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愈柔艳，低下头羞答答道：“春妈妈还在等我，我出来时没同她说……”
她语带双关，他不是听不出来，却也并不生气。放眼望远处，随口道：“既然如此，那你今晚便在这里睡吧。同我在一起，还会觉得眼热么？”
这些话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崔竹筳笑道：“圣人客气了，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แ，臣定当知无不。”顿了下，状似无意提起，“臣前两日听说有人入庆宁宫作乱ກ，着实吓了一跳。好在如今案子水落石出了，贼人也已处决……”他向上看她神色，迂回道，“但圣人还需提防，禁庭之中ณ人员庞杂，以静制动反倒更好。自圣人开蒙起，臣就常说一句话，善察者明，慎思者谋。变则ท安，不变则危，圣人可还记得？”
她微颔，“自建安一别也有月余了，我未曾想到先生会来大钺。在闺中时常蒙先生教诲，如今先生在天章阁，我若有什么เ不明白的地方แ，还要讨先生的主意。”
外面倒是个ฐ清凉世界，天上云层翻涌，一簇簇从头顶ะ狂奔过去，眼看要下雨了。天边一弯上弦月孤苦无依地悬挂着，略微一晃，被流云覆盖住，泱泱宫掖在明与暗的交替里轮回，有种玄妙的况味。
翻来覆去睡不着，最懊恼的还是今天的比试，非但没能怂恿官家去艮岳，自己้还欠他一个ฐ条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越想越气恼，屋里隐约热起来，便光着脚๐下地，到窗前卷起了竹帘。
“张罗得差ๆ不多了。”她缓缓走来，并不靠近，隔三步远停下脚步，“官家唤我么？”
供奉官领命去了，他隔窗看了眼，她把手里的法冠交给边上的黄门，提裙上了台阶。
春渥支起了身子，“真的么？那绸帕又是怎么เ回事？”
她躺在床上，高擎着两ä手看她新染的蔻丹，听见春渥问话，唔了声道：“没怎么，我们没有圆房。”
他和她讨论起用兵来，秾华不太懂ฦ那个，看着他的脸又觉茫然，随口道：“敌不动我动，敌欲动我先动，敌若已动，那我便乱动。”
他站得笔直，身姿挺拔，看她需垂眼，所以有种居高临下的盛气，“难得清静，不用应付那些唠唠叨叨的官，有什么不好？”说罢也不理会她，径自坐回了窗下的矮榻上。那榻很宽大，上面摆了张酸枝木八角几，他倚着榻围子，重新า举起了兵书，“孙子说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拳书上却说，一动不如一静，敌不动我不动。”他抬起眼看她，“皇后，你说到เ底是该动，还是不该动？”
春渥很无奈，和金姑子左右架住了，把她搀进内殿里。
酒劲来得极快，额头汗浸浸的，腿里绵软无力，迈一步就像踏在云端上。她捂着嘴，笑得有点憨傻，“我好像……醉了。”
春渥心惊，忙问她：“你可在那人跟前露了马脚๐？这世上哪来的鬼，就是有人乔装，捉弄你罢了。”
春渥担心她，秾华都明白。她压了压她的手道：“娘放心，忍气吞声也就这一时，不管官家封不封我为皇后，哪怕是个ฐ妃子的头衔，我没了顾忌，那ว人便不敢再惹我。”说着兀自嘀咕，“我只是奇怪，什么人这么大胆。他穿着圆领ๆ袍，可那份气度又不像是个内侍……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勾当官居然不知道。我都疑心他是不是个鬼魅，或者他是云观，气我进宫做仇人的女人，有意吓唬我？”
那殿头略有些讶异，大概没想到公主会对他说客套话吧！回过神来忙道：“哪里，公主们尊贵非凡，不久之后还会是这禁庭的主人，臣能有幸伺候，是臣上辈子烧了高香。长公主无需与臣客气，臣叫钱十贯，初进宫时叫钱万缗。后来官家说区区一个黄门，万缗只怕我当不得，便改叫十贯了。”
秾华道好，“我们这一来，倒给诸位中官添了麻烦。”
