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一个没有子嗣，也没有夫君疼惜的女子。我是这个深宫里的女子，一个已๐经失去了君王宠爱的女子。我什么也没有，唯一有的，就是我腔子里这一口热气和我的头脑，再没有别的可以依靠，人人自危，人人朝不保夕，人人拜高踩低。
看守我的宫女燕儿有局促的不安，小声道：“娘娘，要不起来吧？奴婢不会说出去的。”我摇头，也没有用手去擦拭耳边的口水，只是依旧fqxs跪在风口，保持着腰身笔直的姿势，头脑中ณ是近乎残酷的冷静。
也许在我和眉庄都是这样萧条的景况下，陵容的骤然获宠于人于己้都是一件好事。然而，我的唇际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惠风漫卷吹起满殿丝竹之ใ声，这样的歌舞升平会让人暂时忘记一切哀愁。我举杯痛饮，只愿长醉。
我说不出此时的心情到底是喜是悲，只觉茫茫然一片白雾荡涤心中。悄然转首，抿嘴不语，在菊湖云影殿极目望去，远远的莲花之外，便是清河王所暂居的镂月开云馆。听闻馆外遍fanwai植合欢，花开如雾，落亦如雨缤纷。
她见四周并无闲人，压低了声音道：“恬嫔这次小产很是奇怪呢。”敬妃从不是饶舌的人，她这般说，自是有些把握的了。我本就疑心，听她如此说，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只作若无其事，依旧fqxs含笑：“怎么会呢？恬嫔不是一直说胎动不安么，小产也不算意外了。”敬妃的缣丝繁叶衣袖宽广，微微举ะ起便遮住了半边脸颊，她淡淡一哂，不以为意道：“她说胎动不安其实咱们都清楚，不过是向皇上争宠撒娇罢了。我常见她在宫里能吃能睡，哪里有半分不适呢？”敬妃再度压低声音：“听为ฦ恬嫔医治的太医说，她一直是好好的，直到小产那日。服下的药也没有事，只是在吃剩的如意糕里发现了不少夹竹桃的花粉。”我不懂，疑心着问：“夹竹桃？”敬妃点头，“太医诊了半天才说这夹竹桃花粉是有毒的，想来恬嫔吃了不少才至于当晚就小产了。”敬妃叹气，“宫中ณ不少地方都种了夹竹桃，谁晓得这是有毒的呢？还拿来害人，真真是想不到เ啊。”我的心一度跳得厉害，迟疑片刻，方问：“那……如意糕是御膳房里做的么？”敬妃微微迟疑ທ，摇了摇头：“是悫妃送去的。”我抬头，对上她同样不太相信的目光。敬妃的声音有些暗哑，慢慢述说她所知晓的事：“本来恬嫔有孕，外头送进去的东西依例都要让人尝一尝才能送上去。可是一来是悫妃亲自做了带去的，二来悫妃的位分比恬嫔高出一大截，且是皇后要她去教导恬嫔的，她这人又是出了名的老实谨慎，谁会想到这一层呢。而且听那日在恬嫔身边伏侍的宫女说，是悫妃先吃了一块如意糕，恬嫔再吃的。”敬妃顿一顿，道：“宫中种植夹竹桃的地方แ并不多，而悫妃自己宫苑外不远就有一片。若说不是她做的，恐怕也无人相信。”我依照她说的细细设想当时情景，以此看来在当时的确是无人会怀疑ທ悫妃会加害恬嫔的。然而我疑惑：“就算悫妃下了夹竹桃的花粉，她又何必非要自己也吃上一块？恬嫔爱吃如意糕人人皆知，就算她不吃，恬嫔也会吃下许多，这样做岂不矫情？悫妃动了杀机，可是因为皇长子的缘故么？母亲爱子之心，难道真是这样可怖？”敬妃道：“究竟如何我们也只是揣测，皇上自然会查。也不能全怪悫妃，恬嫔因孕连封两次本就已๐经遭人非议，她还这样不知检点，半夜从你宫里把皇上请去了好几次。妹妹你可知道，不止你这里，连悫妃、曹婕妤那ว里她都让人去请过。你是大度不说什么，可是难保外面的人不把她视作了眼中钉ล你也知道，皇上本来就少去悫妃那里，难得去一次就让她请走了，能不恼她么？加之ใ皇上现在膝下只有悫妃的这一个皇子……”敬妃不再说下去，只是用手指捋着团扇上垂下的樱红流苏。
