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还是跟往常一样,但我知道,他的声音,他的人,他的心,都在一步一步地远离我。他所刻意维持的正常,远远比不正常更令我不安。
又或者,“斐阁想要搬出去住,他看中了几处地方,我太忙,有空的话,你陪他去挑一挑。”
友铂看了,朝那个女孩子吩咐道:“你先跟妈过去。”女孩没有看出我们之ใ间的暗流涌动,微微一笑:“好。”没有很出色的五官,简单的马尾,t恤牛仔勾勒出匀称的身材,肚子微微凸起。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海ร外长大的华裔,跟友铂以前的女人比不算惊艳,但看了还算舒服。
我只替她悲哀。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好像是苏东坡的词,母亲生前说过。
一日,我送画去画廊,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家花店,我心里一动,泊好车进去买了一束垂丝海棠。
我一开始,曾经为她的冷漠伤心过,后来时间长了,逐渐麻木。而所有母亲给予我的所有忧伤,抵不上十岁那ว年发生的一件事。
充其量只能算清秀的我,不及她万一。无论是外貌,还是那种对什么เ都无谓的态度。我小时候个ฐ子十分矮小,长相跟格也不讨人喜欢,好在我们并无什么亲眷,我亦无须为此大伤脑筋。我曾经奇怪,母亲虽然身材匀停,但个子并不高,而我,从十四岁那年起,就一天比一天蹿得更高,我所有的衣服,一季之后必定嫌短,所以,母亲历来不会为我过多置办衣物,我期待她像别人的母亲那ว样欣喜,哪怕是带着浓浓抱怨的欣喜也好,但是,她仅仅淡淡说过几次:“你不能再长了。”她事不关己地,“女孩子长得太高,不是好兆头。”
前两天她还恶狠狠磨刀霍霍地:“呸――等我到手,看我怎么收拾他!”一转眼,还不是女为悦己者容。
她看上街那头友社ุ的镇社之宝帅哥柳炜,人家口味跟刘德华一致,不好她这款,向来率的她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这么多年的朋友,不是白交的。
我又回到เ了乔楦的那套小公寓。她什么都没说,立时三刻๑帮我打扫房间,整理东西,催促我去洗个澡,早点睡觉。
我转眼看去,是自打念大学寄宿之ใ后就很少在家,美其名曰体验生活的斐阁,他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收起乍ๅ见到他的愉悦,白了他一眼,这个ฐ怪人,出卖起自家人来还真是不遗余力。
还没等我想好应该怎么เ回答,一个更不识时务的,带着微笑和调侃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或许,你去问台上站着的那个ฐ人会更好些。”
第二天,等我上班的时候,晓慧姐已๐经神采奕奕仿若无事人般在办公室里忙碌着,不由á得我不感慨,现代都市里的职业女,就连舔拭旧伤口,都不得不讲求效率。
原来,任是再坚强的人,也会伤心满目。
我看着她无意中ณ露出的胳臂上那道深深的疤痕,心里微微一痛。
见我不答,安姨ถ满脸的笑,又有些忐忑和不好意思地:“说实话,这里的条件比原先的那家好多了,原来的护士爱理不理的,打针ฤ又痛,经常把不开的水给我们喝,有时候不高兴起来,还要骂我们……”她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一脸的担忧,“可是桑筱,这里会不会很贵?”
她默然片刻๑,很长时间后:“对不起,”她朝我淡淡一笑,“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临时起意找份工作随便玩玩。”我顺手整理着桌上的稿件资料,抬起头来朝她笑了笑,没吭声。
我愣了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几乎ๆ是同时,沙发上一道身影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谢谢叔叔关心。我的私事,自己会处理。”
我无意再听下去,刚要转身回楼ä上去,只听到爸爸轻咳了一声:“……桑瞳,那个,说起来……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叔叔觉得那个龙先生……”
香喷喷的咖喱干炒大虾也堵不住乔๒楦的嘴巴๒。
她惊讶地瞪大眼,过了半天,嬉皮笑脸地过来挽住我:“前面左ุ转,新开了一家泰国餐馆,我还从来没去过……”
他非常镇定地反驳:“那也总比她将我这儿当成娱乐场所好。我需要的是一个秘书,不是一个搔首弄姿ู的花瓶。”
以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但都没这个ฐ来得彩。他偶尔也跟不同的女伴出出入入,惹得众人猜疑不定。
我一直不动声色,冷眼旁观。我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我们生活在一起,感情甚笃,外人甚至已经猜疑我是他的地下情人。
所有的真相,只有我才知道。
义父的生意做得很大,横跨房地产、酒店业、建筑、投资等多个行业,他明,多疑ທ,狡诈,没有亲生子女,所以心栽培斐陌和我。在他的安排下,我们念最好的学校,得到最好的锻炼实践,出入最高级的社交场所。他手上的生意分成两种。台面上的由斐陌负责处理,台面下的,则是我的事。我自小在孤儿院和唐人街锻炼出来的历尽世俗的智慧和不动声色的残忍,在这里得到尽情的发挥。我软语温言,我厉声恫吓,我软硬兼施,所有这些,在我做来挥洒自如。没过多久,我就得到เ一个暗地里流传的绰号――紫罂粟。因为,我外表美艳、妩媚、温柔可人,而内里坚硬,残忍,不留情面。还因为,我偏爱紫色系的衣服。
而我之ใ所以偏爱,只因为那ว个人,他曾经随口说过:“紫色,神秘而安静的颜色。”他可能说过也就忘了,他不知道,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只可惜,紫色的罂粟,远远没有紫色的桑椹纯粹清澈,干干净净。
义父缠绵于病榻两年之后,终于逝世。他下葬没多久,突然有一天,斐陌跟我说:“秦衫,我要回中国。”
“中ณ国?”我愕然,那块神秘而遥远的土地,我太陌生了,以致于我脱口而出,“回去干什么เ?”