听自然听说过，一国之ใ君，桀骜又残忍，总归生了一副刻薄的面相。她想起宴春阁午后做的那场梦，那个朱红纱衣的人到เ现在都叫她心生恐惧，也许殷重元就长得那样吧！
“那好极了，咱们两个凑在一处还能演一台戏呢！”她喜笑颜开，因人生得娇小，坐在官帽椅上脚尖还未及地。腿荡啊荡，裙子没过脚背，飘飘然扫过青砖。挨过来一些，细声问，“阿姊以前听说过官家么？不知官家长得怎么样。”
她吓了一大跳，倒退好几步，想逃，被他揪住衣领拎了起来。她太渺小，落进他手里简直像个傀儡。领口勒得她喘不上气，她恐惧至极，慌忙去夺，推搡之间猛打个激灵醒过来，才现满身冷汗淋漓，湿透了背上的中衣。
可是他却把手抽了回去，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冷漠姿态。她诧异抬头看，那是张陌生的脸，凶狠犷悍，眉间隐隐有怒意，原来不是云观！
颜回嗫嚅了下，知道这时候不应当多话，便沉默下来。
倚翠楼四围有竹林合抱，门前高挂灯笼，堪堪照亮石子铺就的小径。他从环山馆过去，门扉半开着，没让人上里面通传，进门就听见她低低的啜泣，“我想回绥国。”
他在帘外站定了，看不见她的脸，只有苗内人坐在她床前，宽慰道：“都过去了，所幸没什么事。这是个意外，不要声张的好。还有不能再说回绥国了，怎么回去呢，你已经是大钺的皇后了。”
她长长叹息，“我知道，有点后怕罢了。我以为必死无疑了，没想到เ还能ม活命。”
苗内人道：“官家救了你，是不幸中之大幸。你好好将养身子，过两ä天就好起来了。”
“官家……”她轻轻哼笑一声，“官家真是个好人。”
他没有再逗留แ，转身离开了。
春渥关上窗户，从间隙里看今上人影杳杳了，回头道：“走了。”
她撑起身，倚着围子说：“他是给我警告，我知道。或许被他察觉了什么เ，他对我一向有戒心。”
春渥对这事从来不看好，无奈她不听人劝，才会吃这暗亏。见她这样又心疼，嗟叹道：“他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你何必给自己出这样的难题呢！是不是先前在跨云亭出了什么เ纰漏，叫他现了？”
她凝眉道：“我什么都没做，原想动手脚的，可是犹豫了一下，时机便错过了。”
春渥怔了怔，想不出别的原因来，只道：“或者他有他的考虑，至少你比起周衙内来，已经幸运很多了。”
“新婚不多时的皇后溺死，恐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罢了。”秾华偎进她怀里，喃喃说，“我很害怕，不是怕死，是怕他。如果现在可以反悔，我愿没有来和亲。我为ฦ什么要来做这个皇后呢，真不值得。”
春渥在她背上轻抚，“那时我曾劝过你，你听了么？现在既ຂ然已๐经到เ了这个地步，后悔是最无用的。也不知官家怎么想，若能既ຂ往不咎，你就忘了怀思王吧，别再想着为ฦ他报仇了，不会成功的。”
她的眼泪涌上来，“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可是我没有退路了，即便我不杀他，总有一天他也会杀了我。”
春渥不知道怎么เ安慰她，只得紧紧抱住她。她这次是真的吓着了，可是今上的眼睛为什么无处不在？似乎ๆ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是不是涌ไ金殿里有内贼？时照ั么？想想又说不通，黄门都在外面伺候，不得传唤不能进内殿来的。就连太后派来的尚宫也也不是贴身服侍，内殿里只有她们几个，照理消息是传不出去的。
她低头看她，她瑟缩着，灯下的脸白得可怖。她拉过薄被替她披上，小声说：“那龙凤镯不能再用了，过两ä日我送到造作所化了，重新打成别的饰。你如果在艮岳呆不下去，就请旨回宫吧！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别想云观，也别ี想官家。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要慎重考虑。”
