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算了下，“十来天，已๐经走得很急了，这条路不通建安，出去便是池州。从池州到建安有三百里，必定烽火连天，你要做好准备。”
她把帘子放下来，“没有。”顺势躺倒，茫然看车顶的镂雕，低声问，“先生，还有多久能ม到建安？”
他把匕首递过去，她惊恐退缩不愿意去接。他笑了笑，执意塞进了她手里。靠得更紧一些，刀尖对准了心脏ู的位置，“就是这里，刺进去会有很多血涌出来，要留แ神了，别沾染了衣裙ำ。”
“想念一个ฐ人是怎样的感觉，如今你也体会到了。我这半年来就是这样度过的，你三次同我见面，我必须强忍喜悦，装得淡漠豁达，你可知道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我不能仔细看你，即便面对着面，离你不过三步远，我依旧在想你。所以你现在凭什么เ让我放弃你？你要恨就恨吧，实在恨不够，我这里有刀。”他撩起袍角抽出了匕首，“像上次那样，再杀我一回。杀了我，你就可以回去找你的官家了。不过这次要认准位置，务必一刀毙命。其实死对我来说是种解脱，当真能合上眼，我也就可以放下一切了。”
录景见他不好，忙上前搀扶，“官家不要放弃希望，未见尸首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为今之计只有搜寻，哪怕是大海捞针，只要人多，网眼够细，总能够找出头绪的。”
他灰心到เ极点，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谁的话也信不实。他有个ฐ可怕的预感，皇后也许已经遇害了，也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她听了长长叹息，热气在眼前交织起来，这个节令，当真冷得刻骨。
秦让对插着袖子摇头，“不是穷得不能活，谁也不愿意做这个行当。进门笑脸相迎，出门被人骂短命郎，大过年的，咒也咒死了。”
她有些惊讶，他说的是小时候的事情，好多她都已๐经记不太清了。他看她笑得有些迷茫，把经过复述了一遍，从他入绥国，到她府上赴宴开始。她渐渐回想起来，就是那次跌在槛外，他扶起她，她坐在一截老树根上，他蹲踞在那里给她包扎。然后那么凑巧ู，她一俯身，他一抬头，正好亲到他的鼻梁。秾华哦了声，“那ว时你脸很红，我还以为你热了，拿袖子使劲给你扇风……”小时候的感情真是纯真美好，大了之后呢，凡尘俗务多了，想纯粹也不那ว么容易了。可是很幸运，其实他们的改变都不大，她嬉笑着同他顶了顶ะ牛牛，“到เ现在你还是很容易脸红，一脸红，我就觉得你好欺负。”
他弯起唇角，“因为ฦ你是第一个亲我的人，那时我才十三岁。”
这种事大概没人会拒绝吧！他把中ณ衣脱了，腼腆道：“你不要笑话我。”
她知道他高兴的时候那里会有些变化，但是隔着一层衣裳，感觉不太清晰。她迟疑着，带着羞涩的笑，“我可以……碰一下么？”
她的心直往下沉，大睁着两眼，眼泪扑扑地落下来，“崔先生是教导我十年的恩师……”
她脑แ子里乱ກ作一团，一时不知应该怎么应对，金姑子叫了声公主，“婢子现在担心，我们恐怕已经落入乌戎人手里了。崔先生说不定是乌戎的奸细，春妈妈也是他害死的。”
佛哥说大，“比咱们建安的大多了。”
她沉吟了下，“鬼市大么？”
这场变故是她的灾难，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看不见的对手挑选了最好的时机，选在冬至当口，罪行淹没在笙箫金翠下。他几乎ๆ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是离间，与绥交战，乌ไ戎是第三方，贵妃想登后位，才会使出这样狠辣的招数。
她恍若未闻，他低头站在那里，清楚看见自己的眼泪落下来，落进了积雪里。
