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靠得愈近，身上“天宫巧”的气味愈浓，我的房中素来熏香，却也遮不住他身上浓烈的香味。“天宫巧”，那是华妃最爱用的名贵脂ฦ粉，别无他人。
我推着他道：“哪里就这样娇贵了？倒闹得人不安生。”他拍一拍脑แ门道：“朕果然糊涂ิ了，你养胎最怕吵了。”便对槿汐、小允子等人道：“你们都出去罢。”我忙道：“哎，你把她们都打发走了，那谁来伏侍我呢。”他握着我的手轻轻一吻，柔声道：“朕伏侍你好不好？”我笑道：“皇上这是什么样子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臣妾轻狂呢。”我扶正他适才因奔跑而有些歪斜的金冠，道：“皇上也不是第一次听说妃嫔怀孕了，怎么还高兴成这样？现成还有个杜良娣呢。”他抱着我的肩膀道：“咱们的孩子，岂是旁人可以比的？”他轻轻揉着我受伤的手臂：“你这人也真是傻，即便你没孩子，这样扑去救杜良娣伤着了身子可怎么好？”我远远望着桌上供着的一c瓶的一束桃花，花开如夭，微笑道：“臣妾并不是去救她，臣妾是救她腹中皇上的骨r。”他感动，紧紧抱我于怀中，他刺痒的胡渣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他轻声道：“傻子！她即使有着孩子，在朕心中也不能和你相较。”我低下头，水红滑丝锦被上绣着青红捻金银丝线灿烂的凤栖梧桐的图样，凤栖梧桐，宫中的女子相信这是夫妻同心相依的图样。密密麻麻，耀目的颜色眼得久了刺得眼睛发酸。杜良娣不能与我相较，那么，华妃呢？
太后微微侧目视皇后，皇后噤声不再说下去。
微微愕然，才要说话，皇后已经替我回答，“婕妤才情甚好，想来也通书写。”
玄凌微微一笑，却不去看华妃，只对芳若道：“很好，不愧是朕御前的人。”
华妃额头的冷汗涔涔下来，“掌事宫女芳若阻拦，臣妾还未一看究竟。”
玄凌森然道：“朕要问话，你们的话比谁都多，一个ฐ个都出去了才清净！”
此刻皇后已没有平时对华妃的宽和忍让，针锋相对道：“本宫看并非本宫受人蒙蔽，倒似华妃先入为主太过武断了。”
博山炉内的芬芳青烟自盖上的镂孔中ณ溢出，轰然涌起。皇后微眯着眼，掩口看二三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四散开去，终于不见，露出满意的笑容：“你果然没叫本宫失望。”
我起身道：“既然天热，这香灰复燃可真是令人烦扰。”说着掀开手中的茶盅，将剩余的茶水缓缓注入博山炉中，复又盖上炉盖。我微笑看着皇后，道：“臣妾等身处后宫之中仰仗的是皇后的恩泽，能为皇后分忧解劳是臣妾等份内的事。俗话说”智者劳心“，臣妾卑微，只能ม劳力以报皇后。”
玄凌道：“”长相思“的笛音必定要配”长相守“的琴音才称得上无双之ใ妙。”说着分别指着我与眉庄道：“这是婉仪甄氏、容华沈氏。”转头看见陵容，问道：“这歌唱的是……”
玄清举杯亦笑：“臣弟已吹曲一首为新嫂歌舞助兴，皇兄怎的也要看新า嫂们的面不追究臣弟才是。”说着一饮而尽。
成日在宫里与人周旋，乍离了朱红百尺宫墙，挑起车帘即可见到เ稼轩农桑、陌上轻烟，闻着野花野草的清新，顿觉得身心放松，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华妃虽然失了玄凌好感，但是位分仍是三妃之首，皇后也安排了她来，只是她在到达西京之前半步也不下车，刻意避开了和众人见面的尴尬；端妃在病中更是受不得一点热，虽然车马劳顿，但是也随众而来，只是独居一车并不与我们照ั面。而陵容与淳常在从未得宠，史美人失宠已久，都仍留居宫中ณ不得随驾。陵容谨小慎微，淳常在年幼懵懂都不放在心上，只是史美人为了这事怄了好些日子的气，连我们出宫到底也没来相送。