他站在那面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马丁尼,俯瞰着万家灯火,半晌之后,他非常平静地:“秦衫,你知道吗?”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收获的季节到了。”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隔了很久ื之后:“那……我呢?”
他回身看我,他的眼中跟往常一样没有什么情绪,他耸耸肩:“随便你。”
义父临ภ死前立下遗嘱,除了给斐阁和其他一应相关人等终生衣食无忧的保障之外,其他剩ທ余部分,如果斐陌娶ດ我,100%由我们继承,如果不,则ท60่%我俩平分,40่%交由á基金会运作以及捐给慈善机构。
无论怎样,对我而言,已经足够,所以我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地:“我跟你回去。”我是个贪心的人,尽管没有把握,仍奢望更多。
他浅浅一笑:“好。不过,”他淡淡地,“要委屈你,暂时我只能给你总裁助理的位置。”
我明白,听说中国社会讲究关系,错综复杂,斐陌刚空降回去,不可免俗要出面摆平,我也浅浅一笑:“好。”
我自信,在他的心目中,我还是有着特殊的一席之地。
所以,后来出现了俞桑瞳,尽管她美貌智慧不亚于我,我也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我只是没有想到,半路上杀出来个俞桑筱。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斐阁生日,我看到斐陌上楼ä,很久之ใ后,我看到เ一个女子下楼,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她的一双眼,如宝石般莹莹然,略带羞恼和惊惶。我注意到她唇角微肿。我心中微微一动,但没多想。
我认识的斐陌,决不可能如此下作。
我还真是低估她了。
餐厅里重遇她,我仔仔细细看她,充其量算是清秀的脸,鼻子不够挺,眼睛不够大,唇角线条过于倔强,气质也不见得出众,衣着更是随意得跟俞桑瞳有天壤之别。她对我们的话似听非听,她对我,对斐陌表现出明显的冷淡和敌意。而斐陌的每句话,都仿佛刻意针对她般。他从未如此过。
我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斐陌要娶她。不顾任何人,包括龙夫人的反对。他只对我说了一句:“帮我准备一个小型婚礼,不需要任何铺张浪费。”
我心中的悲哀几乎ๆ将我全盘淹没,第一次,我不顾礼仪追到เ门边,不顾一切地:“为什么?”
他回身看我,非常淡定地:“抱歉,这是我的私事。”
我开始绝望。
他的知道,远远比他的不知道,更加残忍。
从第一眼起,我就不喜欢俞桑筱。
从来没有人,一个这么เ普通平凡的人,让我如此在意,不喜欢,甚至讨厌。
她骄傲,自以为是,而不知深浅。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商场上,早就被噬吃得尸骨无存。这一点,十个她加起来给俞桑瞳提鞋都不配。
如果是俞桑瞳,或许我可以释然一些,可是,偏偏是她,莫明其妙八竿子打不着的她。我克制不了自己不去为难她。有关这一点,我已๐经驾轻就熟ງ。我只是有些投鼠忌器。
但我想,他对她,其实也不过尔尔。那ว么寒酸敷衍的婚礼,那么冷漠尴尬的气氛,从来不曾提及的不在意,还有行同陌路的距离和疏离。
我只是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四个字叫做欲盖弥彰。
我只是忘记了,希望与失望,一直是孪生姐妹。
他为自己้的新房定购了一整套的中式家具。
他通过地产中ณ介购置了一座西式洋房,花木扶疏,地理位置极佳,什么都好,除了价格。
jaທne的老板娘状似无意地告诉我,他陪她去挑衣服。她一件一件地试,他一件一件地看。
有天,我陪他用工ื作餐,他突然拿过菜单浏览,然后,朝餐厅工ื作间走去。片刻之ใ后,他走了回来继续吃饭。
第二天,斐阁跑来告诉我:“昨晚我哥下厨了。”我理解他的大惊小怪。尽管很疼这个ฐ弟弟,但如武功高手,斐陌从不轻易出手。
我心里一动:“是么เ?”
斐阁耸耸肩,有些遗憾地:“只可惜做的菜,没几样合我的口味。”
回想起来,我正是从那ว时候起,慢慢死心。
我开始经常出差。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群,不同的场合,无论哪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到了陌生城市,我偶尔会去puB放松一下自己。我见惯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还有那些脑满肠肥的男人。放在以前,我会很乐่意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ใ中,只是现在,我十分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