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心里清楚，吕不韦虽然句句话好像都是在为他着想，其实是在拿他当枪使。这种被人利ำ用的感觉固然不好受，但茅焦又确实是他仕途上的一大障碍，越早扫除，后患越小。而有吕不韦作他的坚实后盾，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吕不韦面容一肃，道：“鲁仲连，不韦闻名已๐久，诚千古高士也。然为弟子者，未必肖其师。吾老也，无作为也。客卿正当壮年，前程远大，异日成就必远在不韦之上。今茅焦与客卿年岁相若，才智相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枝不栖双雄。客卿与茅焦，不可两存之势也。茅焦不去，客卿终难为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客卿可往说之，茅焦能去则去之，不能去，则……”吕不韦作了个ฐ咔嚓的手势。那意思是，如果茅焦不肯主ว动地从秦国消เ失，那就让他被动地从地球上消失。
李斯脸色一变，心想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于是答道：“太后之ใ事，乃大王裁定。大王有令，相国也当听闻，凡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蒺藜其脊。李斯非惜命之人，只是此事乃大王家事，非臣子所当与预。”
吕不韦道：“今太后居雍县棫阳宫，大王居咸阳，母子分离，不得相见。不韦忝为相国，心实忧之，不韦本欲自谏，无奈见疑于大王，恐谏而无功，故尔欲请客卿劝谏大王，收回成命，迎太后归咸阳，母子团聚，以尽孝道。”
赵姬ภ疯了般地扑到嫪毐身上，一阵撕扯扭打，道：“不许你胡乱言语。二子乃妾亲出，谁敢害之ใ！”嫪毐也不还手。赵姬打累了，幽幽说道：“如要君侯二子保全，当如何为之？”
吕氏春秋》的编撰完成，让李斯对吕不韦刮目相看。臣固一死而已。只是秦王刻薄少恩，擅杀毁伤，睚眦之怨，无不报复，二子尚年幼，恐不能保全。早知如此，实不该生他们于人世，受此夭折之苦。与其坐视二子受秦王酷刑，不如一刀成快。万望太后恩准，嫪毐愿先杀二儿，同赴黄泉。太后不必怜惜，我父子三人加起来，也比不得秦王之ใ于太后贵重。秦王悖逆，虽不敢杀太后，太后也当自谋，毋为所害，则臣父子于幽明之下亦可含笑也。”
刘媪道：“……记得的……正月，好大的雪，电闪雷鸣……红光满室，百鸟飞翔，流了好多的血……有学问的人都说，贵人降世，天有感应，必有异兆……都说，周文王、周武王出世时也这样……我七十九了，该忘的都忘了，那ว娃儿我却记得……就这么尺把长一点，哭得比大人都响，长大了那还了得……身上好多血，擦也擦不完……好在母子都保住了，再晚一点，就难说了呢……那么精神的娃儿，我七十九了，再也没见过……正月，好人家啊……老婆子从没领过那么เ多的赏……娃儿保住了，老婆子积了阴德的……七十九……”
李斯于是凑在刘ถ媪耳边，大声道：“老人家，你可还记得当年为王子妃接生之事？”
成蟜避而不答，大笑道：“得与夫人相聚，本为人生乐事。今日别ี离，也正该尽欢才是。成蟜知今日乃夫人生日，愿为ฦ夫人奏一曲，聊为贺礼。”
宓辛冷笑道：“君侯以前对贱妾所言，莫非是哄骗贱妾不成？”
成蟜笑道：“妇人能ม饮否？为吾前进酒。”其语气轻佻，眼光yin亵，已是不成体统。宓辛眉头微皱，她心中ณ厌恶，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樊於期眼看爱妻被调戏，却也不敢反抗，只能ม以目光催促宓辛。宓辛只得上前为成蟜斟酒，在她眼中，已噙着羞辱的泪水。成蟜一把抓住宓辛之手，顺势揽入怀中，强要亲吻。
