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低下头，偷偷窥了一眼喝茶的君羽：“刘将军说，国贼叛乱应交给陛下处置，可陛下人在寻阳，琅琊王又在封地，如今只有……只有公主一人有权处治……”
“擒就擒了，有什么เ值得大惊小怪的？”
她莫不叹息地一笑，伸手覆上他苍白的纤指，露出微突骨节。两只银环紧肤相贴，不留半分空隙，仿佛生怕什么从指缝中漏走。感受他微凉的掌心，逐渐由á她的体温而暖热。谢混收起谑笑，静静揽过她。君羽有些倦地枕在他肩上，闭眼道：“其实也不错，上苍虽然收走了那么多，可是赐了你给我，也算赚了。”
“这个叫婚戒，新า郎新娘都要戴的。”她说着瞟他一眼，遗憾地垂下头，“虽然已经不新了。我很小的时候就想，有一天走在教堂里，蒙着白纱，戴着钻戒，有父母和朋友在身边，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
“是。”众人低头应喏。
他扔下刀，擦净手上的血迹，看了眼早已吓的半死的张猛，吩咐道：“把他看好了，我改天再过来。”
那个狱卒站出来说：“将军，我们只是替你教训教训她。”
“是谁给她用刑的？”
王家的宅子离东山别墅不远，王凝之ใ身为ฦ吴中八郡的太守，在会稽也有一座相当大的豪宅，规模不压于建康府邸。府中ณ景色诡魅，虽然到了初秋，这里依然是曲院风荷的盛夏景致。
两天之后，王家果然派人来接她。君羽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下来。也不用收拾什么行李，坐了顶红泥软轿匆匆走了。临行前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竹林，逐渐淡出了视线，心里竟然有些不舍。
“没错，我是卑鄙无耻，阴险下流，外加出尔反尔。”他唇角扬起一道漂亮的弧线，捏了捏她的鼻尖，笑得近乎ๆ邪恶，“不过我劝你，乖๔乖๔闭嘴，现在可不是逞硬的时候。你若不信，非要强撑着骂些废话，尽管试试也无妨。”
“你……你这个阴险小人，出尔反尔！”
“慢着！”君羽挡在萧以轩前面说，“此事皆因我而起，跟萧大人无关，等查清了案子，我自愿甘受处罚。”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拍案而起，厉声喝道，“没有陛下的圣旨ຈ，你居然敢擅自挪动国库密档，来人，把他拖下去……”
君羽停下脚步，犹豫着没有回头：“她说…是我把她从塔上推下来的，对不对？”
刚ธ走几步，就听谢混平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不想知道，她临ภ死前给我说了什么？”
她拍拍手上的土，起身走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抓起那双冻僵的手，不由á分说地捂到เ自己掌心里。谢混一怔，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君羽扑哧一笑，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耍嘴皮子。
君羽逼近一步：“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九月五日那ว晚，我在帝ຓ宸殿外遇见了张贵人，不到半夜父皇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整晚只有她的嫌疑ທ最大，而张贵人恰恰是会稽王献进宫的，在此之前你们一直关系密切，你还敢说这件事与你无关？”
桓玄摇头：“我承认之ใ前与会稽王走的近，但这并不代表我有弑君的野心。”
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带起一股浓烈的馥香，非兰非麝，让人闻了几欲窒息。君羽忍不住转过头，正巧那ว女子也侧过眉眼，那双淡茶色的水剪瞳轻轻一扫，与她视线相撞。四目相对君羽不禁微微一颤，仿佛看见淬毒匕上那ว一刃寒光。
这样议论着，浮桥对面走来一行人，疾色匆匆的样子。两个挑着六角纱灯的宦官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一个异装女子，穿着身滚金边火红胡裙ำ，□着纤细蛮腰，手腕和脚踝上都系着金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呵，桓将军管的未免太多了，我现在毕竟是一人，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เ，还轮不到你来干涉แ。”
“据臣所知，公主ว近日与王谢两ä家来往频๗繁，这对您的处境并不利。”
谢玄咳嗽一声，笑道：“阿姐，想不到เ我们十几年前的咏雪联句，居然在小儿辈里成了笑话，看来叔父说的对，比起雅人深致，我等确实不如你。”
话一出口，她就想把后半句咽回去。众人嗅出话风不对，投来诧异读目光，她慌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先生的才学让世间男子汗颜。”