金姑子和佛哥自从来了汴梁之后没有机会出宫，到今天才见识到外面的繁华。要论富庶，汴梁确实比建安更胜一筹，只是走在敌国的鼎盛里，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起先两人都闷闷不乐่，只顾在春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春渥知道她们不高兴，低声道：“先把东西买齐全，我要去大录士巷找崔先生。白天人多眼杂，夜里天黑还好些。你们可以去莲花棚里，边听戏边等我回来。”
春渥笑道：“又不是孩子，走散了会自己้回来的。”临行又看她一眼，这才去了。
又过几日，平静了许久的宫门上进来三个人，为首的穿着公服，托着卷轴。秾华记得以前见过他，当初封后的诏书就是他颁布的，他是枢密院的都承旨。
现在多了很多回忆的时间，手上正忙着做什么เ，忽然蹦出了以前相处时候的场景。比如在环山馆临水的露台上，她倚在他腿旁้说话。比如福宁殿后穿堂的台阶上，他和她并肩坐着，踢踏着两腿望远处天际的云……到เ了今时今日，这些记忆都带着讽刺๐的意味。她想他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沦陷，太可悲了。
众臣虽担忧，既ຂ然皇后传了话，只有俯首领命，向内殿拱手长揖，络绎却行退出了文德殿。
外间宰相言官们正等消息，见她出来都上前打听，她道，“陛下无碍，只是连日辛劳，身子有些虚弱。休息两日，圣躬便会康健的，诸位相公不必挂怀。前朝政务，陛下一时不能裁决的，请宰相代为ฦ处置。”正说着，秦让到她耳边回话，她听后喉头一哽，勉力平了心绪又道，“殿前司证实宁王伏法，朝廷隐患已除，诸位可放心。如今只等陛下大安，我大钺又是一派河清海晏的气象。陛下命我传令，诸位且先回，若有要务，再递奏疏进来就是了。”
金姑子上前一步，哭道：“下半晌圣人在殿中绣花，梁娘子到访，婢子引梁娘子入内，伺候了茶点便在殿外侍立。起先圣人与梁娘子还有说有笑的，后来不知怎么起了争执。婢子不放心，挨在帘外偷听，她们说得低，听不太真，隐约听见梁娘子骂圣人贱婢。圣人一向和善，官家是知道的，婢子怕圣人吃亏，想进去劝解两ä句，结果便见梁娘子操起桌上剪子，对准圣人扎了过去……”
今上得知她没有危险，悬了半天的心才放下来。坐在她床沿守候，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气若游丝，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到了现在才想起来问经过，直起身道：“究竟是怎么เ回事？西挟外有班直把守，是谁伤了皇后？”
“那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เ？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么เ？”她站在窗前，话里有失望后的嘲讽，“官家大概忘了，我们其实连夫妻都称不上，你我心里都知道。不过做戏，做给别ี人看，也做给自己看。”
他凝眉看她，仿佛是一夕长大，她脸上再没有那种哀怨惆怅，只有空洞的坚定。她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高墙来，他想触摸她，然而遥不可及。他终究是帝王，感情再深，不能冲昏头脑。他不肯定也不否定，只道：“眼下我不能做出判断，宫人畏ั罪自尽，一切都是未知。没有证据证明皇后与此事有关，也不能证明皇后完全不知情。”
太后狠狠瞪着她，“从殿门到เ内寝六丈路，这段路上无人侍立。你把羹端来，先由尚食尝了，再交由录景查验。过了前面两道，后面就安全了。你入寝殿的途中袖里藏毒，趁人不备洒进羹中，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曾想最后又遇一道，导致功败垂成，我说得对不对？”言罢对秾华道，“皇后无需再隐瞒了，皇后与宁王的私情，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们在绥国便惺惺相惜，你入禁庭，就是为ฦ了谋害官家，助他复位，我猜得可对？”