“那ว就有劳大人日日奔波了。流朱，好好送大人出去。我要歇息了。”
“皇上亲自吩咐，小臣绝不敢疏ຕ忽。”
他支起半身，随手扯过寝衣道：“蜡烛有什么好瞧，你竟这样高兴？”
我转过身浅笑盈盈，喜孜孜道：“臣妾在瞧那ว蜡烛。”
他双眉挑起，“真……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真是新鲜别致。”
“杏花虽美好，可是结出的杏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若是为人做事皆是开头很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呢？不如松柏，终年青翠，无花无果也就罢了。”
眼见众人纷纷散了，流朱跟上来说“才刚打听了，除了眉庄小主与小姐的相差无几，别的小主那里并无这样厚重的赏赐。”
品儿和佩儿打开盒子，盒中尽是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品儿喜滋滋地说“恭喜小主。华主子对小主很是青眼有加呢。”我扫一眼其他人，脸上也多是喜色，遂命内监抬着收入库房登记。
二月二“龙抬头”那日，天似乎有要放晴的迹象。玄凌在皇后宫中，亦召了我和陵容去陪着说话。
她的眼神微有亮色，向我福气一福道：“嫔妾受教。但若堕尘埃，宁可枝头抱残而死。”我望着她澄静无波的眼神，自己倒先自惭形秽了。
槿汐眼见拦我不住，急忙唤人，我直奔到殿门外，小允子横跪在我面前拦住去路，急得脸色发白道：“娘娘！娘娘！去不得！皇上说您是有身子的人见不得这个才奉去了延年殿！娘娘！”说话间槿汐已经追了出来，死命抱住我双腿喊道：“娘娘三思，这样去了只会惊驾，请娘娘顾念腹中骨r，实在不能见这个！”夜风刮痛了我的双眼，我泪流满面，被他们架着回了寝殿，我再不出声，只是紧紧握着淳儿所赠的那枚羊脂玉佩沉默zhaishuyuan流泪。玄凌得到เ消息赶忙来抚慰我不许我出去，他也是伤心，感叹不已๐。我反复不能ม成眠，痛悔不该与她一起出去放风筝，更不该纵了她一人去捡风筝只让内监远远跟着。玄凌无法，只好命太医给我灌了安睡的药才算了事。
玄凌允诺极尽哀荣，追封淳儿为嫔，又吩咐按贵嫔仪制治丧。
勉强镇定下心神，不顾玄凌的劝阻去延年殿为淳儿守灵。昏黄的大殿内雪白灵幡飞扑飘舞，香烛的气味沉寂寂地薰人，烛火再明也多了y森之ใ气。淳儿宫中的宫人哀哀哭着伏在地上为她烧纸钱，几个位份比淳儿低的宫嫔有一声没一声的干哭着。
我一见雪白灵帐帷幕，心中一酸，眼泪早ຉ已汩汩地下来。含悲接了香烛供上，挥手对几个宫嫔道：“你们也累了，先下去吧。”她们与淳儿本就不熟络，见她少年得宠难免嫉恨腹诽，只是不得已奉命守着灵位罢了，早巴不得一声就走了，听我如此说，行了礼ึ便作鸟兽散。
灵帐中供着淳儿的遗体，因为浸ฤ水后的浮肿，她脸上倒看不出什么痛苦的表情，象是平日睡着了似的宁静安详。
我心内大悲，咬着绢子呜咽哭了出来。夜深，四周除了哭泣之外静静的无声，忽然有个人影膝行到我跟前，抱着我的袍角含悲叩头：“请娘娘为我家小姐做主ว。”我定睛一看，不是淳儿带入宫的侍女翠雨又是谁？忙拉起她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翠雨不肯起来，四顾左右无人方แ大胆道：“回娘娘的话，我家小姐是被人害死的！”淳儿死得突然，我心中早存了极大的疑ທ惑，对翠雨道：“这话可不是胡乱说的。”翠雨双目圆睁，强忍悲愤，狠命磕了两个头道：“我家小姐是自幼在湖边长大，水性极熟的，断不会溺死。奴婢实在觉得小姐死得蹊跷！”原本只一味伤心淳儿的猝死，哭得发昏，渐渐安定下来神志也清明些，始觉得中间有太多不对的地方，召了那ว日去跟着淳儿的内监来问，都说淳儿捡了风筝后跑得太快，过了知春亭就不见了踪影，遍fanwaທi寻不着，直到后来才在太y池里发现了她。