她闭上眼睛，并没有回答她。在倚翠楼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匆匆返回禁庭。回去后大病一场，惊吓加之受寒，一度昏沉沉神志不清。她病中听见太后来过，贵妃和几位娘子也来过，她宁愿装睡，也不愿意开口说话。恐惧逐渐淡了，只是感觉迷惘。冷静下来想想也有些莫名，谁会对一个时刻๑想要自己命的人产生怜悯？她在试图下毒的时候，却奢望他救她上岸，凭什么呢？就如春渥说的，其实她应该感激他。他有那份大度让她苟活，即便是他把船撑到湖中ณ心，也不重要了。
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慢慢缓过劲来。择了一天去宝慈宫请安，因为宫里筹备过七夕，她不能无事人一样。
太后见她来，忙拉她在榻上坐下。仔细端详她的脸，真正小了一圈，愈楚楚可怜了。便牵着她的手道：“那日听说官家带你去艮岳，我心里还很欢喜，庆幸他知道照顾人了，谁知你回来就病了一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同孃孃说。”
她推说没什么事，“就是着了凉，艮岳雾气大，我夜里没关窗，第二天就起不来了。”
太后看着她，嘴角含着笑，极慢地摇头，“你骗我。我人在禁庭，却不是瞎子聋子。那日你们在湖上采菱，有没有这事？”
秾华愣了下，“孃孃……”
太后站起，缓步挪到窗前，给架子上的鹦鹉喂食水，一面道：“凤池看着美，池水冰冷彻骨，这我是知道的。皇后怕我怪罪，有意隐瞒，是么？”
她慌忙起身跟了过去，“请孃孃恕罪，是我不端稳，害得官家跳水救我。”
太后回过身来，面上表高深，“周衙内的事，想必你听说过。”
秾华有些意外，还是福身应了个ฐ是。
“周衙内是正议大夫的孙子，做官家的伴读，陪了他六年。”她又去看她的盆栽，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外人说官家见死不救，可依我说，官家做得很对。周衙内对他不敬，有一次险些用弹弓打瞎他的眼睛，这样的人，留着作甚？官家自小不爱说话，但是不说话，不表示他不明白。他心里的恩怨分得很清，该死的不让他活着，不该死的，他也有容人的雅量。皇后在官家眼里不是可有可无的人，他其实很爱惜你，皇后不自觉罢了。”
她猛听这话，心头打起鼓来。太后似乎ๆ是知道些什么เ的，但却点到即止，并不说破。这宫里果真没有一个简单的人，太后也是一样。
秾华勉强笑了笑，“官家待我好，我心里知道。”
太后颔道：“皇后向来聪明，千年修得共枕眠，缘分得来不易，要惜福。做母亲的，总盼着你们和美，要是能叫我早日抱上皇孙，那就再好没有了。”一紧一驰间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转头问梁尚宫，“谷子都预ไ备下了么？可别耽搁了，七夕不得芽，做不成谷板。”
谷板是女子的小玩意儿，同磨喝乐3、花瓜、笔砚一样，是节日里必不可少的陪衬。取一块木板，上面壅土，趁着节前把粟谷种下去，长成小小的田地。然后搭茅草屋，插上花草，做成田à舍人家，到七夕那ว天大家拼凑起来，可以组成像模像样的村落。
梁尚宫捧了一斗谷子来，笑道：“已经预备下了，叫宫人缝了锦囊，装好了就给各阁娘子送去。”
秾华闲来也爱做这些，便让梁尚宫把斗ç放下，亲自挽袖装袋。才装了七八袋，听见宫门上通禀官家到了，一时很觉尴尬，脚下踯躅着，迎又不好，不迎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1宋朝皇子彼此相称统一用哥或姐。
2禁榷：国古代政府对某些商品实行专卖，限制民间商业贸易，借以扩大财政收入的一种方法。
3磨喝乐：七夕节供奉牛郎织女的一种土泥偶人，用以乞巧ู和祈่求多子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