皇后本以为她是伤心过度，着人安慰也就是了。然而这日下午敬妃在我殿中闲坐，谈论了一会儿我养胎的情形，又说及恬嫔小产的事。
吉时，我跪于敬妃冯氏身后，于庄严肃穆的太庙祠祭告，听司宫仪念过四六骈文的贺词，册封礼正副史户部尚书李廉箕和黄门侍郎陈希烈取硃漆镂金、龙凤文的册匣，覆以红罗泥金夹帕，颁แ下四页金册，敬妃为八页金册。然后以锦绶小匣装金印颁แ下，金印为宝篆文，广四寸九分，厚一寸二分，金盘鸾纽。敬妃与我三呼“万岁”，复又至昭阳殿参拜帝后。
册贵嫔与往日册封不同，以往册封不过是玄凌口谕或是发一道圣旨ຈ晓谕六宫即可。贵嫔及以上的妃子在宫中才算是正经的高贵位分，需祭告太庙，授金册、金印，而正一品四妃的金印则称之为“金宝”。只是太庙只在祭天、册后和重大的节庆才开启。平日妃嫔册封，只在宫中ณ的太庙祠祭告略作象征即可。
其时风过，正吹得落红缤纷如雨，恍若雨水摇落，瞬间打湿了我的心情。我仰头看着那满天杏花，暗暗想道，又是一年春来了。
淳儿嘟着嘴道：“皇上好些日子没来了，不会是忘了姐姐和我吧。”淳儿摘了一朵杏花兀自比在鬓边，朝我笑嘻嘻道：“好不好看？”我掐一掐她的脸，笑：“忘记了我也不会忘了你呀，小机灵鬼儿。”淳儿到底把花c在了鬓边，走一步便踢一下那地上的落花，轻轻笑道：“皇上不来也好，来了再自在到底也有好多规矩束着，好没意思。”我忙去捂她的嘴，“越发疯魔了，这话可是能乱ກ说的么，小心被人听去治你个欺君之ใ罪。”淳儿忙四处乱看，看了一会儿发觉并没其他人，方拍着胸ถ口笑道：“姐姐吓唬我呢。咱们去看杜良娣吧，她的肚子现在有些圆起来了呢。”我点点头，与她同行而去。
我亦落泪，道：“你这一声‘长姊’，可晓得我是盼了多少年才听到呢。”
浣碧仰头看着我，眼中有酸楚、感愧的雾气氤氲，渐渐浮起雪白泪花，一滴泪倏然落在我手臂上，温热的触觉。浣碧垂泪唤我：“长姊。”
这本是意料中事，她哪里会真心收我送的东西。我意不在此，挑眉道：“连香料也扔了么？”
小连子进来道：“小主刚走，曹婕妤宫里的音袖就把小主ว送的东西全悄悄丢了出去。”
那种惊恸渐渐清晰，如榴花的汁y沾染素手，蜿蜒分明。
突然，心中掠过一丝模糊的惊恸，想抓时又说不清楚是什么เ。几瓣殷红如血的石榴花瓣飘落在我袖子上，我伸出手轻轻拂去跌落的花瓣。只见自己一双素手皎洁如雪，几瓣石榴花瓣粘在手上，更是红的红，白的白，格外刺目。
江穆炀把完脉，诧异道：“小主并无身孕，不知是哪位太医诊治了说是有孕的。”
眉庄见了江穆炀进来，面色稍霁。江穆炀亦微微点头示意。
皇后点点头扬声道：“惠嫔贴身的宫女在哪里，去唤了来。”
皇后低声向身边的宫女吩咐了几句，不过片刻，她捧了一本描金绯红的簿册过来，我知道皇后是要查看“彤史”2๐。果然皇后翻阅两页，面上露出一点微笑，又递给玄凌看。玄凌不过瞄了一眼，脸上已多了几分笑意：“已经迟了半月有余。”
我轻声问：“槿汐，这事是不是我太狠心了？”
桌上小小一尊博山炉里焚着香，篆烟细细，馨香缭绕，笔直的袅袅升起，散开如雾。我伸手轻轻一撩，那烟就散得失了形状。
“没有人为难臣妾。”心中颇觉酸苦，可是这话不得不说，终于也一字一字吐了出来：“雨露均沾，六宫祥和，才能绵延皇家子嗣与福泽。臣妾不敢专宠。”