人人都道她是失足落水，如今看来实在大有可疑，我陡然想起曹婕妤那句类似提醒的话，眼前的白蜡烛火虚虚一晃，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是知道什么的！
更或许，她在上林苑的出现只是为了拖住我的脚步不让我那么快发现淳儿的迟迟未归。
我心头大恨，调虎fuguodupro离山然而也心知责问曹婕妤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强按住狂热的恨意，问翠雨：“你有什么证据没有？”翠雨瞬间双眼通红，终究不甘心，忿忿切齿道：“没有。”我黯然，黯然之下是为淳儿委屈和不甘。她才十五岁，如花蕾那ว样幼小的年纪，原本是该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承欢嬉笑的。
我静默zhaishuyuan半晌，努力压制心中翻涌的悲与恨，扶起翠雨，缓缓吸一口气道：“现在无凭无据一切都不可妄言，你先到我宫中伺候，咱们静待时机。”翠雨含泪不语，终究也是无可奈何。
殿外是深夜无尽的黑暗，连月半的一轮明月也不能照ั亮这浓重的黑夜与伤逝之悲。巨大的后宫像坟墓一样的安静，带着噬骨的寒意，是无数冤魂积聚起来的寒意。连延年殿外两盏不灭的宫灯也像是磷火一样，是鬼魂的不瞑的眼睛。我眼中泛起雪亮的恨意，望着淳儿的遗体一字一字道：“你家小姐若真是为ฦ人所害，本宫一定替她报仇，绝不让她枉死！”
发丧那日，皇后及各宫妃嫔都来到延年殿。我强忍悲痛取过早已๐备好的礼服为死去的淳儿换装ณ。
皇后见我为ฦ淳儿换好衣裳，站在我身边不住掉泪，感叹着轻轻说：“方良媛髫龄入宫，到如今不过才几年呢？正当好年华又颇็得皇上怜惜，怎么好端端就这样骤然去了？真当令人痛惜啊！……”华妃亦叹息：“这样年轻，真是可惜！……”华妃，悫妃、敬妃和曹婕妤等人都在抹眼泪。我已经停止了哭泣，冷冷看着远远站着殿门一边抹泪啜泣的华妃，只觉得说不出的厌烦和憎恶。
这时，玄凌的谕旨到了，那是谕礼部ຖ、抄送六宫的：“良媛方氏懿范聿修，四德斯备，虔恭蘋藻之训，式彰珩璜之容。今一朝薨逝，予心轸惜。特进崇礼，以昭素日贤良德慧，故追封为淳嫔……一切丧仪如贵嫔礼。2๐”又命七日后将梓宫移往泰妃陵与先前的德妃、贤妃和早殁的几个ฐ妃嫔同葬。
斯人已逝，玄凌能ม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不断有位分低微的宫嫔们窃窃私语，为淳儿庆幸：死后哀荣如此之盛，也不枉了！而于我，宁愿淳儿没有这些虚名位分，只要她好好活着。
一个恍惚，好似她依然在我宫中，忽然指着那一树海棠，歪着头笑嘻嘻道：“姐姐，我去折一枝花儿好不好？”，那ว样鲜活可亲。
我知道是她，转眸视华妃，握紧ู手指，这是我身边死去的活生生的生命，如果真有任何手脚使淳儿殒命，我一定、一定要全部讨回来！
注释：1、捉七：一种闺阁游戏2、修改自《册凉王张妃文》
第1卷第五十一章花落
西南的战事终于以大周的胜利告终，收复失去已久ื的疆ຆ土于一个ฐ王朝和帝王而言都是极大的荣耀。班师回朝之日，玄凌大行封赏，即是哥哥功成名扬的时候。武将一战名扬，哥哥被封为奉国将军，又予赐婚之ใ荣，也算得少年得志。自然，更是汝南王玄济和慕容一族声势最煊赫的时候。
