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子坤一愣，失笑道：“对，对，刚才不是说了嘛ใ，聚餐，聚餐！我这人就是太急！”
“首长，您看这是聚餐……”杜平在一旁小声地提醒着。
副班长辛晋的铺位在门口处的上铺，他的下面，自然就是班长郑尚武了。
“郑班长，我是你的副班长。辛晋，山西运城人，十四军四十师。”身材高大的轮训大队三中队一班副班长辛晋，等郑尚武从战友们的热情中稍微回神后，伸出手去作了一个标准的自我介绍。
沈永芳没有说太多的话，实际上一到江口下车，无形中就有一种肃穆、压抑的气氛存在。他们没有说上几句话，一切交流都是依靠生死兄弟之ใ间的默契来达成。
“我也去。”
沈永芳微微一笑，降低音量问道：“你家里没别人吧？”
“不用找了，你也不看看，院子里那ว大榕ษ树的树荫落在哪里？还当兵的呢？沈永芳同志，我对你的观察力表示最高度的怀疑。”郑尚武不会放过打击沈永芳的机会，这次也不例外。
“白护士，回去干啥？”郑尚武还沉浸ฤ在激荡的情绪里，傻头傻脑地问了一句。
军护白秀在方正清和曾庆的病房门口招呼着。
王安国一身国防绿的军装ณ，端端正正地站在医院大门口，三点红映衬着休养两个月后红润的脸庞，让这位三十来岁的指挥员显得精神抖擞、英武不凡。
不一会儿，一支不大的歪瓜裂枣的欢迎队伍出现在陆军医院大门口。郑尚武远远地看见王安国在门口伸长脖子望着，忙指指大门后的树丛，众人会意，带着鬼祟的笑脸悄悄地躲了进去。
副团长拉起郑尚武的手，脸色依然严肃地说：“尽快养好伤，不要想太多的事情，过去的都过去了，谁也无法挽回。师里、团里正在调查研究无名高地和古坝的战斗情况，研究兵力火器分配上是否存在问题。一个好消เ息要告诉你，九连重建后，将作为全团第一个ฐ坦克连队！养好伤尽快入学，尽快学成归队，崭新的九连还等着你的加入！”
听到这句话，郑尚武心里颤抖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九连在这次战斗中，前后兵力加起来有二百四十号人，最后却只剩下几个ฐ人，这几乎是全连阵亡的结果！
“愿意留แ部队的就留，愿意回地方的就回，悉听尊便。不过，师长的真实意思是想大家都留下，怎么样？”王安国说完，扫视着众人。
“师长！”一阵高低粗细不一的惊呼。
“好学生，你说咱们手里现在有一个ฐ整排的兵力，能不能前出一下，去小鬼子的古坝村闹一闹？可不能只许小鬼子进攻咱们，咱们也要还以颜色啊！”
沈永芳也没有说话，连嗯哼声都没有发出，只是用他闪亮的眼睛看着郑尚武。黑暗中，他能够看到郑尚武的眼光里似乎闪动着野心和不满。
“确定？！”郑尚武一把抓住沈永芳的胳ฑ膊问道。
“榴弹炮！”沈永芳见郑尚武意兴索然地放下耳机，大声地喊叫着说出三个惊心动魄的字来。
一个并没有游击作战经验的副班长，带着一群同样没有经验的士兵，用游击作战的方式去迟滞敌军。这在任何有军事常识的人眼里，都是天方夜谭。
郑尚武真不清楚自己的处境？真不明白自己้接下来的任务有多危险多困难？不，他明白！
“狗日的！”郑尚武骂了一句，却觉得此刻自己้的神经格外兴奋，脑子里却还残留แ着牺牲战友那双无神的眼睛。他暗想：此时害怕有个屁用，害怕子弹就往自己้身上招呼了？越是害怕战术动作就越容易走形，被敌人打死的机会越大！稍微冷静一点后，转头看看身边被自己的手榴弹炸得东倒西歪的敌军重机枪，心里顿时有了主ว意。
射击暴露出他自身的位置，敌军的火力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子弹在郑尚武的身边“啾啾”乱飞，一块迸飞的小石子擦面而过，在他脸上留下一条血红的划痕。
敌军阵地上的探照ั灯扫了过来，郑尚武下意识地一缩头，也是下意识中ณ带着些恐惧的焦躁情绪卸下弹夹，就着黎明前几乎没有的天光看了看里面的子弹，立即又想起枪膛里还有一颗，想起北边随时可能响起枪声——那就是行动的信号！于是郑尚武马上又把弹夹装了回去。
说到底，他心里渴望战争，向往着即将爆发的战斗，希望通过建立战功，获得留在部队继续当兵的资格。只是在枪声响起之前的这小会儿时间里，他因为身边有沈永芳的关系，突然想起家乡的小镇，想起老迈的爹妈，想起手腕上还有哥哥的遗物——一块梅花牌手表，想起应该给爹妈留点什么念想。
此时，敌军距离郑尚武的隐蔽处——芭蕉树丛——不过十来米远。
一阵叽叽咕咕的鸟语交谈后，三名敌军从隐蔽处站起身来，聚拢到一起又是一阵小声的交谈。郑尚武甚至能够看到他们的目光看向北边，甚至能ม够在漆黑的夜晚，感受到เ这些敌军的惊惶心理。惊惶，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同样也存在于郑尚武的身上。毕竟，这是实战不是训练！面前是真正的敌人，不是战友伪装的假想敌！毕竟，这是郑尚武和他的两位战友第一次上战场！
郑尚武吸了一口大气，脑子里蓦ย地浮ด现出父母的身影，也在隐约中听到击中自己身体的枪声。这是幻觉，是在疲劳过度、紧张万分的时候产生的幻觉，也是让人失去斗志的幻觉！
