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静问门童：“贵府这是……哪位高寿白喜？”
韦府门口挂着白纸灯笼，匾额上缀黑绢，竟是刚办过丧事。门童报太仆少卿吉镇安来访，韦家人竟紧闭大门，推说守丧期间不便待客，不肯见她。
李林甫道：“安大夫近来安好？近升迁，可喜可贺。”别人都叫安禄山为东平郡王，李林甫却已大夫称之ใ。李林甫虽然身居右相权势滔天，毕竟是臣，还是要排在王公之下；但论起官职，安禄山这个ฐ御史大夫就在右相之下了。
正当此时，外头又来了一群人，是右相李林甫到了。众人纷纷又起身迎接，唯独安禄山坐在位一动不动。李林甫走到殿中，安禄山也不搭理。
莲静一手扶住一个，问道：“两ä位姑娘是劳累了么？”
莲静与两位美人说说笑笑，那二人身在青楼却有着侠义心肠，见识不凡，三人相谈甚欢。可是说着说着，两名美人动作却渐渐迟缓慵懒，身也坐不稳了，软绵绵地贴在他身上，媚眼如丝，脸泛潮红。
莲静讷讷道：“这样的机会，不要也罢。”
杨昭劝道：“莲静，这是你的好机会。你讨得贵妃欢心，陛下必有重赏，届时官复原职也不是难事。”
莲静冷哼：“囚车虽鄙，好歹是四面通透，好过这金丝牢笼，郁๗抑难捱！”
“吉少卿说的哪里话，少卿到เ底还是朝廷命官，陛下一日不宣少卿有罪，少卿便还是位居下官之上的正四品太常少卿。下官怎敢以下犯上，让少卿坐囚车呢？”
史敬忠与杨慎矜私交甚好，这回杨慎矜父亲墓园中ณ突生异象，草木流血，杨慎矜害怕，向史敬忠求助。史敬忠以为必有鬼怪作祟，而莲静能ม与鬼魂交谈，因而让他也来帮忙。史敬忠比莲静长两ä辈，莲静升任太常少卿又是蒙杨慎矜荐举ะ，当然不能拒绝。
史敬忠道：“杨侍郎那ว边已๐经全准备妥当了。”两人便一同去见杨慎矜。
贵妃插嘴：“既然如此，禄儿该为弟。”
杨锜道：“为兄不，虚长几岁。”
故意压低声音呢，若不然，只怕像女人了。杨昭打量他全身上下，见他肩宽胸平，宽袖中露出的双手骨节粗大，喉间有节，的确是阳刚男儿。
莲静居士认识武司阶，杨昭虽是初ม见，也能ม从服装上看出官阶，他却不上前见礼ึ，只是站在原地弯腰行礼。“武司阶，我算命并不准，也不是每个鬼魂都愿意搭理我，你可别又让我在人前丢丑。还是邢道长神算高明，师道长道行精深。”他浅笑道，声音清越，腔调有些奇怪。
正文二四·莲诫
“菡玉，你意下如何？”
莲静充耳不闻，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什么，直直地往前走去。
“菡玉！”
她回过神来，现身边无人，回头一看，李岫已被她甩下一丈多远。她奇道：“由，你怎么不走了？叫我何事？”
李岫皱眉，赶过来与她并肩：“菡玉，你近是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我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莲静一窘，现脑แ中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李岫说过些什么。
“是不是身不适？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李岫说着，伸手来探她额头。
莲静扭过头避开：“没事，近气候不好，所以有些疲乏。到了夏天就好了。”
李岫抬头看看天，这时正好刮来一阵风，沙迷了眼睛。他急忙闭眼，喊道：“菡玉，我眼里进沙了，你来帮我吹吹。”
莲静却不动，语气颇有些为难不情愿：“这……你拎住眼睫抖一抖，让眼泪流出来，沙自然就会冲掉了。”
李岫依她所言，果然不一会儿就弄出了沙。他眨眨眼睛，拭去眼泪，说：“菡玉，你这个ฐ法还真管用，也不必求助他人。”口中如此说，心里却有些奇怪，菡玉刚怎么那ว般见外，连帮他吹吹沙都不肯。要说交情，两ä人的情份也不浅了，怎么菡玉待他总像隔着层隔膜似的。对其他友人也是，热络之余仍保留แ几分疏ຕ离，从不与人亲近，除了……
李岫想起很久以前在路上偶尔所见的情景，以及韦会偷偷告诉他的一些传言，眉头悄悄皱了起来。这么เ一会儿没说话，她的眼神又开始迷离了。
“菡玉，”李岫突然喊了一声，“杨昭他……”
莲静猛地回头，见李岫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惊觉自己的失态，低下头去：“由á，你怎么เ突然提起杨侍郎呢？”
李岫缓缓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今早我在宫内听到陛下已下制加杨侍郎为御史大夫、京畿采访使、关内采访使等职。如今他可不只是个ฐ武部ຖ侍郎了。”
莲静道：“这我已知道了，一时没改过口来。”
李岫迟疑道：“菡玉，你和杨大夫他……”
莲静突然打断ษ他，正色问：“这件事右相知道了么？”