玄济享亲王双俸，紫ใ奥城骑马，华妃之ใ父慕容迥加封一等嘉毅侯，长子慕容世松为ฦ靖平伯、二子慕容世柏为ฦ绥平伯。而华妃生母黄氏也被格外眷顾，得到正二品平原府夫人的封诰，例比四妃之母。而后宫之ใ中华妃亦被册封为从一品皙华夫人，尊荣安享，如日中ณ天。娘家军功显赫，手掌协理六宫的大权，又得玄凌宠爱，这样事事圆满，唯一所憾的只是膝下无子而已。
自身体复原以后眉庄渐渐变的不太爱出门，对于玄凌的宠爱亦是可有可无的样子，非召幸而不见。如今情势这样人，眉庄再克制隐忍，终于也沉不住气了。
那ว日眉庄来我宫中ณ，来得突兀。门外的内监才禀报完她已径直走了进来，连宫女也没扶着。我见她脸色青白不定，大异往常，心知她必有话说，遂命所有人出去。
眉庄紧咬下唇，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因愤怒shubaojie和不甘而涨得血红。
我斟了一盏碧螺春在她面前，柔声道：“姐姐怎么เ委屈了？”眉庄捧了茶盏并不饮，茶香袅袅里她的容色有些朦胧，半晌方恨恨道：“华妃”我婉转看她一眼示意，轻声道：“姐姐，是皙华夫人”眉庄再忍不住，手中的茶碗重重一震，茶水四溅，眉庄银牙紧咬，狠狠唾了一口道：“皙华夫人？！只恨我没有一个好爹爹好兄弟去征战沙场，白白便宜了贱人！”我悠悠起身，逗弄金架子上一只毛色雪白的鹦鹉，微微含笑道：“姐姐勿需太动气。皙华夫人这样炙手可热，我怎么倒觉得是先皇玉厄夫人的样子呢？”眉庄不解，皱眉沉吟：“玉厄夫人？”我为鹦鹉添上食水，扶一扶鬓角珠花，慢慢道“玉厄夫人是汝南王的生母，博陵侯幼妹，隆庆十年博陵侯谋反，玉厄夫人深受牵连，无宠郁๗郁而死。”我淡淡一笑：“为了这个缘故，玉厄夫人连太妃的封号也没有上，至今仍不得入太庙受香火。”眉庄苦笑：“慕容家怎么会去谋反？”我微微冷笑：“何需谋反呢？功高震主ว就够了。何况他们不会，保不齐汝南王也不会。”眉庄这才有了笑容，道：“我也有所耳闻，近几年来汝南王渐有跋扈之势，曾当朝责辱文官，王府又穷奢极欲。朝野非议，言官纷纷上奏，皇上却只是一笑了之，越发厚待。”我微笑不答，小时侯念《左传》，读到《郑伯克段于鄢》，姜ä夫人偏爱幼子叔段，欲取庄公而代之，庄公屡屡纵容，臣子进言，只说“多行不
我怔怔站在门边，心中沉沉地有痛楚蔓延，恍然不觉微凉的夜风袭人。槿汐默zhaishuyuan默zhaishuyuan把披风披在我身上，轻轻劝道：“夜来风凉，请娘娘进殿吧。”我静静站住，声音哀凉如夜色，缓缓道：“你瞧，皇上这样紧张恬嫔”槿汐的声音平实而温暖，她掩上殿门，一字一句说：“皇上紧张的是子嗣，并不是恬嫔小主。娘娘这样说，实在是太抬举恬嫔小主ว了。”我瞬间醒神，不觉黯然失笑：“瞧我糊涂了。见皇上这样紧张，我也胡思乱想了。”槿汐扶我到床上坐下，道：“那ว边那ว种场面，娘娘有身孕的人是见不得的，会有冲撞。不如让奴婢伏侍娘娘睡下吧。”我苦笑：“哪里还能睡，前前后后闹腾了一夜，如今都四更了，天也快亮了。只怕那边已经天翻地覆了，皇后她们应该都赶去了吧。”我复又奇怪，感叹道：“好好的恬嫔怎么会小产了呢？她也是，来来回回闹了那ว么多次不适，皇上这一次没去，倒真出了事。”槿汐见我睡意全无，沉思片刻，慢慢道：“娘娘入宫以来第一次有别的小主ว、娘娘小产的事发生在身边吧，可是咱们做奴婢的，看见的听见的却多了，也不以为奇了。”她见我神色惊异，便放慢了语速，徐徐道：“如今的恬嫔小主、从前的贤妃娘娘、华妃娘娘、李修容、芳嫔都小产过；皇后娘娘的皇子生下来没活到三岁，纯元皇后的小皇子产下就夭折了；曹婕妤生温仪帝姬ภ的时候也是千辛万苦；欣贵嫔生淑和帝姬的时候倒是顺利，悫妃娘娘也是，可是谁晓得皇长子生下来资质这样平庸。”她叹气：“奴婢们是见得惯了。”我听她历历数说，不由得心惊r跳，身上一阵阵发冷，拿被子紧紧ู团住身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