“如果不拔会怎样，正个背都会烂掉吗？”君羽担忧地望着他们，三个人都刻意移开视线，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挤出笑容，“没关系，不就拔箭嘛，大不了不喊疼就是。我又不是狗，干吗非咬你胳ฑ膊。”话一出口，她就想把后半句掰碎了咽回去，这么เ说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王练之ใ平稳了一下心绪，走到เ她面前蹲下，柔声道：“公主ว，你的伤不能拖，需要及时处理，否则会脓溃烂，伤势更加严å重。拔箭的时候可能有一点疼，你若受不了的话，可以咬住臣的胳ฑ膊。”
帘后的人影急的跺脚，正欲解释，被一旁้的丫鬟拽了回去。“公主ว，你这副模样，任谁也辩不出的。”
“神爱姐！”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王神爱掀开喜帕一角，偷眼观去，只见重重锦帐后探出张艳丽ษ的面孔。她困惑地回想一遍，似乎ๆ并没有见过这个ฐ舞女。
“回公主ว，这小蹄子偷懒耍滑，老身命她为ฦ太子织造新婚蟒袍，她居然一月都赶不出来。”
“起来吧。”她略一挥手，径直朝屉儿走过去。屉儿以为又要挨责，伏着身微微抽泣，不愿意起来。君羽只好转身问玉姑：“她犯了什么错，让你这样责罚她？”
踏上楼梯，走到二楼ä垂着纱幕的雅座前，依旧是白绢笼成的阁子，却比先前那一间要宽敞许多。绵纸糊作的门扉骨架细致，半推半掩，隐隐可望见窗外半绿含浅的柳条。
“既然大家认识，不妨去喝一杯，人多也热闹。”目睹了这场“认亲记”的蓝衣少年也对君羽顿ู生好感，遂邀请她一同入席。
“公主，您在找什么เ？”琉璃公子关切地问道。君羽从巨大被褥里钻出来，一边用手比画着：“麻烦你帮我找找，有没有见到一块拇指大的玉佩，上面雕有龙纹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记得机翼震了一下，广播说快到对流层。她刚掏出玉佩，飞机就轰的坠毁……下意识地去摸胸前，锁骨上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君羽平稳了一下情绪，然后开始在身边到处摸索。为ฦ什么之ใ前都平安无恙，直到เ她拿出玉佩才生意外，由此可以推断这一定与它有关。
“练之。”外堂的几个ฐ人都不由自主回头，一齐站了起来，“公主怎么เ样了？”
王练之摇了摇头：“还在烧，脉象很不稳定，我再去找些宁神的药，看有没有作用。”
裴绍拦住他，忍不住埋怨道：“救？怎么เ救，她这样不吃不喝，死是迟早的事。”
“你就少说两句罢。”谢晦按住他的肩膀，“那天的景象，你又不是不知道。公主ว与叔父情深日笃，只怕她心里比谁都难受。”
谢道韫在旁边还未听完，就已经变了脸色，忍了忍泪道：“哎——只怪我去的太迟了。神爱是我从小看大的，怎么เ会居然做出这等丧ç尽天良的事？我对不住谢家，对不住王家，更辜负了子敬临ภ终前的一番苦心！”
“婶娘不必太自责，神爱也是身不由á己，当天刘毅拿皇子要挟她，扬言废了陛下贬他们去秣陵。神爱不知道那酒的作用，只当是一般的蒙汗|药，这也不能全怪她，谁在那ว个关头，都会先保全自己้的孩子。”
“都是刘毅这个ฐ畜生！”裴绍一拳砸到桌角上，震的茶碗乱晃。“我以为他出身寒门，生性淳厚，想不到เ他比桓玄更阴更狠，早ຉ知今日当初就该活剐了这狼崽子！”
“裴绍！”谢晦瞪他一眼，“不要乱ກ说，这里全府上下都有他的耳目，莫给人家留แ下把柄。”
等了许久，谢道韫默然问了句：“子混……已经安葬了吗？”
“是我亲自去办的。”王练之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幸好公主没有看到子混的样子，否则，她怎么受得了。”裴绍低声道，“身上中ณ了那么เ多箭，又在水里淹了这些天……”到เ最后，他都实在形容不下去。
“可等她醒了问起来，咱们该怎么交代？”谢晦皱起眉，不禁开始愁。
“自然是拣好听的说。”谢道韫用帕子沾了眼角，“总不能跟她说，找到子混后，如何的惨不忍赌。他一生爱干净，到头来竟是这个死法，这到เ底造的什么孽啊？”
说到这里，大家都一阵沉默。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谢混的尸被打捞上来，已经在水里浸了三天三夜。尸体仰面朝下，原本一副精美绝伦的五官被泡的面目浮肿，实在狰狞恐怖。谁也料想不到เ，昔日倾倒江左的第一美人，下场竟然这般凄惶。
众人原本想把他放置在水晶棺中ณ，可是无论水银还是冰块，都镇不住已经开始腐烂的迹象，正巧ู又是三伏天，气候潮热只好尽早ຉ下葬。
当然，这一切都瞒着君羽。自从那天过后，她一直不肯接受现实，曾经几次独自趟到เ西池里打捞，坚持说见不到尸就不死心。后来正遇上瓢泼大雨，幸亏王练之将她拖回去，回来后淋雨受了风寒，一直高烧不褪，连着三天昏迷。直到灵柩下葬，她都还没有醒过来。
“哎。”裴绍叹了口气，“他们历经了那么多磨难，才走到一起，这到เ死都没见上最后一面。”
“没见也好。”谢道韫摇摇头，“那ว孩子也是个倔脾气，我真怕她闹出什么เ乱子。”
王练之抚摩她的肩，安慰道：“婶娘放心，这件事我去跟公主交代，我会告诉她，子混走得很平静。”
