请放心。”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态也轻松了许多。
然而陵容的担心牵动着我的心思，我无声地替她挽一个云近香髻，加饰玉珏珠簪、花钿、金栉和金钿，杂以鲜花朵朵，我平静道：“再笑一笑，这样的你，皇上会很喜欢。”
我无法告诉她这世间的真真假假，她亦不需要知道。知道又如何呢？担忧更多么？是不该她担忧的，他是皇帝的女人、皇帝的宠妃，一生一世都是皇帝ຓ的，怎能分心去担忧旁的男人、为他日夜悬着心思。
院中横榻上搁着采月方แ才覆面用的扇子。眉庄与我并坐着，两人皆是默默。我想着缓和气氛，道：“姐姐宫中怎么连个ฐ人影都没有，那ว些奴才怎么เ不伺候着？”
眉庄叹一口气，望着我道：“你进来。”
这样的真相，我自己้揣度知晓个大概也就罢了。真正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真相，真正听他告知与我，尽管是我所恨的人的，仍是觉得不堪想像和回味。
这其中的缘故我是知道的，可是他陡然这样亲口告知与我，我更多的是惊异。
他凝望我，眼中有了一丝托付的神色，“嬛嬛，朕决意待此事有所平息后让你的兄长出任兵部为官，执朕近身侍卫羽林军的兵权。”心微跳得厉害，授予哥哥羽林军的兵权，是要分汝南王之势了。玄凌正色道：“光你兄长还不够，不与汝南王亲近的有才之ใ将，朕都要着意提拔。只是，不能太早打草惊蛇，还要着意安抚，所以此事还颇有踌躇之处。”
果然，他是有这个心思的。心里萌生出一缕希望，道：“皇上有此心，则是黎民与江山之大幸。可是如今，还不是可以除去他的时候。”
这样的祝祷我并不诚心，只是拼尽了我对他残余的情意来一字一字说出，多少也有几分真意。
我不晓得这个冰雪寒天里身上环绕艳丽翩翩蝴蝶是怎样夺目摄魄的情景。但我知道这样奇异的情景之ใ下，我的话会更易字字刻入他心上。何况白雪红梅的分明间，我独一身青衣潇潇。
这样我却不好说什么了，只得道：“怎么会？王妃多心了。”然而待她走，我也只把东西束之高阁了。
贺妃微微一笑，回头道：“若是娘娘心里有忌讳，想要扔掉也无妨的。”
皇后的神色柔和一些：“你最得大体，皇上一直喜欢你，本宫也放心。可是如今瞧着你这样思念那孩子，身子也不好——皇上身边是不能缺了服侍的人的。你还是好好调养好了身子再服侍皇上也不迟。”
我惶恐起身，恭敬道：“娘娘言重了。只要是为ฦ了皇上，臣妾怎么เ会委屈呢。”
敬妃不忍还想再劝，皙华夫人回头狠狠瞥她一眼：“跪半个ฐ时辰诵读《女诫》是死不了人的！你再多嘴，本宫就让你也去跪着。”敬妃无奈，只得不再做声。
已๐知是无法，我和眉庄面对面跪在那一团白光里。她把举ะ到เ我面前让我一字一字诵读。反光强烈，又残旧，一字一字读得十分吃力。
槿汐笑言：“娘娘说的是。只是奴婢想，自恬小主有孕以来，已经是第三次这样把皇上请走，也太过分。”
我舀了一口燕窝，微笑摇头：“皇上破格晋封，她已经遭人嫉妒。如今还这样不知眼色，真不知叫人笑她愚蠢还是无知，可见是个ฐ扶不上墙的阿斗。我自然不会为了这样没用的人生气。”
很快药就拿来了，贺氏服下后果然脸色好转。她微笑道：“常听说娘娘最得皇上宠幸，不想竟是这样随和，难怪皇上这样喜欢。”汝南王生性狷介阴冷，王妃却是极和善温柔的一个ฐ人，倒叫我刮目相看。
我纵然自矜，听得这样的话，自然也高兴自得的。
我笑道：“你我之间客气什么เ呢？”
两ä人相对而坐良久，各怀心事。陵容忽然笑道：“尽顾着说我的事反倒让姐姐伤心了，竟忘了今日的来意了。”她起身福一福道：“听闻姐姐有身孕了，妹妹先向姐姐贺喜。”
眉庄宛转望我一眼，咳嗽了两声方淡淡笑道：“你呀总是让人肯为你费心的，温太医说是不是？”
我道：“多谢你费心了。”
我这才放心，还是怒道：“越出息了，这样的事也不早早通报来。”
晶清道：“并没有多久ื，小主您就问是谁在外头了。”
