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啦，对啦，伍先生别开玩笑啦！”“伍先生别当法海ร和尚啦！”教员们七嘴八舌地乱哄一阵，这才把一场取闹结束了。
道静旁若无人的倔强劲，江华微笑不语的沉稳劲，和伍雨田那个探头探脑แ煞有介事的滑稽劲，引起了全屋子人更大的笑声。两个ฐ女教员扔掉了筷子笑得前仰后合。只有校长王彦文觉得教员们对于新来的客人太不礼貌了，便调解似的晃着筷子细声细气地喊道：“诸位，诸位别ี这么笑啦！江先生是远道的客人，这样取笑，对待客人多不恭敬呀！……江先生，别ี见怪，我们大伙跟道静可都像兄弟姐妹一样呢。”
一霎间道静觉得欣慰而胆壮了。她站起来让他们坐，擦干眼泪把这两天的经过告给了同院的邻居。那女学生听了，先激忿地喊了起来：“狗东西！这样卑鄙无耻！”
“那是个什么人呀？他为什么？……”还是那个ฐ女学生焦急地问着；其他四个男学生也用同样热切的探询的眼光看着她。
道静望着他的背影，呆呆站在一棵垂杨柳下，直到เ他的影子望不见了，她还站在那儿。
她真不愿意和卢嘉ล川分别ี。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她就觉得心安，觉得有勇气、有力量。可是他们只好分别ี了。卢嘉ล川回头望望道静默默含愁的面孔，微微一笑说：“好！一定去找你。不过……”他没有说完要说的话就大步走开了。今天，许多人遭到了逮捕屠杀，许多人负了伤，他有许多紧急的工ื作必须赶快去做，因此伴着道静走了一段路，他就急忙走开了。
“卢兄，这么เ久不见你……”她讪讪地说，“到屋里坐吧。你近来好吧？哦，你知道我多盼望……”道静兴奋地站在屋地上，东一句西一句简直语无伦次。卢嘉川呢，他却安详地和道静握握手，搬把椅子坐在门边，看着道静微微一笑，说：“小林，这些日子生活得怎样？忙一点，好久不来看你了。”
“怎么？你还不放煤球？劈柴就要过劲啦。”卢嘉川含笑站在炉子边，拿起簸箕就把煤ศ球添到炉口里。接着小小的炉子冒起了浓浓的黑烟。道静心里更加慌促——她正为ฦ叫卢嘉ล川看见自己做这些琐细的家务劳动而感到羞怯，加上他竟这么熟ງ练地替她一做，她就更加觉得忐忑不安了。
“老同学嘛，应当招待招待你。你刚才问我为什么เ要找胡适么，”余永泽微笑着说起来，“我读王国维和罗振玉［王国维和罗振玉都是中国近代的考据学家——原注］的著作，里面有些问题弄不大清楚，想找胡适问问——尽管他在某些地方有毛病，好些人都骂他，不过依我看，他毕竟是中国现代的学者。他治理学问的态度和他的渊博知识还是有可资学习之处的。所以我想把些问题向他请教。可是，他是名学者，咱是个穷学生，不好意思直接找他。因为你父亲和他熟ງ，所以我想托你……”余永泽把一大块烤鸭夹到เ罗大方แ的碟子里，脸上露出极其殷勤的笑容。
客人和余永泽都坐在铺着洁白桌布的小圆桌旁吃起来了，罗大方惊奇地说：“老余，你好阔呀，干吗弄这些酒菜？”
“是军队散操回来？”杨旭疑问地说。
听不清！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刮ุ过来一阵巨เ风，呜呜的，呼呼的。
“国文系。咱们喜欢的是一样。”
“喜欢。读的不多。——还没问你：你在北大读哪一系？”
道静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她猛地甩掉母亲的手，着沉闷的哭声：“妈，您别总打我的主意行不行？——我宁可死了，也不能ม做他们那ว些军阀官僚的玩物！您死了这条心吧！”
看见女儿低着头不做声，以为女孩子害羞，肯了也不愿说。于是徐凤英高兴得眯着眼睛，笑着，滔滔地开了话匣子：“宝贝，你要同意了，福可是享不清的呵，局长在南京上海ร全有洋房；北平银行里存着大批现款；在家乡有一二十顷土地；上海还有不少股票——他是蒋介石的亲信，不久还要升大官。……”
道静吓了一跳。按住心里的悸动，却轻声抚慰着皮得瑞说：“别ี慌！皮得瑞。你说——生了什么事？”
“老师——老师——我爹、爹，叫我告诉你，你，不好！不好！……”
“皮得瑞，说明白点！怎么不好呀？”道静又急又好笑。这总挂着青鼻涕的孩子，半夜三更冒着大雨跑到学校来，一定有非常严重的事情，但是他……