玄凌的声音微微透出凌厉：“怎么เ？有人难为你了？”
我大是惶恐，又不敢挣扎，只是说：“这会招来非议叫别人议论皇上，臣妾万万不敢。”
我正急着想说“不敢”，他忽地一把打横将我抱起，我轻轻惊呼一声，本能地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长长的裙ำ裾轻软曳过，似一张飞拂张开的蝶翅，惊艳的明媚一晃。他笑道：“步行劳累，朕抱你过去。”
小允子满脸不好意思地递给我，我看了微微一笑“果然精妙！小允子，你好一双巧ู手。”
我呵呵一笑“那有什么เ？我从来不拘这些个ฐ小节。拿出来看了便是。”
众人方才起来众星拱月般的把我迎了进去。当下只余我们一家人开了一桌家宴。爹爹才要把我让到上座。
爹爹连忙摆手“小主不可。这可不合规矩。”浣碧连忙递过一条丝帕，我拭去泪痕，极力保持语气平和说“起来吧。”
嫂嫂起先微有不豫之色，待听到最后，已经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这有何难，我一定尽力而为就是。”我笑道：“的确不难。只要情真便能意切了。有劳嫂嫂，我这厢可就先谢过了。”
第1卷第六十三章玉厄
待得嫂嫂告辞，我已成竹在胸ถ，兴冲冲便乘๖了辇轿望仪元殿去。心情极好，望出来一路湖光山色亦是春意浓浓，格外绮丽ษ动人。
然而才下辇轿，已见李长一路小跑着趋前，亲自扶了我的手上阶道：“幸好娘娘来了！皇上正在发脾气呢，把奴才们全给轰了出来。求娘娘好歹去劝一劝吧，就是奴才们几生修来的造化了。”我见他神色忧虑，大不似往常。暗暗想李长服侍玄凌多年，见惯宫中各种大小场面，也颇有镇定之风，叫他这样惊惶的，必然是出了大事。
于是和颜悦色道：“本宫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一定会去劝皇上。李公公放心。”我压低声音，问：“只是不晓得究竟出了什么เ事让皇上龙颜大怒shubaojie？”李长状若低头看着台阶，口中ณ极轻声道：“似乎ๆ是为了汝南王的一道奏章。”我心中ณ遽然一紧ู，脚步微有凝滞，几乎ๆ以为是哥哥出事了。然而很快转念，若是哥哥出事，玄凌必然会派人去安抚汝南王并调动兵马以备万全，如何还有空闲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之ใ怒shubaojie。这样想着，也略๓微放心一点，又问：“你可知道奏章上说什么เ了？”李长微有难色，随即道：“似乎是一道请封的奏章。”我微微蹙眉，心中嫌恶，汝南王也太过人心不足，一个ฐ月前才封了他一双儿女为世子和帝ຓ姬，荣宠已是到เ了无可比拟的顶峰。转眼又来请封，若是再要封赏，也就只能ม让他的幼子另继为ฦ王，或是早早ຉ遣嫁了他的女儿做公主去了。
然而细想之下也是不妥，若不肯封大可把奏章退回去，另赐金玉锦帛便可。何况玄凌从来不是一个性子暴躁的人。
正想着，殿内忽然传来“轰啷”一声玉器落地碎裂的声音，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良久，殿中只是无声而可怖的寂静。
我与李长面面相觑，自己心中也是大为疑惑，不知玄凌为何事震怒shubຘaojie至此。李长尽是焦急神色，小声道：“现在只怕惟有娘娘还能进去劝上几句。”我点头，伸手推开飞金嵌银的朱紫殿门。侧殿深远而辽阔，寂静之中ณ惟见光影的离合辗转在平金砖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蒙昧。