我低头饮下桂花酒，徐徐道：“若我要除去她，大可借华妃的手。只是她终究是我身边的人，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还是有的。”见槿汐只是默默，我又道：“我的事她知道太多，若是赶尽杀绝反而逼她狗急跳墙。如今我断她后路，又许她最想要的东西，想来镇得住她。”
彼时秋光正好，庭院满园繁花已落。那苍绿的树叶都已然被风薰得泛起轻朦的黄，连带着把那山石上的厚密青苔都染上一层浅金的烟雾。去年皇后为贺我进宫而种下的桂花开得香馥如云，整个ฐ棠梨宫都是这样醉人的甜香。我正斜躺在寝殿前廊的横榻上，身上覆一袭红若朝霞的软毛织锦披风，远远看着流朱浣碧带着宫女在庭院中把新摘下的海棠果腌渍成蜜饯。
我笑：“如此多谢姐姐了。”
冯淑仪声音放得低，语不传六耳：“妹妹的戏总是能大快人心，你我同唱一出，我虽上不了台面，必然也为ฦ妹妹敲一敲边鼓拉一拉丝弦，妹妹以为如何？”
才换过寝衣，听得门外有脚๐步声响，以为是小连子在外上夜，遂道：“也不早了，去关上宫门歇息。”
闻言心头微微一暖，却又淡淡蕴起微凉。
夕颜，那ว是种美丽忧伤的花朵。有雪子一般的令人心碎的清丽和易凋。
“白露濡兮夕颜丽，花因水光添幽香，疑是若人兮含情睇，夕颜华兮芳馥馥，薄暮昏暗总朦胧，如何窥得兮真面目。”3
终于有一日觉得那感激让我承受不住，其实我所做的并不多。身为姊妹，她无需这样对我感恩戴德。
我时常去看陵容，她总是很欢喜的样子，除了反复论及我送她的素锦如何适合刺绣但她实在不舍轻易下针总是在寻思更好的花园之外，更常常感激我对她父亲的援手。
“追捕刘畚โ，要活口。那ว个宫女……”他的目光一凛，迸出一字：“杀。”
李长试探着问：“请皇上示ิ下，刘畚和那ว个叫茯苓的宫女……”
说罢略一凝神，掣一支毛笔在手，宣纸一泼，龙飞凤舞游走起来。片刻挥就，李长亲自接了呈给玄凌，玄凌接过一看，已是龙颜大悦，连连道：“好！好！”说着畅声吟道：“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苕。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朔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3玄凌越吟兴致越高，一时吟毕，向我笑道：“六弟的诗作越精进了。一五言，宛若嬛嬛舞在眼前。”
玄清道：“皇兄取笑，臣弟献丑了。”
我悄悄问道：“你怎么เ了？”
曹容华的梅子汤制的极酸，消暑是最好不过的，众人饮得津津有味。我一向不喜食酸，抿了一口意思一下便算了。眉庄坐在我身旁้，她一向爱食梅子汤，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盏中的梅子汤没见少多少，口中也只含了一口迟迟不肯咽下去。
玄凌问华妃道：“如此说，昨晚丽贵嫔出事你在身边了？”
皇后道：“事情究竟如何生臣妾尚未得知，但昨夜华妃一直与丽贵嫔同行，向来知道的比臣妾多些。”
我对左右道：“大板子还是上来预备着，以免印公公说话有后顾之忧，老是吞吞吐吐的叫人不耐烦。”
小印子这才慌了神，连连叩求命。我含笑道：“慌什么呢？虽是长久不见，好歹也是主仆一场，我问你什么เ答就是了，好端端的我做什么要伤你？”
我劝道：“皇上不妨听听，许是要事。”
那内侍迟疑着答了“是”，却不听得退下去。
我含笑带泪，心里欢喜，仿佛是得了一件不可期望的瑰宝，抬头道：“皇上寝殿里有笔墨么เ？”
他搂过我的身体，下颌抵在我的额上，轻轻拍着我的背道：“别哭。”
他无奈，道：“微臣……那胶ด里有分量不轻的麝香，若通过伤口进入肌理，如同每日服食一般，且此胶花香浓郁，意在遮掩麝香的气味，若非懂得香料é之人不能调配出来。”他紧紧握着自己้的袍袖，道：“其实也未必是安芬仪所为，微臣也只是揣测，毕竟舒痕胶在娘娘寝宫中，也有人可以接触到……”