阿茸披散着头发狼狈不堪，抬起头看秾华，眼里蓄满了泪。缓缓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后要我招供什么？”
众臣道是，却行退了出了正殿。
他虽生气，外人面前体面不可丢，淡淡将墨菊放在一旁，打扫了一下喉咙对众臣道：“没什么เ事了，多留心宁王，若发现不轨，即刻告知朕。”
今上不说什么เ，她不能喝酒，先让她饮姜ä汤，然后拆了蟹，一点一点把肉剔进她盏里。
今日是八月十五，城中ณ夜市直到เ天明。静坐内庭，可以听见笙竽悠扬，孩童嬉戏的声音。原本大内过中秋是极热闹的，不想今年却例外了。这样大的一轮明月，宫阙里冷清寂寥，很有些凄凉的惆怅。都是因为她，她的鲁莽和自私，险些酿成大错。害得太后和娘子们连节都过不好，实在很愧对她们。
他摇摇头，人挨在西窗后，光线朦胧，脸孔也阴晴不定。他说：“那群人是两ä司的，身手在那里，骗不了人。”
她心里发紧，捏着手绢道：“何见得一定是他呢，这两日他同我相处，并没有透露出什么来，是不是遇上了强人想要劫你？”
“遇他做什么？”她掖着眼睛说，“他选择多得很，我一个挂名的皇后，不喜欢扔了就是了。”
她觉得委屈，掩着嘴细声啜泣，春渥倒心疼了，絮絮宽慰道：“好了好了，这两ä天变成水做的了，别ี哭坏了眼睛。你闷闷不乐，我们看着也不好过。这样罢，梳妆好了出去走走，官家要回福宁宫，我们在迎阳门上候着，总能ม遇上的。”
法云寺里的那个孩子，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污点。与驸马成婚不是她自愿的，那时她心里有爱慕的人，因为那人出身寒微，只是军头司的一名内等子1，她无法向先帝ຓ和包淑妃回禀，只得衔恨嫁与驸马。婚后的生活过得毫无趣致，她依旧无法忘记那ว人，暗中来往过后便有了身孕。这种事，发生在帝王家简直就是丑闻，她想留下孩子，只得称病与驸马分府而居。驸马并不愚笨，也许是因为爱她，没有戳穿她。她产下孩子送进法云寺，后来又因云观的那ว个承诺，游说驸马协助他铲除今上，乃至最后令驸马送了性命……
听到这里，再强的意志都支撑不住身体了，她脚下踉跄，直撅撅地跌坐了回去。
她有些怕了，“你是说……”
“我是失败者，崔先生可怜我。”他自嘲地摊了摊手，眼神转而锐利起来，几乎ๆ刺破人的皮囊，“你见过兽园中的厮杀么？其实人与人争斗ç，不比野兽好多少。为ฦ了权势手足相残，帝王家司空见惯。彼时先帝ຓ病重，已经没有能力主持朝政，我监国，他不来上朝，紫宸殿上的坐席便会空出大半。后来他索ิ性控制我的行动，连我母亲也一并软禁。人一旦尝到甜头，便会膨胀得无限大。到เ头来他还是不耐烦了，决定除掉我。钺国没有了太子，肃王继位便顺ิ理成章。秾华，你还不了解他，他在你面前展现的，是他作为胜利者从容优雅的一面。他的嗜杀、他的残忍，终有一天会令你刮目相看的。”
他笑着说好，“你做成了，我日日戴在身上。”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只余轻而朦胧的一层光，他命人拿灯笼来，自己挑着，带她出了回廊上水榭，去听伶人唱歌，看黄门演角抵戏。
她鼓起腮帮道：“我有手有脚๐，难道我就那ว么傻，不能凭自己的能力办成一件事？”
她掖手往内去，绕过了海风藤帘，持盈就卧在围子床上，脸色灰败，很有些可怜。见了她勉强支起身道：“圣人来了……恕我不能下地迎接，失礼ึ了。”
医官忙道是，“尚且有些虚弱，不过已无大碍了。”
“我服软？”她怪叫起来，“凭什么我服软，我又没做错！你不许让人去，叫他以为我稀罕他呢，我才不折那ว个面子。你安生洗洗睡下，莫管那许多。”
她不明白，旁้人看得真真的。自己้的问题还未妥善解决，哪里有兴致担心他人呢！春渥拍了拍她的手，“是牵挂官家么？要是牵挂，我让时照上福宁宫走一趟，打听官家伤势。明日你服个软，事情就过去了……”
3๑1้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ใ，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於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ç礼处之。
