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地检查了一周，看清楚纱布是怎么缠的，动手去解。第一下碰到他手臂，他微微一颤，她连忙缩了手：“疼么？”
他心中一动，点头道：“正准备换药呢，拆吧。”
副将道：“卑职也觉得奇怪，刚来的时候没见河水漫得这样高，看那些草也绝非水生。也许是上游开春冰融，上位上升。”
菡玉讶道：“怎会没在水中？看那ว边的青草和这里无异，不像是水草。”
他坦然直视她：“没错，是跟我有关。清白两个ฐ字怎么写，我早就不知道了。但那是对别人。”
她抬起眼来看他：“难道相爷敢说这件事和你毫无关系，敢说你是清白的？”
当日深夜，前锋引兵出范阳。翌日清晨，安禄山亲率主力出蓟ต城南门，检阅全军，放榜誓师，向南进军。麾下精锐之ใ师，所到之处烟尘千里，鼓声震地。
安禄山一人兼领三镇，阴谋作乱将逾十年。先前一来羽翼未丰ถ，二来皇帝ຓ待他不可谓不厚，还存着一丝感恩良知，加上皇帝春秋已高，准备待皇帝晏驾后再作乱ກ。会杨昭与之不和，屡其反迹，未能取信于皇帝防患未然，反而激怒安禄山，使之决意反叛。自八月起，安禄山多次犒飨士卒，厉兵秣马，密谋叛乱。十一月初，恰逢奏事官从京师回还，安禄山便假造敕书，对部下声称皇帝ຓ授以密诏，令他率兵入京讨伐杨昭。
小玉许是受了太大打击，加之身虚弱，晕厥之后一直昏睡，回到别苑时仍未醒来。杨昭派人去请了附近的大夫，只说体虚所致，修养两日便无碍，开了一些安神补气的药。菡玉哪里放心得下，守着病榻寸步不离。杨昭劝她去歇息，她也不肯。
“十四岁，不小了，该知道的事总是要知道，回避不是办法。”杨昭叫车夫过来抱了小玉，自己搀扶菡玉回到เ车上。
她侧卧在里头的榻上，背对着明珠，薄丝被盖到胸前，露出纤瘦的玉臂和香肩。头上髻已看不出形状，松松垮垮地垂在脑แ后，几缕丝从髻中漏出，贴着肩颈，平添了几分娇็媚慵懒之态。单是从这背影来看，也能想见这女必是个美人儿。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李道：“少尹早ຉ些如此爽不就好了，还省得绕来绕去多费唇舌。草民倒是不介意满足少尹这后一个ฐ愿望，不过，那得等我确认你断ษ气了之后行。”说着手中短剑贴着她喉咙一抹，血花飞溅。
菡玉道：“既然如此，那能ม否让我死个明白，免得下到地府还揣着疑ທ问不得解答。那些图，究竟藏哪里去了？”
半晌，倒是他先开口：“菡玉，我……我隐瞒灾情，并不是要欺君罔上，只是灾沴已经生，陛下知不知道又于事何补？陛下年事已高，若为ฦ了这事让他担忧，不是我们做臣的不尽心了？”
难怪他这么เ着急，这么上心。顶撞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他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不受任何人左右，她唯有全盘接受，不得置喙。他听不进逆耳忠言，拂逆他的意愿，吃亏的只会是她，而不起任何作用。她靠着身后的软垫，无可奈何地别过脸去。
杨昭接过去看了两眼，满纸尽是剑南军凄惨败状，勃然大怒，将那降书撕得粉碎，团作一团掷于地下：“对付一个ฐ南蛮小国，居然也能惨败至此！都是酒囊饭袋，没用的东西！”
她无奈地掏出袖中降书递呈过去：“这是李留后亲笔所书，请相爷过目。”
皇帝转向杨昭问：“右相以为如何？”
菡玉也不想强行进谏，顺ิ着皇帝话语道：“如果真如陛下所言，安禄山忠心不二，陛下封他为ฦ宰相，入朝伴随圣驾左ุ右，他必然乐意之至；如果他存了二心，有意拥兵自立，则不会轻易就此罢手，乖๔乖放了手中兵权。待陛下将这任命的诏书颁แ布下去，看他反应就知其心意了。臣当然也希望臣所担心的只是杞人忧天，天下臣民人人忠于陛下，四海安定和平。”
她微微一笑：“那我就代小玉谢过相爷了。小玉年纪还小，脾ຆ气又坏，对相爷多有冒犯，难得相爷如此宽宏大量。”
他在她身侧坐下来，吩咐起轿。“当然没有。我送她回去，他们不敢的。”虽然他很想藉吉温夫妇之手好好教训那死丫头一顿，但怕菡玉担忧，只得作罢，还帮她说了好话，“你不用看我，今天的饺味道不错，就当是我对她这顿晚饭的回报。”
那孩满脸焦急，眼珠一溜，正好看到庭中央的杨昭等人，双眼一瞪，指着菡玉嚷道：“小玉姐姐！又是你装鬼吓我娘的是不是？”
一旁丫鬟道：“小少爷，夫人没事，就是累坏了身，歇一下就好了。”