舒痕胶ด是陵容亲手调制的，每日都是我贴身使用，想来并无人能接近。而若非是她深懂如何调配香料，又怎能ม把握好分寸不让我觉呢？
只是不晓得，是她自己要这样做，还是有人指使。她又为ฦ何要恨我到这般地步，连当日我腹中ณ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我身上一阵阵凉，恨意纠结在心头，胸口闷得难受，极度的恶心烦闷，耐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一地狼籍，温实初顾不得脏，忙扶了我，浣碧帮着擦拭净了。温实初关切道：“娘娘恶心的厉害么？”
我歪在椅上，笑得森冷而凄楚：“人更叫我恶心呢。”我看着他：“我竟然还被她种种伪装打动，可不是世间最愚蠢不堪的人！”
他忙道：“安氏的心计若真如此之深，又有谁能知道，不只娘娘受她蒙骗啊！9aທp．ㄧ6k．”
我懒懒起身，窗纱外的阳光那样明亮那样热，白晃晃地照在地上反得人眼晕。我极力忍耐着，向温实初ม道：“这件事眉姐姐知道么เ？”
他谨慎摇头：“微臣不敢妄言。”
我颔，着意道：“这事切不可让她知道，否则ท以她的脾气怎么能耐得住性子。若此事真为ฦ安芬仪所为，决计是心计深沉，眉姐姐必定难以招架，何况本宫如此潦倒，她更势单力薄了。”
温实初深深点头，我想了想又道：“千万记得转告眉姐姐，无论如何，万万不要见罪于皇后和安芬仪。”我挥一挥手，道：“你回去，本宫也乏了。”
浣碧忙扶了我进内殿卧下，紧张道：“既然安芬仪和小姐从前落胎有关，小姐何不让沈婕妤见机行事以谋后算，怎么还要事事忍让她。”
我卧在床上，汗水濡湿了鬓，缓缓打了一把扇子，道：“眼下这个情形，我只能让眉庄自保，万一受我牵连可如何是好。我若要她见机而变，岂非叫她自寻死路。”
浣碧脸红了红，道：“奴婢只是担心小姐。”
我道：“你出去，让我静静歇一歇。”浣ã碧应声出去，我独自躺着，心中煎熬如沸。我与陵容的情意自然及不上与眉庄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可是也是向来亲厚，尽管这亲厚里也有着疏远，但我也并未有丝毫对不住她啊！
人心之可怖，竟至于此么เ？！我徐徐扑着扇子，手竟是微微颤抖不已。陵容、陵容，脑中ณ轰然乱着，寒鸦的情思，金缕衣的得幸，我失宠后她在皇后指引下高歌而出的重新า获宠，她获宠后在意玄凌更宠幸谁的言语，皇后劝我用舒痕胶治愈面上伤痕的殷殷之情。那些曾经的蛛丝马迹和我的种种疑ທ心，在我的蓄意思索中ณ变的鲜明而贯穿一线。
那些被我忽略或是刻意不去猜疑ທ的点点滴滴，訇然倒塌在我的面前，皆成了碎片。
皇后和陵容，她们之间是怎样的一种默契。我曾经引以为依蔽的皇后，她是在背后同样算计着我的啊，且携着陵容的手，华妃，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
我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喀啦”一声，将手中ณ的团扇折成了两半。
夜里独寝，燥热的天气让我辗转反侧，又不敢贪凉。重重心事的逼仄，终于起身，赤足蹑声走到殿后廊上。隔着被风吹起的窗纱，浣碧伏在桌上睡的正熟，流朱死后，她近身服侍我的一切事宜，又要警醒我夜半突如其来的口渴和抽筋，自是十分劳累了。
廊间的月华被或繁或疏的树叶一隔，被筛成了碎碎的明光。梨花早ຉ已谢了，树上结了不少青青的小梨子，似小孩子紧ู握的拳头。夜半萧瑟的风，带着索ิ落的花香灌满我轻薄的寝衣，五个ฐ月的身孕，已经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