大家相对无言，又是一阵沉默。王练之ใ从袖里掏出一只银环，搁在掌心里说：“这是从子混身上找到的，以前见他一直戴着，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把它给我吧。”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众人转过头，是素颜的君羽。她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前，脸色苍白如灰。
王练之不觉心头一颤，提醒道：“公主你怎么เ出来了？风寒没好，穿得这样单薄……”
“把它给我吧。”君羽打断ษ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王练之ใ没办法，只好顺从地交给她。君羽将那ว银环搁在掌心，反反复复，极缓极慢地摩挲。此时此刻，一直一直，浮现在她海ร里的是过去的时光，在竹林静谧的院里，那个满月的夜晚，他挑着眉尖不屑地问：“你不会让我戴着这个ฐ女人的玩意儿上朝吧？让人看见了，我还颜面何存……”
许多往事在眼前轰然坍塌，像是电光石火，快得让她无法呼吸。或许生与死，都是天意，是冥冥之ใ中上苍的安排。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便注定如此。可是她猜到了这个开始，却猜不到这个ฐ结局。
想起几年前烟雨楼ä台上，落幕一掀，他从光影深处走出来。她站在台下，触手可及，却无法接近。后来那ว么多生死离合，他隽秀的眉眼，他魅惑的笑容，都像一夜的风雨已经过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谢道韫在背后抚了抚她的，安慰道：“好孩子，子混已๐经去了，你也要保重自己。”
“是啊，他已经走了……”君羽轻声说，“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流了那么血，他一定很疼吧？”
众人只觉得一阵窒息，像被这话的锋芒割伤。裴绍沉痛地低下头：“是我们没用，眼看他被人陷害，却插不上手。人死不能复生，公主ว请节哀。”
不然又能怎样呢？即使回到เ过去，她还是会义无返顾地爱上，经过一番自以为ฦ是的抗争，最后对命运妥协，一步一步惨淡收场。君羽攥紧掌心，感受到他留下的余温已经散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心里疼痛至极。她微微张开嘴，感觉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已经破碎，泪汹涌而出：“子……子混……”
从那以后，君羽日渐沉寂下来，独自住在桐竹轩里，一坐就一天。这屋里跟他走的那天一样，依然是寝帐素雅，染了淡薄的龙涎香。那张七弦琴还摆在窗下，如今没有人弹，再也出不了声。那ว支洞箫还悬在墙上，与犀角弓安静地放在一起，上面落满了浮尘。轻轻一吹，尘土飞灰烟灭。
君羽拿下来擦一擦，依旧摆回原位，那些东西归放的整整齐齐，仿佛在等待着某天门一开，主人能ม突然回来。王练之ใ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有更悉心的照料她。他相信只要时间多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慢慢过去，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伤痕，都有愈合的那ว一天。
转眼秋去冬来，建康又下起了雪。君羽伸出手，接着庭中飘飞的雪絮，一直出神。她想起那年的梅花山，谢混匆匆追到悬崖边，隔着雪，看着他。冰封的山洞里，她在篝火前抱住他，就像抱着一块冰。那ว时还不知道，有一天他上的冰霜再不能ม融化，变成一座孤坟，永远躺在冰天雪地里。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刻๑，只要他能完好无缺的回来。可是啊，可是，她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显赫的权利，在生死的面前，还是—样无能为力。
“君羽……”谢道韫担忧地叫了她一声，“你该休息了，外边风大，快把窗子合上。”
“圣旨到เ——”庭外传来宦官尖利的嗓音。
谢道韫急忙迎了过去，掀开门帘。姜佗穿着紫蟒皂袍，从外边走进来，手里托着一卷黄绢圣旨，浓黑的眉毛沾了些雪屑，看起来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
他走到跟前，展开手里的圣旨，朗声读道：“晋陵公主ว听旨，原驸马谢混凭籍世资，轻佻陷躁，拨弄是非，煽๓动人心，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念卿年少丧夫，并未参与谋反，降为东乡君，特赐婚于太医王练之ใ，三月后完婚，钦此！”
他念完后，现屋里全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出声。君羽坐在窗前，只是静静地望着飘雪，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姜ä佗不由á提高了声调，提醒她：“公主，接旨呀！”
“公公不必惊讶，自从那天过后，她便一直是这副模样。”谢道韫见状叹了口气，转而问“三月？未免太仓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