他想了一想：“我记得那段时间天气干燥得很，接连一个多月都不曾下雨，有湿泥的地方，只能是水边了。但是华清宫中ณ的温泉全都用石头铺底围栏，从宫中至山下也都是石板路面，没有泥地。难道你是去了野外？”
菡玉一愣。她连自己鞋上有没有沾泥都不记得了，怎会知道是怎么沾上的？
她这抬起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这个季节还没有莲花浮萍，只有几朵石雕的芙蓉，衬着出水而立的石鹤，惨淡地盛开在碧波间。
他说：“一会儿杨昌会指派丫ฑ头仆妇给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他说，他办事牢靠。”见她没有反应，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拉了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外就是花园，园中有一片小小的池塘。他指着那池塘道：“再过一段时日天气热起来，就可以种莲藕了。到เ了夏天，你一开窗就可以看见满塘荷花，你喜不喜欢？”
杨昭初ม为相，官上任三把火，把三省六部和御史台的官员彻底清洗了一遍。台省之中凡能卓越而不为己用者，都罗织名目贬出京师去做地方官。又向皇帝建议，文部选拔官吏不问贤明与否，只看资历，依照声望功绩任命官职。于是那些长期得不到เ提拔的官吏，因为资历深，都纷纷得以升迁，尽说杨昭的好处，杨昭因此得了人心。朝中重要的这三省一台遍布他的亲信拥趸，势力盘根错节，牢牢握住朝廷权利机构的核心。
右相位居左相之上，是当仁不让的朝中第一人，而文部ຖ——即原吏部——素来有“六部之”之ใ称。杨昭在原来的御史大夫、兵部ຖ侍郎、剑南节度使、京兆尹、各道采访使等职之外又加上这两个ฐ举足轻重的职务，其权势可谓倾绝朝野，无人能敌。
百官顺着皇帝所指看去，只见那库房的顶上一角用锦绣丝缎搭了一个小棚，十分华贵，锦棚外加盖了亭檐遮挡，好像那ว小棚底下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物似的。
这时皇帝突然指着一间库房的屋顶诧异地问：“杨卿，那ว是什么？为何与别处不同？”
一连串ธ的事件在她脑中霎时全部串连起来。杨昭当众鞭打王准，使王准对他怀恨在心；任海川亡匿，向她透露王銲野心及刑縡密谋；任海川韦会被王鉷灭口；她向杨昭示警，杨昭仿佛早就知道，毫不在意，却透露给右相，让右相对王鉷难；王鉷欲杀刑縡，刑縡恼羞成怒，临死呼冤……种种迹象无不指向同一个真相。
金吾卫中ณ郎将收起银枪退回杨昭身边，杨昭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动作旁人没有看见，却落入一直盯着他的莲静眼中。
王准见王繇是个ฐ任他捏圆搓扁的软柿，欺负他太多次也厌烦了，着实无趣，又转向李岫道：“听说你老婆死了两ä年多了，一直没有续弦，是不是真的呀？”语气言辞无礼之至。
王繇仍是忍耐，一旁韦会却按捺不住了，上前一步要斥责王准，被他兄长死死拉住，向他连使眼色。
杨昭语中ณ已带上怒意：“安卿的意思是要再搜一次，亲眼见证肯相信么？”
“隔着纱帘，烛光昏暗，一时看岔也有可能！”
杨昭笑道：“若是平常人家的车马，当然不敢和三位夫人争抢，但这车队是广平公主鸾驾，不好冒犯。”
车内虢国夫人撇嘴道：“谁这么大胆敢和咱们家抢道？赶到เ一边去就是了。”
韦参军道：“我也是想知道是谁如此侠义，心中钦佩，望老先生告知。”
大夫认出了他：“韦参军，怎么你也……”他止住话头，摆摆手道：“哎，这我可不能说，那位官爷特意叮嘱了，不可透露他的姓名。”
史敬忠安慰他道：“莲静，杨家有权有势，正当得宠，后台又硬，你争不过他们的。与其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不如韬光养晦。说什么เ胆小懦弱呢，你方แ顶撞杨昭，阿翁着实为你捏了把汗。要说懦弱，老朽连句话也不敢帮你说，叫懦弱呢。”
莲静颓然道：“阿翁，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胆小懦弱了？”
莲静冷然道：“原来大夫是怀疑ທ我就是刺客。昨日杨御史说京师有盗贼出没，辛苦护送我回去，我谨遵杨御史劝告，不曾外出，一直在屋内读书，直到亥时。”
