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数不算多，连带皇后总共二十九位。品阶高的自矜，就算心里再着急，也表现得谦让有礼。最后今上御笔点在了一位才人眉梢，那些妃嫔就如众星拱月一般，把御座团团围了起来。
天贶节有描红点面靥的习俗，娘家走一遭，脸上带了印记，可以避邪求福。太后是位心思活络的母亲，见缝插针地给诸娘子创造机会。秾华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娘子们面上含羞带怯，今上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也是勉为其难，牵袖提起了托盘上的笔。
太阳升起不多时，空气里还有微微的凉意，人在其中，分外的清明。秾华脚下轻快，听鸟在枝头鸣唱，微偏了身说：“让人给我弄两ä只鹦鹉罢，我要教它们说话。”说完没人应她，不解地回头，才现徐尚宫领着一帮人，已经落下十来步远了。
她在前面昂挺胸走，涌金殿的随侍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她今天穿了件桃花云雾罗衫，流苏髻上簪珠花，束宝带。天贶本是主妇劳作的日子，如果金翠插满头，反倒显得不合时宜了。年轻就是本钱，即便只戴一把梳篦，也显得生动美丽ษ。
她这样刻๑意亲近，他心里都明白，不想戳穿她罢了，漠然应道：“这话咱们当得共勉。”
她半倚着竹榻扶手，羞怯道：“官家感到孤独时，有我陪着你。不说夫妻，就当是朋友……”她笑起来，露出一排糯米银牙，“我会些小把戏，官家无聊时我给你解闷。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复杂，毕竟你我大婚了么，百年才修得共枕眠呢！”
他转过脸来看她，淡淡的一瞥，无无绪，“皇后不必太拘谨，这禁苑之中ณ，能ม与我平起平坐的，只有你了。”他指了指引枕，“躺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矮下身子，两肘撑在簟子上，换了种哀婉委屈的语气，轻声说：“踩疼官家了么เ？我一向一个人睡，今天又醉了，不小心冒犯了官家，官家别恼我。”
秾华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那天我进龙图阁，是不是有哪个画师没有即时出宫，恰巧和我遇上了？”
佛哥笑道：“公主ว忘了，宫中除了黄门还有御医和画ฑ师，不过隔一堵墙，在禁中受些控制罢了。天章阁内藏图籍、符瑞、宝玩，黄门难堪重任，和官家切磋技艺，还需那些有造诣的学者。崔先生到เ了大钺四处活动，结交了朝中几位相公，到时候自有人举荐他。”
时照说不是，“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如果足够强大，可以驾驭得了它，那么เ就不可悲。我在长公主门下几日，看出长公主ว和这禁庭中所有女人不一样，你有自己的意志，只要你愿意，你会过得很好。”
秾华轻轻勾起唇角，“我在民间时，听里坊的人说过一句糙话，叫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她讨好太后，就像我刻๑意接近官家是一样的。时照，你说宫里的女人活着，是不是很可悲？”
太后挑了眉，有意问她：“道禅本一家，信佛怎么样？”
持盈实在是个活泛的人，她不怕生，笑晏晏道：“既这么，我和阿姊就随官家，直呼您为孃孃了。孃孃是信佛还是信道？”
两个女官出列ต，福身向她一拜，秾华看了眼，都是娟秀的五官，据说身手好，却生得稚气无害。她笑道：“真人不露相么？叫我瞧，真瞧不出端倪来。”说着拉她们的手看掌心，到底掌中粗糙，她摇头道，“要好生保养才是，手是女子的第二张脸呢。”