李岫道：“回来时听说父亲正在歇息，还没有去拜见。不过这事是早ຉ就众所周知的，父亲也不意外了。”
莲静凝眉道：“这回王大夫的职务要紧ู的几乎都归了杨昭。右相又一直抱病，难理政事，这……时局可是很不利啊。”
李岫见她严肃起来，话语间显然把杨昭归于对手一方แ，便不再想刚ธ的疑ທ惑，说：“我刚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眼下这等形势，我们该如何是好？”
莲静赧道：“一时走神了……由，咱们俩也不用说暗话了。杨昭陈希烈不服右相，咄咄逼人，屡次挑右相的刺，摆明了是要和右相为难作对，夺他权势。以右相现在的状况，实在不能再让他费心费力去和他们争夺。咱们也只有……以退为进，力求稳妥了。”
李岫问：“怎么เ个ฐ退法？”
“哪里有对右相不利、会让杨陈二人抓的把柄，就退哪里。”
李岫道：“你说的是……朔方？”
李林甫遥领朔方节度使，朔方以北就是北方诸胡。其中突厥领ๆ阿布思降唐，皇帝加其官爵，累迁至朔方节度副使，封奉信王，并赐名李献忠，以为诸胡表率。李献忠自负有，不服东北方的安禄山，安禄山因而嫉恨。今年三月，安禄山兵讨契丹报去岁兵败之ใ仇，奏请李献忠带骑兵助役。李献忠怕安禄山趁机害他，向朔方留后李元纮请求不往，未得准许，于是率领部下大肆掠夺后叛逃回漠北老家。这李献忠当初能得到提拔升至朔方节度副使，李林甫为他说了不少好话，无非是想用他来牵制东北的安禄山。李献忠感念李林甫提拔之恩，和李林甫也很要好。这次他公开叛唐，李林甫若不和他撇清关系，免不了又要被杨昭陈希烈等抓住机会大做文章。
莲静微微点了点头。
李岫急道：“朔方是父亲手中惟有的兵力，杨昭也遥领ๆ剑南，放了朔方，拿什么和杨昭抗衡？”
莲静苦笑：“以右相现在状况，就算有百万雄兵在手，又能ม如何？”
李岫沉默不言。
莲静道：“杨陈二人现在唯恐右相不出错，李献忠与右相的关系足够让他们趁机难了。右相现在是……经不起折腾了，就让他过几天安稳日罢。”
李岫心里一沉，也明白父亲的身体状况的确是大限不远，能不能ม撑到今年过年都不好说了。他自己้其实一直以满盈为ฦ惧，早在当初杨慎矜出事后就曾警示过父亲，但父亲不听。“我找机会劝劝父亲罢，就怕他不肯啊。”
莲静道：“若是换作三四年前，右相是铁定听不进去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李岫点点头。这时李林甫在仆人搀扶下从屋里出来了，往两人身处的纜|乳|芟伦呃础Ａ饺思泵t锨叭ァ?
李林甫是真的老了，五月的天里，穿着夹袄，外头还披了披风，却仍畏ั寒地抖抖索索。他许久不下病榻，身骨都不利ำ落，佝偻着蹒跚而行。一头灰白的头，虽然仔细梳过，但因为干枯还是乱蓬蓬ศ的。下的面庞泛着蜡黄，不见血色，皮肉松松垮垮的，颧骨高耸，瘦得一双眼凸显出来，乍ๅ看有几分可怖。任谁都可以看出，这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条腿已经跨进棺材里了。
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边由仆人扶着。李岫过去搀扶，一边担忧道：“今日风大，父亲怎么出来了？小心吹风着凉，还是回房歇着罢。”
李林甫丢开仆人，摆了摆手就势扶住儿：“在这间房住太久ื了，得换一间。老是闷在屋里，没病也闷出病来。陪我到เ园里走走透透气。”
李林甫为相十九载，自知多行不义แ广结仇怨，晚年愈近大限愈是怕死，唯恐有刺๐客上门寻仇杀他。因此除了出行盛置驺从士兵静街，在家时也如防大敌，步步为营。他所住的地方以厚石铺地，墙中置板，重关复壁，夜晚守卫彻夜巡逻保护。饶是如此他还不放心，经常换着地方住，有时连家人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李岫扶着父亲沿长廊往后园中走去，莲静也跟随其后。
自从李林甫抱病，因他体虚不能ม吹风受寒，园中各处廊都以鲛绡薄纱遮挡。这鲛绡薄如蝉翼，几乎透明，因而在廊内也能看到园中景色。鲛绡产于南海，因其轻薄胜纸仿若仙品，便以传说中海ร市蜃楼鲛人所售的鲛绡命名，十分珍贵，连宫中的妃嫔也鲜ຒ少能ม得到เ这样的赏赐。李林甫居然用它来挡风，可见其富豪奢靡。
莲静看着这遍遮薄纱的长廊，每一段都可让一名普通百姓一生衣食无虞，不由又想到王鉷。王鉷家藏万金，富可敌国，花园中有一眼井泉，以宝钿饰井栏，井中洒满珠玉，泉水落到珠玉上清泠有声，其上筑亭，号为“自雨亭”。有司抄其第舍，光这自雨亭中ณ拆下来的珠宝就装了五大箱。李林甫这鲛ຑ绡廊上所用的绡纱，只怕五大箱都装不下罢。
她止住念头，觉得这样想未免对右相有些不敬。
李岫问：“父亲接下来要搬去何处居住呢？”
李林甫却不回答，突然停住脚步，指着空无一人的花园问道：“人呢？院里怎么เ没人巡查？”语气很是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