成蟜万没想到今日能够见到เ宓辛，在他的想象中ณ，宓辛一定已是一个臃肿残败的妇人。然而一见之下，宓辛却比他少年时曾想过的模样更为ฦ美丽。宓辛虽已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四个孩子的母亲，但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岁月经过的痕迹。
嫪毐已是听天由命之态，吕不韦无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以臣之见。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知兵之将，乃民之ใ司命，国家安危之主ว，不可不慎也。昔日赵括年轻气盛，少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ม当。而赵王以三军听之ใ，遂致长平之败，赵国从此不能复振。前车之ใ鉴，后事之师。今长安君尚年幼，不如待其长成，多经历练，再授以三军未迟。老臣愚钝，敢请太后三思。”
实则吕不韦错怪了嫪毐。嫪毐不是不争，是不知道怎么争。他的智慧实在有限得很。嫪毐下半身虽有所长，上半身却有所短，正符合着心理学上的补偿反应。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于是，瞽者善听，聋者善视。完美的人不存在，完美的人生也不存在。
李斯不提来意，吕不韦也佯装不问。吕不韦带着李斯参观著书大厅，《吕氏春秋》的编撰工作还在紧张地进行之中。看着那些“为觅一佳句，捻断ษ三根须”的舍人们，李斯不禁想到，要是当初我接受吕不韦的邀请，参与编写《吕氏春秋》的话，我现在大概也和他们一个模样吧。刹那间，他竟感觉时光仿佛凝滞，自己则陷入庄周蝶的幻觉。
吕不韦亲自接见李斯。自从李斯就任长史以来，两人就断ษ了私交。此次李斯ั以客卿的身份登门造访，自然好一阵寒暄。譬如：李斯啊，你荣升客卿，我还没去恭喜你呢，实在是惭愧啊。相国大人，瞧你说的，那还不是全靠你的栽培，你的恩德，李斯是一天也没敢忘记的啦。李斯啊，难得你还有这份心，你好久ื也不来看我，是不是升了官就看不起我这个ฐ老家伙了。哎呀，相国折煞我了，我早就想看你来着，这不是看你日理万机，怕打扰了你不是，今天我是拼了会烦你扰你招你厌弃，也要来拜谢你这位老上级啊。诸如此类的场面话，足足摆了小半个时辰有余。
在长史任上的四年，李斯ั究竟取得了哪些政绩，史书阙载，吾人也不便臆测。但可以想象的是，在这四年里，他很好地强大了自己。
总之，到เ目前为止，以上几个征兆在李斯身上都有体现。他的前途是光明的，潜力是巨大的。李斯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时，都会这样给自己打气：李斯ั，我看好你哟。
就在此时，蔡泽带着几个ฐ郎官急匆匆闯入。蔡泽叩不迭：“臣护王来迟，属下郎官擅自闯入，意图行刺吾王。臣治下无方แ，死罪死罪。”蔡ກ泽又对随从喊道：“还不快将刺客拿下，立即问斩。”几个郎官接到命令，也不动脑筋，应声便往上冲。
李斯ั给了他一个ฐ挑战，向过去所有的王挑战，向未来所有的王挑战。李斯ั大夫主持的这次洗脑手术，可谓是进行得相当及时而且成功。患者嬴政获得了新生。
“李斯乃凡庸之人，心中ณ所存龌龊念头，不敢辱相国清听。”
“君非褒姒，一笑足以亡国，何罪之有？本相只想知道，你因何而笑。”
吕不韦这才醒过味来，敢情李斯ั说的死罪，不是他自己个的死罪，而是护府武士的死罪。偏他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言辞，拿天下来压人，倒也不好驳得。虽说这两个月来，前来投奔的士人数量的确明显下降，但李斯请砍八武士之人头，这却要斟酌斟ต酌。吕不韦当即岔开话题，道：“且置此事不论。汝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给吕不韦扣上这样一顶他非戴不可的高帽之后，李斯又道：“李斯背井离乡，抛妻弃子，远来咸阳，慕相国之ใ名，以相国为重士也。李斯虽愚，投奔相国之ใ心却不可谓不诚，然而方แ才登门，未及入室，便横遭护府武士之ใ辱，辱之不足，又复殴之，此事为当日数十人所共见，非李斯ั所敢编造。此八武士不死，则ท天下之士必视相国之门为畏ั途，心寒而不敢至也。六国皆以相国之敬贤爱士为有名无实，心耻而传为笑也。以八武士之ใ人头，回相国之美誉，换天下之归心。相国明见高远，何去何从，当不必再待李斯多言。”