“老师，快、快跑吧！他们一会儿就要来抓你和赵、赵老师啦！”
“什么？……”道静紧抱住皮得瑞的小脑瓜，一下子把他拖到屋子里。
“我爹在县政府给他们倒水的时候听见啦。他，他说今晚上县、县、县长和党、党部开了会。”在黑黑的屋里，皮得瑞仰头瞅着道静结巴着说，“我爹听见啦：今夜里十二点，他们要到学校里来抓你跟赵、赵、……赵……我爹叫你们快跑。”
道静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她拍拍皮得瑞说：“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父亲。你快回家吧，雨这么大。站住！你听说还抓别的人吗？”
“没、没有别的人。老师，你、你快去告诉赵老师，快……快……快跑吧！”皮得瑞一边小声喊着，一边跑走了。道静站在屋门口目送这瘦小的影子消失在雨夜的漆黑的矮墙后面，就赶快去敲赵毓青的房门。
他们俩急促地商议着。赵毓青先是还不相信，不想走。急得道静说：“情况这样紧，你为ฦ什么还这样自以为ฦ是？你既然不走，我也不走！”
“走！既ຂ然你这么เ……”赵毓青一边扣着衣扣一边说，“可是到哪儿去呢？咱们不能ม立刻丢â下学校和这些学生。”
“对！当然不能走远。咱们还要和学生们交代工作。”道静想了想说，“老赵，这样吧，我到刘ถ秀英家里去。她家住在王村，父亲是木匠，通过她还可以和学校联系。你呢，你到王丕富家去好不好？还有，接近咱们的教员老靳、老王、老何，通知他们不呢？”
“我自有办法。全包在我身上。”赵毓青的眼睛闪着光，“你先走，我办完这些事随后就走。明天上午我叫人和你联系，那时看情况咱们再商量以后的办法。”
“好。可是你一定要走呀！现在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十分钟后，咱们一块儿从矮墙那ว儿走吧。”
“一块儿走不好。你先走，我随后就走。这种情况，我早ຉ经验过，算不了什么。”
道静没的说了。她觉得自己้也太过于激动了。于是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用力握住赵毓青的手，用那ว双激动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年轻的战友。
“老赵，希望你小心！平安！再见吧！”她的声音有点儿颤抖。
赵毓青的脸霎时红了。他感激地望着林道静，平日，除了谈工作，他们私人间很少来往，但是当这紧张的临分别的一霎间，林道静是怎样热情地关切着他呀！他不由得深深地被感动了。
第六章
夜间，林道静冒着雨逃到了她的学生刘ถ秀英的家里。
道静听了江华的话，她不仅在学校教员和学生当中进行了工作，而且也和几家学生的家长交了朋友。其中和她关系最好的就是刘秀英的母亲。这是个健壮的中ณ年农妇，有六个ฐ孩子，生活虽然困苦，可是她却那么เ乐观、愉快，干起活来像一阵风。尤其她的生活经历和对于生活的见解，可给了道静不少帮助。像她这样生长在大城市里的知识分子，尽管她和农村、农民也有过一些联系，但是在她的心目中总有那么เ一种近乎成见的见解：农民是贫苦的，是缺乏็文化和思想的，除了地头炕头他们还能ม知道什么事情呢？可是自从和刘秀英的母亲接近之后，就把她的一些看法改变过来了。这个ฐ农妇不仅知道各种庄稼上的知识，知道农民生活如何的困苦，庄稼人一颗汗珠掉八瓣，知道丈夫到เ各处做木匠活时听来的许许多多农村中ณ的趣事和奇闻；而且她还懂得生活中的许多道理，懂ฦ得农村中ณ阶级斗争是怎样的尖锐，懂ฦ得地主、高利贷者盘剥ຓ农民的多少花样和残酷的事实。从这个多子女的普通农妇的身上，道静才深切体会农民并不愚蠢，并不落后，只是生活的困苦艰难使他们喘不过气来罢了。因为ฦ和刘秀英的母亲谈得来，觉得这个女人一定会慷慨地帮助她，所以在这个ฐ紧急的夜晚，她逃到了刘家。而这个ฐ聪慧能干的女人也果真留下了她。
刘家小院很清雅。挂满丝瓜、豆荚的篱笆上，绿油油的叶子沐浴在温煦ะ的阳光下，给人一种幽美、恬静的感觉。三间明亮的北屋，炊烟慢慢从屋顶上轻袅地飘起。将近中午，刘秀英的母亲一边坐在灶前烧着火，一边跟蹲在她旁้边的道静谈着话。
“姑娘，别着急。”刘ถ秀英的母亲含着温存的微笑说，“在咱家歇两ä天，听听风声。咱庄户人常说：‘没有过不去的河’。”