好歹是替她考虑了后路的，虽然浅显得一眼能看穿，但聊胜于无，也不至于叫人那样意难平。
黄门取出鱼符呈上去，“奉太后之ใ命带女郎入宫，请效用1放行。”
车前放了一张朱漆矮凳，小黄门擎起手臂让她借力，她从车上下来，两边禁卫见状拦阻，遥遥问话，“来者何人？”
“皇后知道同塌而眠的意思吗？”他轻轻一哂，“想好了吗？”
她听见自己้心跳得擂鼓一样，她又不傻，既然夜奔而来，早ຉ做好了准备。
她迷茫看着他，“你不喜欢我吗？你害怕孤独，我也害怕，两个ฐ人做伴不好吗？”
他的皇后口才不错，他未多，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她身上的幽香若有似无地触动他的嗅觉，和大婚那ว晚不同，鲜活的，充满朝气。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皇后这样害怕？”
她嗯了声，“今晚乳娘不在我身边，她病了，独自睡在下处。殿里就我一个人，我没出息，生来胆小。”说着眼眶渐渐红起来，声音变得低低的，像人间的耳语，“官家怎么เ不来？我天天等你，你为什么不来？”
“来做什么？你喜欢的是云观。”他有些迷糊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微怔了下，他的脸背着光，看不清表，也判ศ断不出他话里的含义。看来百般讨好都无用，他时刻都在提醒她，刻意的接近在他眼里可笑至极。她有些负气，但还是克制ๆ住了，瓮声道：“你总是信不过我，可我遇袭想的是你，害怕了也来找你，你是不是嫌我麻烦？”
他说没有，“只是半夜跑来，未免失了体统。你刚进宫，这次便不计较了，下次要记住。入福宁宫前先让人禀告，待我召见了，你才能进来。”
“我不是皇后么？你不是我郎君么？”
她问得很直接，郎君两个字也说得毫不委婉。从广义上来讲的确是，即便后宫有无数女人，能和他称夫妻的也只有她。可是他们的婚姻最后会演变成什么เ样，暂时当真说不清楚。他也不愿赘述，只道：“宫中有诸多规矩，不单皇后，连我也要遵守。”
她沉默下来，顿了顿道：“如果我遇见紧急的事，想见你，也要让他们通传么？”
他说是，“因为我不一定想见你。”
他实在是个不懂ฦ得留แ面的人，秾华有种被兜脸打了一巴๒掌的尴尬。心头自是不忿，努力平息了好久ื才纳下这口气来，颔道：“官家话，臣妾必当铭记在心。夜深了，官家睡吧！”然后背转过身去，再不说话了。
他仰天躺着，她无声无息，他不免侧目，看她一缕卷曲的蜿蜒到他手指边，他把手挪开了，缓声说：“傀儡戏的比试，其实难分高下。你若是还想去艮岳，容我两天，我带你去。”
她高兴不起来，声音也闷闷的，含糊应道：“我困了，明天再说罢。”
他再要开口，她蜷缩起来，两手抱着两ä肩，做出个防御的姿势。他突然觉得败兴，抿起了唇，向外侧转了过去。
一夜风雨急，到次日五更雨住了，天边透出蟹壳青。两只鸟在枝头鸣唱，嗓音尖锐，恍在耳畔。
今上少时养成早醒的习惯，睡得再晚，时候一到，必定要起床。可是今天和以往不同，不知怎么，前所未有的累。四肢像被千斤大石夯过一般，夯得深陷进土里，缚住了手脚。
他皱了皱眉，头有些痛，想抬手压太阳穴，没能ม成功。垂眼一看，皇后如同爬藤的丝瓜，结结实实把他的胳ฑ膊抱在了怀里。他愈觉得难受了，想抽离，她抱很紧，他挣了两下，没挣出来。只得换了只手，狠狠压在额头上。
今天虽不视朝，却要进讲，这样粘缠，哪里脱得了身！他动手推她，她睡得沉沉的，睫毛长而密，覆盖下来，歇在精巧ู的面颊上。他的目光停顿住了，看得有些失神。她有很神奇的容貌，每天都有不一样的现。仿佛昨天认得，今天又变得陌生新鲜了。