安禄山急了，质问莲静：“那你和杨御史分别后，可有外出？”
“莲静，我们这一去，能否安然脱身？”史敬忠一介布衣，从未进过官府衙门，不由有些惴惴不安，“谋立太指斥ม乘舆，可是不小的罪名呀。人说京兆府里法曹严苛，你我若是证词不当，恐怕会酷刑é加身啊。”
莲静与史敬忠两人不过是恰好应邀往景龙观访友，不想碰上这等事，也受牵连，与众道士一同押往京兆府受审。好在莲静有官职在身，并未当犯人一般关押。
黑衣女不置可否，拨了拨火堆，加进几根柴。外头雨声渐歇，风息雷止，趋于平静。她将庙中的破蒲团分与两人歇息，三人正要睡下，忽听得屋后传来一声奇怪的声响，像是野兽的低吼，似狼非狼，似虎非虎，夜半听来十分可怖。
书生只是冷哼一声，神色却是不平。
皇帝看一眼菡玉，还有些尴尬，咳了一声：“吉卿，是何时的事？”
菡玉忍住心中ณ羞窘，低头回道：“初十那日下午臣转运粮草经过关西驿，遇哥舒副元帅整兵欲复潼关，蕃将火拔归仁聚众反叛，将副帅绑缚马上押往潼关崔乾ດ祐๖处，并将臣与京兆府众同僚捆绑于驿中，困顿ู两日。幸而王将军路过，救了臣等性命。如今又过了三日，只怕副帅已至洛阳。”
皇帝ຓ怒道：“军中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不能ม克敌制ๆ胜不说，竟还反戈相向卖主ว求荣！”
王思礼跪伏于地，拜道：“都怪臣前锋失利，有后面这一连串的败绩，臣罪该万死，专程赶来向陛下请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叹了一口气：“数十万大军交战，胜败岂可归咎于一人，王卿不必过于自责。朝廷此番又痛失一员大将，只盼那安禄山不要斤斤ภ计较于往日隙怨，饶过哥舒翰一命。”
王思礼泣道：“陛下不计副帅失关之过，此时犹记挂他安危，臣等却一再辜负陛下，令江山遭难社稷蒙污！臣实在无颜面对陛下！”说罢拔出佩刀就往自己脸上割去。皇帝连声制止，高力士等手忙脚๐乱地将他拦下，还是在脸颊上割了一刀，血流满面。王思礼伏地痛哭：“臣非死难谢圣恩，求陛下赐臣一死！”
皇帝连连叹气，一旁้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却怒斥道：“王思礼，亏你还随西平郡王征战多年，久经沙场，郡王曾夸你勇武过人。以前打胜仗时志气满满，现在一吃败仗，就只知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与妇人何异？你若真有心一死以谢圣恩，那也该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算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天下百姓！自己跑回来寻死觅活，连我都替你感到เ羞耻！你今日要是自绝于陛下面前，我陈玄礼ึ绝不给你收尸！”
王思礼被他说得半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霍然起身，转头便走。皇帝ຓ忙问：“王卿，你要做什么？”
王思礼ึ道：“大将军一语惊醒中人，思礼ึ这就回去，死也要死在潼关下！”
皇帝道：“卿切莫意气用事。如今哥舒被擒，郭李远在河北，朝中ณ急缺将。卿若有意为国效力，就不该自轻性命。”停下思量片刻，“王思礼，朕现命你为ฦ河西、陇右节度使，接哥舒旧任，即刻赴镇，收合散卒以俟东讨。你可愿意？”
王思礼ึ怔住，半晌方回过神来，抹一把脸上血迹，跪下叩道：“臣领旨！除非是诛灭逆胡光复中原，否则ท臣这条命就系在沙场上！”
皇帝便命随行的翰林学士张渐拟制书，加王思礼为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正在书写，忽闻旁边有轻微啜泣之声，皇帝回头一看，却是太，因问：“皇儿为何伤心？”
太泣道：“臣闻王大夫、陈大将军之言，自觉羞愧，无地自容。逆胡初起之时，臣曾自请率兵出征，陛下垂爱，臣一时心软，选留父亲身侧尽孝。如今情势急下，狂澜难挽，臣悔之晚矣。忠孝二字，忠在前，孝在后，臣只顾了为人之孝，却忘了为人臣之忠，是轻重颠倒也。”
皇帝叹道：“皇儿一片孝心，朕都明白。朕春秋已高，人老重情，也是希望儿女能常伴近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