“可是，大嫂，我怎么呆得下去呢？学校……”道静正愁闷地说着，她的学生刘ถ秀英回来了。
一早ຉ，刘ถ秀英就到学校去探听消息去了，可是直到เ中午她才急急忙忙地跑回来，一进门就耷拉着脑袋哭着对道静说：“赵老师叫他们抓去啦！”
“刘ถ秀英，你把详细情形说说！”道静屡经忧患，对于突然的事变已经比较沉着了，“他怎么被捕的？”
“夜里警察局跟保卫团来了几十个人包围了学校。可是，赵老师还没走，他还在学校干什么……就这么เ把他抓走了。”
刘秀英噘着嘴抹着眼泪。
“同学们呢？还有人被抓走没有？”
刘秀英哭着说：“李国华、吴学章叫他们抓走了……我们一到学校，所有昨天参加请愿的同学，全叫校长和伍老师赶着到县党部ຖ礼堂听了一顿训话。一个瘦猴样的官说，我们要再敢造反，他们就全枪毙我们……他们说、说要枪毙赵老师和你呢。”
“刘秀英，别ี哭！”道静凝视着篱笆上面翠绿的小丝瓜，低声地说，“他们不会有危险的。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没有！”刘秀英抽咽着，“老师！老师！你、你怎么办呀？他们，他们也正在打听你、想抓你呢。”
“刘秀英，别ี着急，我不会……你去告诉皮得瑞、李菊英、朱有光、王光祖，还有李占鳌，今晚上都到เ你们村边的大苇坑里，咱们谈谈。”
“李占鳌那臭麻子变啦！”刘秀英噘着小嘴抹着眼泪，“他在党部还帮着党官训我们、笑话我们。那丑小子真不是好东西！”
道静的脸更加苍白了，静了静，她拉着小姑娘的手，苦笑笑：“缺他一个人没有关系。你还是去通知吧。”
就在这天下午，在道静还没有和她的学生们会面之前，刘秀英家来了一个ฐ串门的老太太。她五十多岁，挎着一个ฐ卖花样子和鞋面布的小篮子。消瘦、黧黑，但样子很温和，还似乎有些腼腆。她和刘秀英的母亲好像很熟，见了面笑着招呼了一下，就悄悄地走进里间屋里来了。道静正坐在里间屋的炕上写东西，一见这个陌生的老太太进来了，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因为她是偷偷藏在刘家的。但是客人既然进来了，她只好下地打招呼，让老太太炕上坐。
“你忙吧，我地下坐是一样。”老太太含着微笑，说话慢吞吞的。她把篮子向板柜上一撂，自己在板凳上坐下了。
刘ถ秀英和她的母亲也跟着走进来，她们也看着道静微笑，好像有些神秘似的。
道静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她显得有些局促，不知说什么เ好。
还是老太太先说话：“姑娘，你买花样子吗？我卖的这花样子可特别新鲜ຒ好看。”
“不！不用……”道静摇摇头，“我不穿花鞋。”
“年轻的姑娘穿双花鞋才好看啊！”老太太上下打量完了道静，对刘秀英的母亲笑笑说，“这位大闺女长的可真俊，多叫人喜爱。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那才福气呢。”
道静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坐在炕沿上看着老太太慈祥而又苍老的面孔，轻轻地问：“老太太是这村的吗？您没有女儿？”
“她什么เ人也没有了！”刘ถ秀英的母亲替老太太回答着，“老当家的早去世了，只有一个儿子最近也、也死啦。”她看看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就走出去了。
道静觉得有些奇怪。刘秀英的母亲领着这老太太干什么来了呢？她不是答应替她保守秘密的吗？可是道静还是和老太太聊起天来。虽然她心乱ກ如麻。
“老太太您很苦呀，只剩下您一个人怎么生活呢？”
“有办法啊！”老太太安详的声音使得道静有点吃惊，“我的干儿干闺女可多哩。我挎着小篮各村里串ธ，到哪儿也饿不着。闺女，我问问你，你是哪的人？怎么到刘秀英家里来啦？”
道静的心动了一下。怎么เ回事？她怎么会盘问起我来？难道刘ถ家把我的情况向什么เ人告密了吗？……
“老太太，我来串个门。”道静也不慌不忙地回答着，“昨天的雨可好啦，看样子今年庄稼一定长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