老板见李斯醒了，终于松了口气，开店做生意的，可不希望有客人死在自己店里。老板回头对看热闹的看客们说道：“都回去吧。没事了。”没人肯走，围得更紧了。他们都满心期待着李斯能说点临终遗言什么的。
关于李斯从屋顶摔落到เ地上的姿势，到底是平沙落雁式还是阳关三叠式，连李斯自己้也不知道，今日自然更加无从查考。然而，这一摔摔得不善却是可以肯定的。当李斯醒过来时，一时间很是恍惚，浑身的骨头仿佛断开，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良久，一片白茫茫中才开始出现可以辨认的事物。他认出那个凑得最近的脑袋，那是逆旅的老板，正一脸悲悯地望着他，在老板的身后，是满满一屋子的人，大家都是冲他来的。
蒙恬又吩咐骑士道：“凡有胆敢近先生三尺者，格杀毋论！”言毕上马，单骑绝尘，归咸阳而去。
李斯的谏书顺利地到了嬴政手上。嬴政览卷，但见其书曰：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á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ใ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ใ计，拔三川ษ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ณ，包九夷，制鄢郢ຐ，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ຕ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ใ实，而秦无强大之ใ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ใ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官；而骏马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官，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ใ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ท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ท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民人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者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士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ม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这便是千古流传的名篇《谏逐客书》，历代文选皆恭敬收录，不敢遗漏。今日读此文，虽已有诸多隔膜，犹能ม为ฦ其所感所动。嬴政乃ี当局者，体会最为ฦ深切，读罢斯ั文，击节赞叹，唏嘘再三，叹曰：“嗟乎，倘无此书，寡人之过，将葬送秦国也。”
第一百七十七章召回咸阳
