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开口，郑尚武连忙自觉地闭上嘴。
“郑尚武。”
草绿色的21้2๐吉普向西驶去，郑尚武不时偷偷回望，心里总觉得白秀的身影就在车子后面的某个地方。
一边是上级领导，一边是半个ฐ“救命恩人”加“高参”还加“对象”。郑尚武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向白秀挥挥手，拉开车门钻进汽车。随着发动机粗重的咆哮声，白秀孤零零站在军校大门口的身影越来越远……
“借书阅览，老……同志，我们是轮训大队的。”郑尚武放低音量道。
“咋呼啥？干啥的？”楼上的栏杆处，一位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军人不满地问道。
刚开始，护士们对逆来顺ิ受的郑尚武还比较满意，渐渐地，她们发现这家伙好像哑巴了一般，紧闭着嘴不说话，立时开始起哄了。
郑尚武可怜巴巴๒地向角落偷眼看去，白秀抿嘴笑着就是不吭声，一点都没有帮他解围的意思。他是真后悔了，可是没办法啊！要出院就要办理手续，一道重要手续就是住院部外科护士长签字。在没有把这些护士们讨好之前，想要得到护士长的签字，恐怕有点难度！
“可以，请便。”张雅兰在笔记本上写着，头也不抬就回了一句带着寒意的话。
王安国正说得起劲，颇意外地带着老大的不满瞪了郑尚武一眼，却把“审批权”用目光送给了记者张雅兰。
郑尚武握起拳头正要给沈永芳一下，却见迎面来了好几个白衣天使，忙收了手低声骂道：“你狗日的沈永芳，心黑啊，坏透了，看你头顶生疮脚๐底流脓的德行！”
“是，害怕打针的病员同志。”沈永芳趁机落井下石道，“也不知道白护士是怎么想的，这么个怂蛋兵也值得关心？换我啊，干脆一针打死他得了！”
“授旗仪式，现在开始！”担任司仪的军区司令部ຖ参谋用刚健有力的声音，把礼堂的气氛推向新า的高氵朝。
司令员没有也不可能发现郑尚武的小动作，老将军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文件宣读着命令：“……某军某师某团三营，在借调劳街方向的穿插作战中，发扬了……军委签署命令，授予三营‘英雄营’的光荣称号，授予三营九连‘猛虎连’的光荣称号，授予九连连长陈钢烈士、指导员严崇德烈士、排长郑尚武、副班长曾庆四人，一级战斗ç英雄称号……军区签署命令，授予九连三排‘钢刀排’光荣称号，授予张勇烈士、排长沈永芳……战斗英雄称号……”
“后来呢？爸，后来呢？”郑尚武伸手抓住父亲的胳ฑ膊捏了捏，却忍不住追问起来。
郑东元的眼眶里也涌ไ出了泪花，在儿子面前，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榕树下的笑声更响亮了。
郑东元涨红了脸，正要大声呵斥说怪话的家伙，一个小家伙拿着“手枪”运动过来，躲在他身后瞄准不知道什么เ地方“啪啪”几声后，又翻倒郑东元的椅子作为掩体，继续“瞄准射击”。小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袁小兵。
“狗日的！电线杆快立到เ街中心了！”郑尚武小心地摸着自己的鼻子骂着。相对来说，他的鼻头也比沈永芳高那ว么一点点，抓俘战斗中ณ的撞鼻子事件已经说明了这点。
白天绝对可以看到เ星星！关于这个问题，现在的郑尚武能够准确形象地回答任何人。
看着两名年轻战友疑ທ惑的神情，向福全的嘴艰难地嚅动了几下，才带着些感伤的语调说：“那里是中坝村，后山坡上埋着我们师三十九个战友。
说话间，火车使过一个ฐ山峦起伏间时隐时现的小村庄，向福全又在杯中倒满酒，嘴里念叨了几句，将一杯水酒洒向车窗外。
“啪”的一声，郑尚武没有去看射击效果就立即转换阵地，果然，他的击发位置很快就被嗖嗖乱窜的子弹覆盖。
敌军的机枪火力点落进郑尚武眼里，他在阵地上连续换了好几个ฐ位置，才选定最佳的射击点。屏息着伸出步枪，照门和准星牢牢锁定一百三十米处的敌军机枪手。射击需要心平气和，心不颤手不抖，动作标准击发果断，这些，跟血火连天的战场气氛似乎格格不入。但这就是战争，就是战斗！勇敢和冷静，技术和心理素质，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嗯，这个ฐ时机很好！具体说说你的想法。”营长点着头拍拍郑尚武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说话，随后就偏头向王安国微笑了一下。
