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机枪射手是副连长王安国，副射手则是曾庆。来不及说什么话了，郑尚武猫腰扑到阵地前一看，自己้所处的位置是一个缩小了的环形防御工事的中心，也是整个阵地地势最高的地方。四面都有尖刀连的阵地，紧紧拱卫着连部，而连部的机枪，也利用射界上的优势不断地支援着周围的阵地。
连部所在的位置，是整个763a高地的核心部位，这里的轻机枪如此激烈地射击，表示着高地的大部ຖ分阵地已经落入敌手！一阵连续的寒战过后，郑尚武的神智完全清醒了，他想起那阵猛烈的炮击，想起敌军跟随弹幕的不计代价的进攻，也想起自己้昏迷前瞬间看到的血红世界ศ。
不是郑尚武的计划本身有漏洞，而是计划中的一句话，引起了西线大军指挥系统的不小混乱ກ：以小分队主动迂回出击763aທ以南五公里处的古坝村。
事情，还得从没被批准的出击古坝计划ฐ说起。计划ฐ没有被批准不是营指的问题，而是上级指挥员的问题。三营目前的上级不是11้军而是13军。因此，那份作战计划同时上报给11军和1้3๑军，1้3军司令部否决了计划ฐ，11军司令部的参谋人员却从计划中发现一个大漏洞。
“主力凌晨六点左右才能上来，还有九个ฐ小时的时间，现在阵地上的态势对继续坚守很不利。连副的意思是主动出击，改善阵地态势，争取更多的阻击空间。所以，我来组织突击队。”
尖刀连的战士们都知道763aທ高地的情况，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因此，郑尚武半玩笑半认真的发问，得到เ全部ຖ战友的热烈响应。
实际上，他已经相信了沈永芳的话。沈父和自家老爸一样，都是同年参的军，也在一个ฐ部队。郑尚武和沈永芳两人同时进入县中ณ学读书，沈永芳机灵地刻苦学习，成为当时学校里难得的好学生，而郑尚武则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渐渐地成为坏小子中的典型人物。在学校以及部队上表现出的巨เ大差异，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距离就意味着隔阂，隔阂就会产生误解、拉大距离。即使在最注重同乡情谊的军营里，两人单独说话的次数，也是今天才有零的突破。
郑尚武不相信地看着面前这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战友老乡，好半天才道：“你，说真的？”
奇兵突起，让久攻不下战意消褪的敌军彻底丧ç失了战斗ç意志，敌军用飞快的速度丢下炮兵阵地以及阵地上的炮兵尸体，消失在山林间。
郑尚武跃出隐蔽地，掣出手榴弹拉了弦扔向涌动着后撤的敌军，爆炸声刚起，冲锋枪就开始连续的短点射扫向敌人；曾庆也跳出岩石下的空隙，将手中的冲锋枪打得“哒哒”作响。他们边打边向高地冲去，仓促中败退下来的敌军还没来得及分辨子弹来自何方？也没来得及看清楚背后冲来的两人是敌是友？等到เ看清楚时，已经纷纷饮弹倒地。
曾庆依然负责潜听，郑尚武伸出一根手指向张勇晃了晃，指点了前方的方位目标物，划分了自己้和张勇各自负责观察的方位和近景、远景的目标区分物。
弥散的雾气像轻纱一般在空气中飘动，看着一缕缕的雾气顺着植被的轮廓线一丝丝地泻下，简直就是一种纯美的艺术享受。可惜，郑尚武三人没有心思欣赏这些美景，他们一再确定附近没有敌人后，转移到เ我军阵地火力掩护范围外的一块大岩石的空隙下。这里的视界比灌木丛中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三十米开外的事物也能收入眼底。
在九连，郑尚武同志本来就是没觉悟、没政治修养的典型。范抗美更是气恼地转过身去不理他。这，明显就是在连长面前丢â排长的脸嘛！
没觉悟！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样暗暗想着。
说话间，火车使过一个ฐ山峦起伏间时隐时现的小村庄，向福全又在杯中倒满酒，嘴里念叨了几句，将一杯水酒洒向车窗外。
看着两名年轻战友疑ທ惑的神情，向福全的嘴艰难地嚅动了几下，才带着些感伤的语调说：“那ว里是中坝村，后山坡上埋着我们师三十九个战友。
向福全微微摇着头，眼神中却是无比坚毅和怀念间杂的神情。