且说嬴政读罢《谏逐客书》，幡然醒悟，当即命蒙恬火追回李斯。众人哪里懂ฦ得这些，他们满以为嬴政是要单单赦免李斯的，他们就象一群迷途的羔羊，看见头羊离去，免不了惊慌害怕，惶恐不安。李斯ั安慰众人道：“诸君还请安心。大王召李斯，非为弃诸君不顾而独留李斯也，实欲面听李斯ั陈辞，然后定其行止。李斯与诸君同为ฦ外客，休戚相关，此回咸阳，必力争于大王之前。李斯能留，则ท诸君必能留。倘大王不能留诸君，也断无独留แ李斯之理。”众人将信将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目送李斯和蒙恬一同远去。
尽管《谏逐客书》没有立刻达到เ废除逐客令的效果，但毕竟为李斯争取到เ了和嬴政面谈的机会，仅从这个角度来说，《谏逐客书》便已๐经取得了成功，没有白写。
于是有问，《谏逐客书》为什么能够成功？或曰《谏逐客书》如何优美，如何雄辩，如何层层递进，如何有理有据，如何无愧于千古奇文，是以打动嬴政。窃以为ฦ，未必尽然。
自古文章圣手代不乏人，以下三位，均堪称笔夺造化、文惊鬼神，然而当他们以文章或自荐或劝谏时，却劳而无功。陈思王植先后上《求自试表》和《陈审举表》，行文凄厉郁๗苦，读来泫然出涕，结果泥牛入海，终生不得见用。李白呈《与韩荆州朝宗书》，吞吐云电å，气势绝，结果对牛弹琴，不闻下文，韩愈上《论佛骨表》，激昂慷慨，文理斐à然，结果唐宪宗龙颜大怒，险些将他加以极刑é。
此三人之不能得意者，非为ฦ文章作得不好。陈思王植不能ม见用，盖因文帝遗言在前，明帝忌惮在后也。李白不得志，只能怪韩朝宗乃庸碌之辈，空负荐士盛名，实则叶公好龙。韩愈遭贬，则在于唐宪宗对佛所持之态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当然，诸葛亮不在我们的谈论之列，他和以上三人没有可比性。即便诸葛亮是个ฐ半文盲，把给刘禅看的《出师表》写成这样：“老子吃饱饭撑的，就是要出兵攻打魏国，你待怎么的？”想来刘禅也是只好点头同意的。
可见，文章虽好，还要对方喜欢。譬如女人，倘她先已动心，则一言挑之，足以交情通体，中夜相从。倘她心无此念，纵文赋锦绣，动辄万言，却也只能是使君有意，罗敷无情。君不见，无业游民司马相如，家徒四壁，仅凭弄琴传音，便惹得卓文君午夜亡奔，投怀送抱，羡煞ย个人！君不见，陆游休妻唐婉，多年后于沈园重逢，人唐婉离开他后，过得更好，美貌依旧ງ，身边又有新的夫君——赵士程相伴。赵士程乃皇家后裔，自然非仕途落魄的陆游所能比。红酥手，黄藤酒，眉梢眼角诉风流，可叹对面非陆游，悔青个肠！该，该，该。沈园相见一年之后，唐婉香消玉碎，承认吧陆游，这个噩耗让你feelmuchbetter。
第一百七十九章潜台词
蒙恬虽为将门之后，却自幼嗜读经书，喜好文学，李斯一篇《谏逐客书》，看得他荡气回肠。用如此长时间来构思，李斯ั显然不是在斟酌词句，而是别有考虑。
先，他要摸准嬴政的想法，站在嬴政的角度考虑问题，分析他的处境，判ศ断他的立场，然后对症下药，务求斯人不言，言必有中。《谏逐客书》不出则已，一出便要正中嬴政的下怀，而不是下阴。
其次，同样重要的是，李斯要确立自己的写作姿态，给自己定位。在他面前有两个失败的先例，足以令他汲取教训。说起来，这两个失败先例的主ว人公，还都是李斯有些渊源：一是同为ฦ楚人的屈原，一是师兄韩非。
屈原见逐，作离骚。韩非不用，写孤愤。虽说屈原是怨而哀，韩非是怨而愤，但终究都是在怨。李斯也是有资格怨的，他无辜遭到เ驱逐，的确是受了委屈，而且委屈还不小。屈原是贵族，可以怨而哀；韩非是公子，可以怨而愤；李斯身份虽不比这两人，但至少也可以怨而悲嘛。而如果照这个ฐ定位写下去，我们不难想见，《谏逐客书》就将是另外一副面目：我李斯是怎样的劳苦功高，和大王共度过多少君臣和睦的甜蜜时光，如今受到เ宗室的陷害，命运如何的不公，北风那ว个吹，雪花那个飘，放逐的路上多少辛酸，同行的外客多么凄惨，再加入几个老人和小孩的行状特写……诸如此类，这般等等。