郑尚武是那种给点温度就放光的性格，一听营长如此说，一下站起来立正道：“报告营长，我认为，既ຂ然要进攻就要快，现在敌人兴许没搞清楚营主力已经到达，兴许还在作进攻准备。此时我军发起突然性的攻击行动，敌人肯定措手不及。”
炮弹坑、旧交通壕、单兵掩体、自然地形的凹处……成为ฦ郑尚武和战友们匍匐前进、接近敌军的掩护。黑暗中远处的枪声格外激烈，郑尚武却只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的怦怦跳动声和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敌前托枪匍匐前进是吃力的事情，不过他和第一梯队的战友们做得很标准。每个预定的地段通过后，前出和掩护梯队自动交换，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都被利用起来。
郑尚武带着第一梯队四个人悄悄从侧面爬出阵地，一号阵地上的我军机枪保持着沉默，连迫击炮也没有动静。现在还不是这些火力发威的时候。
两人迅速整理了一下并不好看的军容，互相笑了笑，猫着腰通过交通壕，跟排长来到เ连部的指挥位置——高地主峰处的一个小山洞。
升格为班长的他如今也能参加“诸葛亮会”了。
“郑班长，我们……”机枪手梁忠停下挖土的工作，为难地看着郑尚武和曾庆。班里的人都知道三人的感情，也都敬服着三人在高地下建立的战绩，张勇的勇敢根本就不需要谁来诉说，那ว残缺的遗体和身上密布的弹洞就是最好的证明。
两ä年来情同手足的战友就这样去了，郑尚武说不清楚心里是啥滋味，只有一阵阵的怒火在涌ไ动，一阵阵的愧疚在袭上心头，还有对张勇孤身面对敌群时的英勇表现由衷地敬佩。
看着张勇猫着腰贴着植被线返回灌木林，郑尚武松了口气，返回岩石下轻轻拉动枪栓推弹上膛，旁边的曾庆也放弃潜听，趴在他旁边做着同样的动作。
郑尚武知道他的意思，忙鼓圆了眼睛瞪了他一眼，同时抬脚๐在他的大腿上轻轻踹了一记。
连长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敌人随时会反扑，他还要组织全连修缮阵地，准备应对敌人的进攻。时间，对于这位战场指挥员来说相当紧ู张。
“小郑，如果、如果这次打完仗以后我还活着，一定亲笔写材料给你请特等功。”
老金丢下一句话，又消เ失在门道后面，留แ下郑尚武吞咽着饭菜发呆。晚上，又有何种刁难等待着他呢？他还会如白天那ว样走狗屎运，刚好碰上熟悉的地形吗？
恼火啊！敢怒不敢言呐！
只穿了白背心和军绿短裤的郑尚武，在门口犹豫了半晌，还是一声“报告”站在老将军的面前。
老军人皱皱眉，从鼻孔里哼出声来：“听口令！向后转，齐步走！整理好以后再来见我！军人之ใ间表示ิ尊重，首先就要服装整齐！”
郑尚武跟随着口令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摸着后脑勺迟疑ທ片刻，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报告首长，我，我没干净衣服穿了。”
老金正要发火，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愣了愣，不满地问道：“你的军服呢？”
郑尚武一挺腰板道：“太脏！一套昨天晚上训练时脏了，一套刚才弄脏了。”
老金突然露出难得的笑容，抬手指点着郑尚武道：“你啊，自找苦吃！自己้背时不说还连累战友，唉……等等”说完，他就转身回到自己房间，不一会儿捧着一套衣服出来递给郑尚武。
“首长？”郑尚武接过衣服，疑ທ惑了。
“穿上吧，这也是军服！我儿子跟你身板差不多，应该能穿。”老金说着别ี转了身体背向郑尚武。
“穿上吧，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老金的声音响起，显得有些过分的铿锵。
“首长？”郑尚武试探着又喊了一声，他生怕会因为自己穿上这套衣服，而冲撞冤死的灵魂、触动老将军心中的伤痛。
“知道想起别ี人了？很好嘛！”老金神色如常地转过身来，挥手示意郑尚武赶快穿上衣服，说道，“作为ฦ一名指挥员，首要的任务不是命令你的战士，而是体贴！对敌人要狠，对同志一定要百倍地关怀！如果你及早地明白这些，昨天晚上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你也不会在我这里蹲号子！”