“向同志，你修过这段铁路？”沈永芳试探地问着。
“废话！”郑尚武不满地看了沈永芳一眼，家乡小城的男ç人们和曾经当过兵的父亲，经常在闲聊的时候谈到铁道兵部队在修筑铁路时的英勇和艰苦。
“郑同志，小郑。”向福全对着被抢白的沈永芳笑了笑，招呼着郑尚武道，“是，我们部队参加修筑元丰这一段，十年了，当兵当了十年，我看也该到底了。”
郑尚武又偷眼打量了一下向福全，他的军装上确实没有上兜！十年的兵！不是在后方安逸享福的兵，而是最辛苦也相当危险的铁ກ道兵工程部ຖ队，只有这些部队，才能容许一些技术岗位上存在着超龄老兵！
惭愧啊！在前线拼杀几天的郑尚武，根本就无法跟在深山老林里默默奋斗的铁道兵战友相比！可郑尚武如今是干部ຖ了，人家向福全呢？十年了还是战士！图啥？
“老向，这一段铁ກ路，听说牺牲了不少同志？”沈永芳察觉到郑尚武的情绪波动，也对铁道兵部队以及向福全充满崇敬的感情，于是出声问道，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เ自己又问了一句废话。
向福全不像郑尚武那样会直接抢白人，毕竟他和沈永芳刚认识不久，因此礼ึ貌地点点头，看着打开的车窗外一片片红色的土地和葱茏的绿色倒退如飞，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唉，我知道的、能够在烈士陵园找到เ的战友，大约有两百多个。听说四川乌斯河那ว段，牺牲的更多。咳！不说这些了，铁路修通了，攀枝花建起来了，咱们这些当兵的也就值了！两位战友，你们部ຖ队刚从前面下来，说说前线的故事吧？”
沈永芳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他跟郑尚武几乎ๆ是一般的心情。在前线几天时间，能跟铁道兵向福全相比吗？！确实，所谓的战功根本不能ม作为夸耀的资本。
“向同志，福全大哥，我们不过在前线待了几天的时间，二月十六号偷渡宏河，二十一号就撤回来了。”
“在劳街还是汾土？噢，应该是劳街方แ向吧？11้军三月三号攻克汾土，军报上登了这么大块的头条。”向福全伸出手比划着，巴掌大的地方แ在报纸上还是能说不少事情的。
“是劳街方向，我们营负责穿插阻击。”沈永芳老实地回答着。
“难怪都是干部了。”向福全羡慕地瞟了一眼两人身上的军服，不好意思地道，“不像我，在部队待了十年还是班长。”
两人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安慰有些失落的向福全。听他话里的意思，当兵十年，很快就要退伍了，即使是在铁道兵部队。
郑尚武和沈永芳偷偷看了一眼对方แ，两人的脸都微微发红，是那种羞愧的红色。
同样是军人，铁ກ道兵向福全和他的战友们默默无闻地奉献着，当兵十年还是班长！而郑尚武和沈永芳，在自己้部队里所谓的老兵，上一次战场回来，就从班长副班长提干，成为排长。六天和十年，这个ฐ数字上的对比不是单纯的时间比较，而是付出的青春和血汗，是在付出血汗的同时，一个普通士兵身上凝练出的军魂！
火车刚从一个ฐ隧洞中穿出，又一头扎进下一个隧洞。
郑尚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用心去体会这些黑黑的穿越大山的洞子，似乎每一个隧洞都会让他血液ຂ的温度提高一分般。渐渐地，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耳边响起的不仅仅有向福全讲述铁ກ道兵修筑铁路故事的声音，还有隆隆的炮声。
此时，他分不清楚是战场上的炮声，还是向福全铁ກ道兵开山的炮声。能ม够清楚感觉的，只有作为军人的自豪感和责任感。
听着英雄的故事长大，几乎是郑尚武这一代人的共同成长经历，也塑造出单纯的、热血的、追求奉献珍惜荣誉的一代人。
“就在这一线天的大会战中ณ，兄弟部队和施工单位牺牲了七十多人。去年，我随同部队领ๆ导查线勘点，听说了不少的消息。战友们的牺牲，值了！”
向福全眼睛红红地看了看周围全神贯注听军人谈话的人们，将酒杯中的美酒洒向长长的、漆黑的隧洞。
军人、老人、干部、农民……车厢里的人刚ธ刚为前线的战士所感动，此时又沉浸在对铁ກ道兵的崇敬之ใ中。