没有人说这样写不行，但从屈原和韩非的遭遇可以看出，哀怨的姿态并不能解决问题。通常来说，怨妇甚至比泼妇更加可怕。泼妇是不会讲理，怨妇是不肯讲理。没有人愿意做出怨气的筒，更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了。再者，嬴政并非普通的君王，他能ม干出囊扑两弟、囚禁母后这样的事来，显见绝非可以动之以情之人。对付嬴政，必须晓之以理。于是我们看到เ，在《谏逐客书》里，李斯ั跳出了个人情绪的小格局，也跳出了围观他写字的外客们集体营造的悲伤气场，始终保持着冷静和克制，站在旁观公允的角度书写谏议，只字不提个人的冤屈、外客的凄凉。在他的文章里，只有血，没有泪。
很快就要面见嬴政，李斯有必要先提前了解一下嬴政对《谏逐客书》的反应，于是问蒙恬道：“大王读谏书时，你可曾陪侍在大王之侧？”
蒙恬点点头，道：“先生之书，大王击节赞叹，不能释卷。其中有几句，大王更是念出声来，吟叹再三，深有会意之色。”
听到嬴政的反应，李斯兴致好了许多，又问蒙恬道：“吾书你能ม背诵否？”
蒙恬有着照相机般的记忆力，当下将《谏逐客书》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李斯面露嘉许，道：“大王念出声来的那几句，汝可还记得？”
蒙恬道：“记得的。是……”
李斯打断蒙恬，道：“可是以下三句？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แ，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李斯ั每说一句，蒙恬脸上的惊异之ใ色便加重一分。李斯三句说完，蒙恬惊叹道：“先生真神人也。大王吟叹良久的，正是这三句。蒙恬费解，先生何以能ม未卜先知？莫非这三句话中藏有什么玄机不成？”
李斯大笑，道：“你不懂，大王却是懂的。”李斯知道，嬴政看出了他文章中的潜台词，所以才召他面见。李斯加鞭策马，回咸阳的路还很漫长，而在路的终点，他将站在嬴政面前，把文章中ณ的潜台词一一揭晓。
想到这里，李斯止住了笑容，重新陷入思索。现在还没到笑的时候，对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八十章秦国的最高司法长官
李斯回到咸阳，顾不上旅途的疲劳，直奔咸阳宫而去。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已经破产，他和十年前刚到咸阳时一样，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一根三寸不烂之舌。李斯ั站在熟悉的宫门前，抬头仰望，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他终于重新回到了赌桌，虽然筹码少得可怜，他也必须赌下去，如果不赌，便永无翻本的可能。
郎中ณ令王绾远远见到李斯，忙迎上去，道：“客卿大人一路辛苦，大王已等候多时。”王绾乃是嬴政身边亲信之人，嗅觉最为灵敏，对嬴政的心思也吃得最准。王绾依然称呼他为客卿大人，应该不仅是出于私交，而是传达了一种信息——嬴政的立场已๐经出现松动的迹象。
李斯心下稍安，随王绾入宫，嬴政降阶相迎。李斯见到嬴政，心中ณ一阵激动，跪拜道：“待罪之臣李斯，不意能再见大王，感与惭并。”嬴政赶紧扶起，亲执李斯ั之手，引其就座。
嬴政道：“先生身处放逐，犹不忘寡人，惠书赐教，实寡人之幸。先生当知，逐客之令，牵连甚广，非寡人之独断ษ也。”
李斯道：“臣也知此。尽逐外客，谁能得利？宗室和六国也。六国不能为此，则ท必宗室之意也。”李斯ั轻飘飘一句话，便将矛盾化大为小，化繁为简，将逐客令体现的国家意志转变为宗室的公报私仇。
嬴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展开李斯的谏逐客书，道：“先生之书，寡人读之再三。其末有云，王者不却众庶，故能ม明其德；又云，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再云，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先生似乎ๆ有未尽之意，隐约别有所指，不知是否？此殿中惟你我而已๐，愿闻先生之见，望先生畅所欲言。”