正在穿衣服的郑尚武本想立正应答，却被袖子裤腿牵制了手脚，只能ม把老将军的话记在心里，不，是铭刻在心里。
“一个将军、一个指挥员，要明白一个最基本的道理——保护自己的同志就是保护军队的战斗ç力。让下级心悦诚服地执行命令，比野蛮地下达命令强制ๆ服从，效果好上千万倍！知道什么叫主观能动性吗？噢，我想你知道，你在你们三中ณ队一班就很会调动军心嘛！甚至不惜假传军令！如果是在战场上，如果我是你的上级，如果我手里刚好有一把枪，我会毫不犹豫地向你开枪射击。”
“是！”郑尚武穿戴整齐，立正应答。
老将军止住了说话，呆呆地打量了一下郑尚武，眼眶突然发红，再次别转身子。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站在面前！这，可是无数个夜里在梦境中才能看到的景象。
郑尚武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那一瞬间老将军眼里闪动着的慈爱和失落，还有转身过去的神情动作，与自己父亲在哥哥灵位前偶然露出的委顿，不是一样的吗？一样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父亲。
“首长！？”郑尚武颤抖着声音招呼道，在刹那间他甚至想喊一声“爸爸”，来慰藉一位失去儿子的父亲。可是，身份的巨大差异和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让他止住了这个ฐ想法。
“走吧！去后院！”老将军抢先出门，走向后院。
两ä人站在新制成的沙盘面前，手上各自拿了一根楠竹条。
“现在，我手上有一个标准步兵排，加强两挺127高机，一挺53重机，据守无名高地主峰。从山鞍部ຖ上起线开始构筑机枪阵地和单兵掩体。这里，1号阵地配置一挺12๐7高机；这里，2号阵地配置一挺53高机；形成对南坡的交叉火力封锁。两ä个阵地间的连接部ຖ分，以步兵班班用机枪作为警戒补充火力。向上看，主峰山脊线上设置3号阵地，以一挺127高机为主，构建纵深二线阵地。北面……那么เ，现在给你一个加强连的兵力，你将如何攻取高地？”
郑尚武汗颜了，不对，是汗湿脊背了！当初坚守无名高地时，如果按照老将军刚才的部署，最后坚持两ä小时完全有可能！差距啊！不会打仗的人只有付出生命！善于打仗的人，才能在更好地保存自己的同时消灭敌人，完成作战任务。
一直以为自己้脑子很灵活、能够出奇制ๆ胜的郑尚武彻底服了！小聪明和勇敢，绝对无法与军事素养匹敌！何况，是如老将军一般深厚的军事素养。
“啪”的一声，郑尚武的胳膊被带着风声的竹条狠狠打了一下，老将军瞪着眼睛吼道：“注意力集中！集中到战场上来！”
“是！注意力集中！集中到战场上来！”郑尚武立正挺胸ถ，高声回答着。现在，他完全明白自己究竟被政委如何“处罚”了！他也完全明白两位将军的心意了！心悦诚服、感激万分、激动难抑……
昏黄的灯光下，一老一少两位军人围着还有些湿润的沙盘，用手中的竹条指指点点，探讨着步兵分队的攻防战法。
直到夜深人静时，在郑尚武拿出老将军稍微满意的作战想定后，才得到一间屋子安身。不过，他不能ม马上倒床休息，身上的军服不能不及早地还给老将军！
即使是洗衣服的时候，郑尚武的脑子也不能闲着，他还必须做很多的事情。在刚才的演练中他是红方แ连长，他是一个人和老将军对嘴单练，考校的是战术思想，不是指挥能力。因此，他还必须ี按照老将军的要求，在明天一早拿出完整的作战计划，包括对连排班甚至单个兵器的配置和具体作战命令。只有这样，明天一早ຉ的演练，才能勉强算做比较严谨的沙盘推演，才能检验出他的作战计划能ม否成功。
他要思考，一个连一百多号人在何时、处于何地、配置何种火力、完成何种任务？执行者的左右邻、上级负责人、支援火力分别如何安排？战斗命令如何下达？万一攻击不顺ิ采用何种部ຖ署变更来补救？
战争是一门科学，一门需要韬略、常识和精密计算的科学！一个合格的指挥员，必须做到对战场上的人、兵器、作战任务以及敌情我情了然于胸，只有这样才能谈得上随机应变、克敌制胜！
郑尚武，就在这种思考和磨练中，在老将军的言传身教和鞭笞下悄然成长。将军，本来应该拥有一颗将军的心！可是，一个ฐ小兵的心要成为ฦ将军的心，不能不经过长期艰苦的磨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