30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军之後必有凶年。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那货郎笑道：“小娘子莫嫌贵，越贵重心越诚。小甜水坊的行首买了小底二十余对，都顺ิ流漂到下游去了。”
她把船放了回去，摇头说：“罢了，太沉重，反倒漂不远。”
他觉得她态度不太好，蹙眉道：“不要使性子。”
他说疏离两ä个字，说得字正腔圆。她也不耐烦多纠缠，裣衽欠身，“官家的教诲，臣妾谨记于心。”
“官家……”她思量了很久，其实在他面前撒娇讨巧都是无用，他太敏感，心思细腻的程度恐怕是她无法想像的。是不是换个策略呢，就像刚才那样，随意些，不要刻意，也许更得他欢心吧！她看他一眼，说得有些艰难，“你先前的话，我不敢否认。我是难忘云观，他对于我不单是朋友，更是可以相依为命的家人。我小时候常常思念母亲，是他陪在我身边。他说‘你至少还有爹爹，我的爹爹和孃孃远在千里外，骨肉不得相见，我比你更可怜。你要是害怕，我们可以做伴，以后就不会孤单了’……可后来我爹爹死了，他也死了，我怎么能ม不伤心呢！但伤心归伤心，我至今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官家的事。不管你信不信，我问心无愧。”
她垂眼道好，现在再纠结谁对谁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这样的人，恐怕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意放过一个的。自己虽没真正动手，但有了这个ฐ意图，最后技不如人，也只得认命。不过很离奇，他既然洞察了，为ฦ什么不来处置她？甚至这事连太后都不知道，这样一个ฐ没有恶果的警告，便已๐经能ม够算作惩罚了么？
一直提心吊胆着，真正听见炮火声时居然松了口气。建帝高斐立于殿前，梁冠黑舄，绯衣金带。这身装束从七天前就没有变过，亡国之ใ君的命运如何，不言而喻。虽然他还年轻，但是该结束时，必须要体面地结束。
他是崇帝唯一活下来的皇子，他登极号令四方แ，享受了一年的辉煌和鼎盛，开始走向衰败和死亡。绥宫外有将士镇守，保护他是其次，国难降临时，监督他与建安共存亡才是首要。那ว些都是先帝的人，只对先帝ຓ的江山负责，不是对他。所以他很可悲，他被钉在这里了，连做懦夫的机会都没有。
他处置了后宫的那些嫔妃们，让她们先走一步，免得活着遭人□□。自己在广袤的天街上踱步，隔一会儿抬头看天上，纷飞的火球，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壮烈姿态坠落，皇城不在射程内，看着竟别有一番滋味。他叹了口气，复低头踱步。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数过金砖的数量，纵向六十六块，横向是九十九块还是一百零八块，他已经记不清了。
“一、二、三、四、五……”他轻声数着，从东侧开始。数到十三的时候听见内侍唤他，他心头一跳，料想是城门被撞开，五十万钺军攻进来了。可是转过头看，来人有两ä个，一个黄门打扮，一个是厮儿打扮。他顿了顿，缓慢上前两步，“怎么？”
内侍拱手行礼，“回禀官家，成国长公主求见。”
“什么？”他没听清，“哪国长公主？”
也许他连她的封号都忘了，也是，受封不过三日她就被送出了建安，哪里记得那么เ清楚！
秾华上前一步，“妾与官家请安。”
他茫然哦了声，突然瞠大了眼睛，“阿姊？”一面说着，一面倒退了两ä步，大声往身后传话，“孃孃，阿姊回来了。”
郭太后闻言从殿内急急走出来，待到天街上，见高斐à已经把秾华牵上台阶来了。她站在那里晃了晃，“秾儿……”
眼泪蒙住了秾华的双眼，她上前叫孃孃，可是乏累至极，膝盖一软，便崴身跌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