嬴政的语气，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在怂恿。李斯心想，事已至此，也只能撕破脸皮，正面攻击宗室了，毕竟是他们先把他逼上绝路，他必须反击。况且，李斯对宗室是曾有过大恩德在先的。想当年，宗室站在成峤一边，联手对抗嬴政。嬴政一怒之ใ下，本欲对宗室痛下杀手，多亏了李斯的进谏，宗室不光得以保全，而且在成峤败亡之后，更受到嬴政的重用。而宗室居然要驱逐他，把他赶出秦国，这种以仇报恩、以怨报德的行径，让李斯齿冷和记恨。李斯ั对宗室的厌弃心结，从此产生，并为日后一个左右历史格局、改变历史进程的极重大事件埋下了伏笔。
李斯于是道：“古训有云，疏不间亲，贱不议贵。今蒙大王恩准，臣敢不昧死直言，惟大王采听。大王当不难想象，臣所将言者，非臣一己้之见，实乃无数无辜遭逐外客之共欲言者。轰动国际的逐客事件就此告一段落。李斯以一人之力，挽救了整个ฐ外客集团的命运，很自然的，他也由此成为外客集团的旗帜人物和精神领ๆ袖。
李斯荣升廷尉，新官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救出郑国。按理说，李斯在和宗室的斗争中已经取得了辉煌ä的胜利，犯不着再为了救一个郑国，甘冒和宗室闹翻的风险。可李斯并不是盲目谨慎的人，他还是执意要搭救郑国。倘若能成功救出郑国，不仅彻底煞了宗室威风，长了自己้志气，同时也报答了郑国多年前的恩情。当然，最重要的是，李斯清楚郑国的价值，救出郑国，符合秦国的利益，也符合嬴政的利益。从长远来看，嬴政终将会对他此时冒险拯救郑国的行为心怀感激。因此，尽管救出郑国的机会很小，但却值得一试。
最简单的救出郑国的方法，便是让嬴政站出来说一句话。然而，李斯ั知道，嬴政绝不会轻易站出来说话。嬴政不是不明白，关中ณ水渠一旦ຆ建成，将对征服六国、统一天下产生怎样举足轻重的作用。但他没有选择给予郑国特赦，而是接受了宗室给出的审判ศ结果。嬴政的这一选择，是经过利弊权衡的，是出于无奈的妥协。用郑国的死，来换取宗室的暂时平定，在嬴政看来，是可以接受而且应该接受的一笔政治交易。况且，在郑国一案中ณ，宗室走的全是正规的法律程序，也就是说，郑国被处以死刑，乃ี是由于法律的必然，而非宗室的阴谋暗算。在宗室没有犯任何错误的情况下，嬴政也不敢贸然给予郑国赦免。毕竟，他要给宗室留下些脸面，而在现阶段，他也仍然需要宗室对他的支持。
李斯努力回忆和嬴政面谈的细节，他要拿捏准嬴政对郑国一案的态度。李斯自问，嬴政希望他抓住郑国一案紧咬不放吗？万一他继续纠缠下去，将案子越捅越大，嬴政是会暗自高兴还是会公然愤怒还是两者兼而有之呢？李斯也只能这样以为：嬴政没有明确反对，那ว就算是默许了。虽然好不容易想出计策，却又委实太过冒险，用还是不用，一时之间难以痛下决心。良久，蒙恬问道：先生将如何抉择？
李斯苦笑地着望着蒙恬，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不是吗？蒙恬劝道：“先生对郑国已是仁至义尽，可以无愧于心。为先生计，愚以为ฦ无须冒此大险。”李斯ั叹道：“小子所言，吾何尝不知。然人生进退取舍，岂可尽囿于一己้之得失？吾意已决，必救郑国。”
这将是郑国活在人世的最后一天了。明天，他就要被枭示众。寒冷的冬日，囚衣单薄破旧，狱中其余囚犯皆已是冻得瑟瑟抖，郑国却显得出奇平静，他的心情就如济慈在诗中所写到的那样：
我很高兴这一天过得宁静，过得平安，
在这个温馨低语的夜晚，安恬地品尝世间
最后的时光，直到那ว伟大的声音
和颜悦色地将我召唤上天。
郑国一抬头，便看见了李斯和蒙恬。两人都是一脸憔悴，眼有血丝。郑国笑道，先生是来给郑国送别的吧。李斯ั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