“铁路刚ธ建成四川段，攀枝花一号高炉就开始兴建，现在的攀枝花已经成了一座钢๐铁城。在西昌，听说还有二炮部ຖ队的一个大工ื程，据说很快就能竣工ื。这山里，到处都是宝哇！我们首长说，单是沿线山里的矿产资源，就值得部队花无论多大的代价来建设铁路。国家，需要这些矿产，需要钢铁。”
邻座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摇头叹息道：“这是从山肚子里掏出的铁路啊！向同志，你们部队和铁路局施ๅ工ื单位的人，吃了不少苦吧？”
火车穿过了隧洞。
明亮的光线中，向福全的神态腼腆起来，他指了指郑尚武和沈永芳说：“苦，可能跟前线战友差ๆ不多；论危险，施工工ื地就不能跟战场相比了。修铁ກ路和打胜仗，都是给咱国家争光呢！我真正艰苦的工程段没有经历多少，赶不上两位野战部队的同志。”
老者抬手端正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瞟了瞟向福全和郑尚武等人，又问道：“没铁路，前线的枪炮弹药就没法送嘛ใ！这次打鬼子，铁路不是起了很大作用的嘛ใ！？向同志很谦虚，眼看部队回去了，你也是趁机探亲的？”
向福全点着头，反而陷入一种感伤的低迷情绪中ณ思索ิ着。车厢里的笑声很快就停了下来。
郑尚武捅了捅沈永芳，递了个眼色。
沈永芳注意到เ了老兵的情绪变化，问道：“向同志，想什么呢？”
“想……想起你们在前线的苦，铁道兵那点苦算什么？站在铁路边才能ม看到，一车车的伤员和牺牲战友的遗体，你说说，我们中国喂饱了敌方，却还要为惩罚它而流血牺牲，当初真是瞎眼了！”
作为保障铁路交通线畅通的铁道兵，向福全其实也参战了。他的战斗位置不在前线阵地，而是在铁路大动脉上。作战物资，部队装备大部分依靠铁ກ路运送，前线伤员和缴获，大部分也依靠铁路后送。因此，铁道兵向福全见识到เ的战争与前线的郑尚武等人见识到เ的，又有很大的不同。
沈永芳尴尬地低下头，向福全最后一句话是不能继续说下去的。国际关系和政治斗ç争，他和向福全这种层次的战士还不能理会。
旁边的老者摘下眼睛，用手绢仔细地擦拭着道：“天下间没有不散的筵席，国家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时事如风云变幻，昨天握手今天成仇，说不准哪天又握手了呢。国家和民族的利ำ益至高无上，这才是最基本的东西。”
“老人家，你说的真好。”郑尚武有些感悟地点点头，由衷地赞扬着老者。
“哈哈，这位郑同志啊，别把老头子捧晕头了。”老者就着手中的眼镜架子指点了郑尚武一下“军人不能不读《孙子兵法》和《三国演义》呢！除非，你只想混满三年就回家。这位郑同志是干部了吧？读过吗？”
郑尚武的脸腾地红了起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感觉到เ自己的知识匮乏，第一次为自己้的无知而脸红。
“没，没有。”
“老人家，那些书都很难找到了。我们读书那阵子，学校时开时关，唉！都没学到什么东西就稀里糊涂ิ毕业当兵了。”沈永芳恭敬地解释着，他能够看得出郑尚武的尴尬，当然也能体会到เ自己内心觉得空落落的惶恐。
“哈哈，算是有缘啊！为ฦ你们讲的战斗故事，这个，等等。”老者爽朗地笑着弯腰，从座位下提出一个ฐ黑色人造革的大包，拉开来拿出几本书递到郑尚武面前，“这书，送你了！就当成一个普通老百姓对子弟兵的答谢吧！”
中华书局出版的《孙子兵法》和《三国演义》，厚厚的两ä本书在郑尚武眼里成了稀罕的宝贝。确实如此，经过“知识大贬值”的动荡岁月，这些书已๐经很少在新华书店里出现了。
“这……老人家，部队有纪律……”郑尚武看着两本书舍不得转眼，却在嘴上推辞着。
“拿着！就当是朋友送的，这可不会影响咱军民关系，反而能密切军民关系嘛！你说对不对？”老者将书塞到郑尚武怀里，又道，“这些书，我这老家伙看过很多次了，有些段子倒背如流。可惜，人老了，没用了，这书跟着我也是浪费！还是年轻好啊！多学点东西，毛主席他老人家可是真正的学富五车呢！不懂ฦ《孙子》不读《三国》，你就不能理解一些的道理，比如国家间的关系，战争的基本原则ท和谋略。当兵的不想当将军，就不是好兵！”
郑尚武抬起头，捧着书出神，脑แ子里反复咀嚼着老者的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