郑尚武和两名战士接近了山脊线，他打出“等待”的手势，看两名战士迅速在各自位置上做出警戒射击的姿势，就采用持枪匍匐的姿势小心前进。山脊ิ线等于透空区，透空区等于黑夜中ณ敌我双方重点警戒观察的地方！目前，郑尚武必须通过透空区，而敌人是否存在？在哪个方位？是否注视着这段山脊线作出射击准备？这些危机，只能通过娴熟而缓慢的匍匐前进动作来消弭。
他重新坐在台阶上，没有半分回到宿舍床上睡觉的意思。这个夜晚注定要失眠！起初因为ฦ失去信心而失眠，目前却是在脑แ中激烈地思索ิ着：我应该做些什么？应该怎么着手去做？
地上，堆积了无数的烟头，天色也渐渐亮起来。今天，是人民军队的节日，也是每一个军人的节日！
郑尚武将最后一个烟屁股狠狠地砸在地上，用穿着解放胶ด鞋的脚๐踏了一下，起身跑向宿舍。一进宿舍，他见学员们还睡得正香，忙大声吼道：“一班，集合！怎么着，不吹起床号就都赖床啊？”
“班长，咋呼啥呢？今天放假，哪来的起床号？”李大明在床铺上探出头来抱怨着。
辛晋起来了，利ำ索地穿着衣服不解地问道：“今天建军节，学校不是放假吗？要不昨天晚上哪来的白酒喝？班长，啥事？”
郑尚武冷静了一下兴奋的大脑แ，放低声音说道：“正因为ฦ是节日，是假日，是纪念咱们建军的日子，更应该提高警惕、加紧练兵。动作快一点！拖拖拉拉的哪像老兵？快！”
“班长，节日有值班部ຖ队呢。咱们学员兵，不是也能ม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嘛。”
“别ี废话，快！”辛晋也开始催促着不太情愿的战友们，“老兵就要有老兵的样，你指望着那些地方上的专读生来值班、来保护咱们？狗日的，你丢â人不？”
郑尚武转身走出宿舍，在门口站了个ฐ端正。
老兵就是老兵，尽管心里还有些抱怨，一班还是在两分钟็之内着装ณ整齐地集合起来。
晨色中，十个ฐ人排成两个纵队，以郑尚武和辛晋打头，跑步出现在军区步校的操练场上。不多时，“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口号声就响彻操场，惊动了整个步校。渐渐地，有人出来指指点点地围观，有人开始自觉地加入操练的行列，后来，几百人的队伍将“一二三四”的步调号子喊得惊天动地。
晨操结束后，沈永芳擦拭着脑门上的汗水拉住郑尚武，两人走到一边僻静处，才道：“老幺，今天你们发哪门子神经呢？”
“发神经？”郑尚武惊讶又不满地看看沈永芳，哼了一声又道，“军人的节日应该有军人的过法，跟老百姓一样，过节就睡大觉、逛大街，咱们还叫x的个军人！？”
沈永芳瘪瘪嘴没有说话，也没有跟郑尚武顶牛的打算。
“永芳，我跟你说，昨天晚上……”郑尚武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真实想法，一一说给沈永芳听。
沈永芳还是没有说话，这次不是顾及兄弟的面子不顶牛，而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哎，哎！不说老子发神经了吧？”郑尚武捅了沈永芳一记，调侃地笑道，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才发现昨天晚上已๐经把烟抽完了。
沈永芳拿出一包烟递过去。
“咦？你不是不抽的吗？”郑尚武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沈永芳，笑着接过烟，手法熟练地拆开来，取出一支点上，顺手将烟揣进自己้兜里。
“拿来！”沈永芳急道。
郑尚武嘿嘿傻笑道：“你又不抽，搁你那儿会发霉的，多可惜啊？我帮你解决问题好了。”
“你狗日的抽烟不带烟，还抢老子的！”沈永芳装出愤愤不平的样子来，不过手却缩了回来，没有再索要香烟的意思。其实，他了解郑尚武的为人脾性，知道这家伙经常会忘带烟，也考虑到เ刚来步校需要有香烟来应酬，就准备了一包放在身上。这下刚好给郑尚武碰巧了，一包大红梅啊，八毛一包的高档货。
“咱们两兄弟还说啥？走，吃早饭去！吃过饭，老子去图书馆沾沾文化人的气味儿。”郑尚武亲热地、讨好地拢着沈永芳的肩膀，说出今天的打算。
沈永芳一脚๐踹去，将郑尚武逼开后道：“你狗日的离老子远点，我说老幺，你真的去图书馆？”
“真的。”郑尚武很认真地点点头道，“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觉得自己太他娘的窝囊，什么都不懂ฦ！跟咱中队长一比就像白痴一样。老子不服，真的不服！”
“百~万\小!说好啊，准备看什么书？”沈永芳想起中学时代的郑尚武，转头偷偷笑了笑，这是会心的微笑，自己的生死兄弟转性子了嘛ใ，开始学习向上了，好！
郑尚武早ຉ有准备，顺口就答：“什么都看，地理的、植物动物的、武器装备的、军事历史的、战术研究的、政治经济的……”
“打住打住！你灌猪脑子啊？你不是最讨厌谈政治吗？”沈永芳真的惊讶了。
“中队长说了，战争是政治斗ç争的延续……”
“打住！这话是德国人克劳塞维茨说的，怎么变成你们中ณ队长说的了？那叫引用，引用！你懂吗？”沈永芳就是在万分惊讶的情况下，也不会忘记打击郑尚武，这是一大乐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