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颔，“自建安一别也有月余了，我未曾想到先生会来大钺。在闺中时常蒙先生教诲，如今先生在天章阁，我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要讨先生的主意。”
因边上有众多宫婢和内侍随近伺候，好些话要避讳，只得循规蹈矩按常理来。横竖进了宫掖，亲也变得不亲了。远兜远转敲边鼓，还需长话短说。逗留แ的时候久了，别人嘴上不语，暗中ณ难免腹诽。毕竟已经嫁作人妇，又贵为国母，多少双眼睛盯着，做出不好的例子来，以后难以治下。
翻来覆去睡不着，最懊恼的还是今天的比试，非但没能怂恿官家去艮岳，自己还欠他一个条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越想越气恼，屋里隐约热起来，便光着脚下地，到窗前卷起了竹帘ຈ。
确实有些乏็累了，应付一整天，笑得牙关酸，回到自己宫里，绷了很久的四肢总算可以放松下来了。卧在围子床上，欲合眼，奇怪神思却愈清明起来。大概ฐ习惯了有春渥做伴，自己一个人睡，反倒不自在了。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和后宫御妾们相处，总算搞清了每个人的五官和位分。又想起崔竹筳，人多眼杂，先前没能ม说上几句话，待过两ä天找个由头去三阁里挑书，借机再和他详谈。
供奉官领命去了，他隔窗看了眼，她把手里的法冠交给边上的黄门，提裙ำ上了台阶。
供奉官入内行礼，他略抬了抬手，“传皇后进殿来罢。”
她躺在床上，高擎着两手看她新า染的蔻丹，听见春渥问话，唔了声道：“没怎么，我们没有圆房。”
夜里春渥同她睡，细声问她，“你和官家怎么样了？”
他站得笔直，身姿挺拔，看她需垂眼，所以有种居高临下的盛气，“难得清静，不用应付那些唠唠叨叨的官，有什么不好？”说罢也不理会她，径自坐回了窗下的矮榻上。那榻很宽大，上面摆了张酸枝木八角几，他倚着榻围子，重新举起了兵书，“孙子说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拳书上却说，一动不如一静，敌不动我不动。”他抬起眼看她，“皇后，你说到底是该动，还是不该动？”
她顿时松了口气，走过去迟疑道：“官家愿意被困在这里？”
酒劲来得极快，额头汗浸浸的，腿里绵软无力，迈一步就像踏在云端上。她捂着嘴，笑得有点憨傻，“我好像……醉了。”
那是种女性特有的圆融，没有棱角，却可以渗透到最深的层次。他眼神复杂地打量她，未置一词，转身便出去了。秾华目送他，待那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越去越远，才退了两步靠在门框上。
春渥担心她，秾华都明白。她压了压她的手道：“娘放心，忍气吞声也就这一时，不管官家封不封我为皇后，哪怕是个ฐ妃子的头衔，我没了顾ุ忌，那人便不敢再惹我。”说着兀自嘀ถ咕，“我只是奇怪，什么人这么大胆。他穿着圆领袍，可那份气度又不像是个内侍……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勾当官居然不知道。我都疑心他是不是个鬼魅，或者他是云观，气我进宫做仇人的女人，有意吓唬我？”
热水都备好了，春渥扶她入浴ภ，拿巾栉细细替她擦肩，低声道：“怕有寒气侵蚀，多泡会儿。难为你，到这里做小伏低，真不如我们在里仁坊时自在。我总觉得这宫掖可怕，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你初到เ，就要经历这些，以后会怎么样呢？可气的是只能哑巴吃黄连，我眼下担心，万一那人见你没有动作，愈得意张狂，又该怎么办？”
秾华道好，“我们这一来，倒给诸位中官添了麻烦。”
内侍殿头在前面引路，不时回身细心招呼，笑道：“出宣和门有处宫苑，苑内殿阁众多，太后拨了翔鸾、仪凤二阁让公主们暂作安顿ู。臣已经先遣了尚宫进阁内铺排，公主们且好生养息，若太后和官家有请，臣自当派人通传。”
“那ว好极了，咱们两个ฐ凑在一处还能演一台戏呢！”她喜笑颜开，因人生得娇小，坐在官帽椅上脚尖还未及地。腿荡啊荡，裙ำ子没过脚背，飘飘然扫过青砖。挨过来一些，细声问，“阿姊以前听说过官家么？不知官家长得怎么样。”
秾华笑道：“也不尽是，偶尔自己演傀儡戏，玩皮影什么的。”
可是他却把手抽了回去，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冷漠姿态。她诧异抬头看，那ว是张陌生的脸，凶狠犷悍，眉间隐隐有怒意，原来不是云观！