她的嘴角慢慢扬起来，大约早就关注他了。现他盯着自己้看，颇็为得意。挨在他肩头，柔软的身躯没有攻击性，呢喃道:“你看，有我给你做伴，是不是很好？”
到底是谁给谁做伴？他脸上表奇特，很快把她推开了。下床舒展筋骨，脖子隐隐作痛，大概是睡得不好，有点扭到了。
“昨晚的事莫声张，万一太后问起来，尽量说得圆融些，别叫她跟着操心。”
“我省得。”她坐起身，听见骨骼重新接上的动静，稍一挪动，喀拉作响。昨晚和那人抗争，花了很大的力气，现在浑身疼得厉害。翻开袖子看，淤痕比昨天更严重了，心下惊惶，也没出声，把袖子放了下来。
“传太医问个脉ำ吧。”他留意到了，边系玉带边道，“煎两剂活血的药，图个安心。”
她唔了声说：“不要紧，过两天自己้会消退的。只是官家需着紧了查，一定要拿住那ว个人，否则我心里怕，少不得天天来叨扰你。”
她这算是威胁么？他瞥了她一眼，“你放心，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她僵着手脚๐穿好衣裳，要抿头，手却举ะ不起来了。怏怏坐在床上唤人，春渥她们早在门外候着了，听了传唤进门来，给今上纳福，这才入后殿料理她。
内侍伺候他洗漱，她坐在黄铜镜前窥他，犹豫了下方道：“昨晚臣妾睡迷了，听见官家说要带我去艮岳的，还算数么？”
他仰起头，让内侍伺候他戴上方แ心曲领ๆ，抽空答道:“算数。”
她欢喜地笑起来，低声对春渥称赞：“嗳，官家真是好，娘说是不是？”春渥忙点头，怯怯的样子。她在她手上一压，后仰身子穿过帘ຈ幔间隙和他说话，“官家定个日子，什么เ时候都可以。”
他道：“这两ä日忙，再过几天吧！”说完抖了抖袍角，转身出了柔仪殿。
春渥心惊胆战，颤着手来捋她胳ฑ膊，看见这样一副惨况，揉心揉肺地泛起了泪光，“这可怎么好……怨我病得不是时候。”
秾华知道她自责，待要安抚她，外面黄门呵腰通传，说太后得知了消เ息，往福宁宫来了。
众人匆忙替她梳妆起来，换了衣裳绾，收拾停当出门迎接，太后已经上了阶陛。
“官家可曾下令捉拿？”太后脸色不豫，沉声道，“宫掖之中竟能混入这样的不法之徒，可见平日禁军管辖松散。着人好好彻查，这还了得，我听见了心头火起，宫中尽是女眷，有个ฐ闪失，岂不丢尽了官家脸面！”
秾华忙道：“官家已经命诸班直查探了，不久ื便会有消เ息的。孃孃稍安勿躁，禁中ณ娘子们都看着呢，声张起来怕闹得人心惶惶。”
太后打量她脸色，凝眉道：“我闹得半夜没睡着，原想招你去我那里的，后来听说你来了福宁宫，倒也好，在官家身边尽可以放心了。如何？昨晚吓着了吧？”
她笑了笑，扶她坐下道：“是吓了一跳，好在外间人来得快，没什么大碍。只可惜被他逃脱了，不过经此一事，料他不敢再来了。金吾卫在城中查探，拿住了便可高枕无忧。”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真叫人不放心，一天没有说法，一天提心吊胆。禁中多少年没出乱ກ子了，太平久了，倒生出这等妖孽来，岂不可笑么。”
秾华应个是，身后黄门敬茶来，她扭身去端，没想到牵连了腰背，禁不住啊地一声。太后吃一惊，见她表痛苦，站起来问怎么เ了。她又不好说和鬼面人搏斗半天伤了筋骨，便闪烁其词推说没什么เ大碍。
太后看她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脸上漾开了大大的笑容，端起茶盏抿了口，低声道：“小夫妻热是好的，但也要保重身子。官家若不知节制，你要多劝慰些，毕竟……来日方长嘛。”
秾华听了不知该怎么เ解释，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怏怏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