案几上的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焚着他素性常用的龙涎香，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入殿阁深处，益发的沉静凝香。他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轻烟自他面上拂过，那种怒shubaojie气便似凝在了眉心，如一点乌云，凝固不散。
我悄步走近，一时间不敢贸然去问，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案几上的薰炉抱至窗台下，打开殿后近林接木的小窗，便有酥暖的春风徐徐然贯入。
他的声音有愤怒shubaojie后的疲倦，漫漫然道：“你怎么来了？”我轻声道：“是。臣妾来了。”其时天色已经向晚，班驳的夕阳光辉自“六合同春”吉祥雕花图案的镂空中漏进来，满室皆是晕红的光影片片。风吹过殿后的树林，叶子便会有簌簌的轻响，像檐间下着淅淅的小雨一般。
我自银盘中取了两朵新鲜ຒ的薄荷叶和杭白菊放入青玉茶盏中，用滚水冲开泡着，又兑入化了蜂蜜的凉水，放在他面前，款款温言道：“皇上饮些茶吧，可以怡神静气平肝火的。”说罢也不提别的，只从一个错金小方盒里蘸了点薄荷油在手指上，缓缓为他揉着太阳x。
他慢慢喝了口茶，神色缓和了少许，才问：“你怎么不问朕为什么生气？”我恬和微笑：“皇上方才正生气呢，等气消เ了些想告诉臣妾时自然会说的。若臣妾一味追问，只会让皇上更生气。”他反手上来抚一抚我的手，指着书桌上一本黄绸面的奏章道：“你自己看看吧。”他恨声未止：“玄济竟然这样大胆！”我依言，伸手取过奏章，一看之下不由得也大惊失色。
原来这一道奏章，并非是汝南王为妻子儿女求封，而是要求追封死去的生母玉厄夫人为玉贵太妃，并迁葬入先帝ຓ的妃陵。
有生育儿女的妃嫔在先皇死后皆可晋为太妃，安享尊荣富贵。并赠封号，以彰淑德。汝南王生母为先帝的从一品夫人，虽然早死，但追封亦是在情理之ใ中。
只是这中ณ间有个缘故。
先帝在位时，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谋反，玉厄夫人深受牵连，无宠郁郁๗而死。直到临死前先帝才去探望，但是玉厄夫人口出怨望之语，深恨先帝及舒贵妃。先帝一怒shubaojie之下不许玉厄夫人随葬妃陵，亦无任何追封，只按贵嫔礼与杀害先帝ຓ生母的昭宪太后葬在一起。
因无先帝的追封，何况玉厄夫人又是罪臣之妹。作为继承皇位的玄凌，自然也不会追赠玉厄夫人为太妃了。
我合上奏章，不
那日皇后邀了我在凤仪宫中赏花，正巧玄凌复位华妃晓谕六宫的圣旨传到皇后处。皇后静静看完圣旨，命侍女奉起。淡淡向我道：“终于来了。”我只做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觉得意外么？”皇后似笑非笑：“迟早的事罢了。”说着指一指窗下一盆开得盛泽的芍药花道：“就好像花迟早都要开的。”说完，命剪秋取了小银剪ຘ刀来，纤纤玉指拈起面前一枝火红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