那是云观吧！是他吗？她高兴起来，扬声喊他的名字。恍惚又回到十来岁的时光，牵着他的衣袖说：“你终于回来了！咱们去抓蚂蚱吧，现在就去。”
他侧倚榻围，两手闲闲搭在一旁。她的画帛被风吹过来，轻飘飘落在他手背上，他掂于指尖捻动，缣彩的经纬细密，像她的心思一样。
他并不觉有什么可以避讳的，转过头，对她轻浅一笑，“皇后说的，和我知道的不相符。他从来不曾对我这兄长有半分敬重，我对他也是一样。他活得光芒万丈，很长一段时间里，钺人只知有太子重光，不知有肃王重元。”
她愈看得透彻了，既ຂ然兄弟之间毫无感，那么痛下杀手便也没什么奇怪的了吧！
“官家也许对怀思王有些误会，在我看来他是个极重义的人。”
他语气有些惆怅，“皇后想得太简单了，宫廷是接连不断的阴谋诡计的中ณ心。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เ美好。即便爱一个人，也是用智，而不是用心。”
所以她可能永远不能ม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她是当为死，不为怨，同他这种细微处都要斤斤计较的性格谈不到一块儿去。
她口头上答应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看天地间一片清明，池中红莲在月下摇曳，轻轻嗳了声道：“凤池里种了菱角罢？这个时节已经有嫩菱了，官家明日带我去采好不好？”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你想吃菱角，吩咐黄门就是了。”
她怩声道不是，“我是想让官家领ๆ我去。咱们在池上泛舟，波光潋滟晴方好，想想便如诗如画。”
他看那月色，喃喃道：“明日恐怕要变天。”
她不甚满意地嘟起嘴，“你只说愿不愿意带我去，推说要变天，我才不信。”
他躺下来，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你要去便去吧！天色不早了，进去歇着，我今晚就睡这里。”
她环顾四周，有些迟疑，“湖面上湿气重，伤了身子就不好了。官家不想和臣妾同榻？要是不想，我可以回倚翠楼，你别睡在外头。”
他嫌她聒噪，蹙眉道：“你太啰嗦了。”
他语气不大好，她不觉呆了呆，细声细气反驳：“我是关心你，你这么凶作甚？罢了，着凉也是你的事。”
嘴上这么说，到เ底不能看他露天睡。现在衣衫单薄，艮岳又有雾气环绕，到了后半夜必定要冷的。她站起身进屋，馆内燃着红烛，就光寻找，围子床上端正叠了一条锦被。她取来送出去，展开了轻轻替他盖上。也就是一弯腰的当口，他忽然睁开眼，那样耽耽看着她，让她想起凝和殿画花钿的那ว次，离得很近，听得见他的呼吸和心跳。她有些慌神，脸上霎时红起来，想抽身，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指尖微凉，带着种某种魇胜般的诱惑性。
“秾华……”他说，“你还是来了。”
他的面孔覆上一层轻柔的月光，没有平时的咄咄逼人，嘴唇微启，简直像在邀约。她头昏脑胀，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脚下站立不稳，只能ม勉强撑在他身侧。他略๓微勾起脖子，那张脸在她眼前放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心都揪起来了，成了一捧飞灰，只有铺天盖地的他的气息，如兰似桂，汹涌ไ袭来。
可是终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展，他的动作到这里戛然而止，然后松开手，重新躺回了竹榻上。
她直起腰来，腿颤身摇。他依旧ງ合着眼，若不是那急促的呼吸出卖，她甚至怀疑ທ自己做了一场关于他的春梦。
她立在那里，又是惊异又是激愤，终于惊惶遁逃，逃回了环山馆内。
坐在榻上人还在打颤，两手捧住脸，不知怎么才好。突然感觉很害怕，心里乱得厉害，一下子气哽了喉咙，洇洇落下泪来。再看他，他也不甚安稳吧，翻了个身，面水转了过去。她抱起双臂挨在床上，才现自己的坚强都是伪装的，明明做好了准备的，真的来临了，居然会这么เ排斥。
她记得云观吻过她的脸，亲亲的碰触，她心里很喜欢。可是换成他，离得近些都让她满心厌恶。
看来他那个ฐ生人勿近的毛病已经好了，可是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他说你还是来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脑中一团乱麻，她懊丧地把脸埋进了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