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的搂着个大饼干筒走在前面。她好几次都想换个姿势歇一歇——想用一支胳膊夹住那个大铁筒，但都没夹住。衣服穿得太多，而且那个饼干筒对她来说也的确是太大了。
小胡同里很清静。风很大，不时有些行人匆匆走过，谁也顾不上看谁一眼。这倒好。
他抱着那ว只刚买来的铜牛，拄着一支木拐，慢慢地走着。那铜牛不轻。他不时停下脚步，用衣袖擦去溅在牛身上的雨点。他每天都要到城里去卖小风车儿，每天都这个ฐ时候回来。牛身上布满了粗糙的气孔、绿锈和凹凸不平的铸痕，老头儿总觉得那ว是些伤疤。他早就想买这只牛，牛的高高隆起的肩峰一直吸引着他。吸引他的还有牛的四条结实的腿和牛的向前冲去的姿势。今天总算把它买回来了，老头儿很高兴。可他一觉得高兴，就又想起了那个孩子。
老头儿在竹竿的顶端罩了一把雨伞。每逢雨天他就这样。那ว只纸叠的小风车儿在灰暗的雨伞下面默默地转着，就象那ว支歌。
为了这件事，爸爸昨天晚上冲我大发雷霆。“刚上了两个月班就出这么เ大的错，你把我的老脸丢尽了！”“让你的老上级把那ว口好牙吐出来，我再回我的小山沟去！”我毫不示ิ弱，从厨房里探出头冲爸爸喊。“混账话！”爸爸拍桌子。“狗崽子话！”我说。幸亏爆葱花的声音更大些，爸爸没听清。妈妈慌忙把爸爸往里屋拉。爸爸还在喊：“三十岁的人了，整天昏头昏脑แ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เ处都当笑话在传，说他投完票还背了一段语录，背的是‘你们要关心国大事’。”
“谁？死神吗？”
“你影响别ี人！”
，对感情也同样，无论是巨เ人还是侏儒，他们的感情很难有高矮之分。因此他感谢了制造这个盒子的特鲁尔，尽管态度多少有点生硬。又有谁会知道这位狠毒的国王在想些什么呢？
由á于盒子里的王国太小，就像小孩的玩具，起先这位国王还颇็不满意，但是当他透过盒子的厚玻璃顶盖看去，发现盒中的一切看上去都很大时，他慢慢地有所领悟，大小在此无关宏旨，因为对政府是不能用公尺和公斤来衡量的
有很多年，我从这儿跑到那儿，从那儿跑到这儿，隐姓埋名怕有人认出我，怕他们找到เ我。想象他们找到เ我的情景，比想象他们怎样处决我，还可怕。与其让自己้人把我处死，真不如当初ม死在敌人手里。当然，他们早就不把我当自己人看了。我不敢想象怎么面对他们，我不敢想象在哪一年哪一天，在什么เ地方、什么情况下，他们忽然找到เ我。但是每年每月每时每刻，我都强迫着作这样的想象。一种强迫症。理智上并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应该不想，或者，应该去死。清醒起来，我知道我不如尽快去死，像我这样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早ຉ晚还不是一样？那么麻烦别人倒不如自己้干还要光彩些。让自己人——我是说让那ว么多好人——恨着骂着、蔑视、唾弃然后把你找到，就像找一只史前动物那样惊异于你怎么还能活着，与其这样，真不如自己知趣早早地去死了吧。活得没有一点让人看得起的地方，就不能死得勇敢一点至少爽快一点么เ？想是想得挺好，可一着手去做我就又害怕了，下不去手，自己下不了自己的手。刀子、绳子、河边、楼顶、毒药……办法是不少，决心也不小，关键是得真干哪。真要去干了这才看出我是个ฐ天铸地造的叛徒胚——贪生怕死，禀性难移。一个人像我这么怕死真是无可救药了，活到我这个ฐ份上还怕死，真让人失望。你有多怕死你就有多愚蠢，这是说我。人的怕死和人的愚蠢，你怎么เ估计都不过分；当然，并非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我是指我自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这么เ废物。好人们看我活得就像条狗。我自己最明白，我活得未必比得上一条狗。我的那条狗活得比我有道理。我到เ这大山里来之后养了一条狗，我东躲西藏了好多年然后在这片大山里住下了，养了条狗，它活得比我有用比我自信。它无条件地跟着我，除了春天它不知跑到เ哪儿去风一阵子它从不离开我，它除了离不开我就只醉心于那片大山，它每天望着四周的大山玩一会儿然后睡一会儿，活得坦然自在。唉，但愿来生吧。但愿那ว时我能做到宁死不屈，但愿来生我能有这样的品质，能ม够那ว么勇敢和那么明智。宁死不屈，确确实实是明智的：死了，是无比的光荣，没死呢，得到大家的尊敬和爱戴，自己也更信任自己，自己也更看得起自己。关键是你得经得住打，经得住各种刑法的折磨，不怕死。
照理说，我还活的什么呢？
如果那山峦一样的房屋也是一道巨大的布景，那些窗口实际是一道布景上的一块块油彩，情况又有什么不同？是，或者不是，有什么เ不同呢对逻辑体操来说？那ว布景上的油彩抑或那楼壁上的窗口，对凝望来说以及对猜想来说有什么不同呢？对它们的猜想并不为ฦ过，并不见得比以往更愚蠢。
日子总在过去，成为一张张作废的卡片。失恋，是一团烟雨，心灵的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布景。
“人死了，就变成一个星星。”
“怎么呢？”
夏天拦牛可不轻闲，好草都长在田边，离庄稼很近。我们东奔西跑地吆喝着，骂着。破老汉骂牛就像骂人，爹、娘、八辈祖宗，骂得那么亲热。稍不留แ神，哪个狡猾的家伙就会偷吃了田苗。最讨厌的是破老汉喂的那头老黑牛，称得上是“老谋深算”。它能ม把野草和田苗分得一清二楚。它假装ณ吃着田边的草，慢慢接近田à苗，低着头，眼睛却溜着我。我看着它的时候，田苗离它再近它也不吃，一副廉洁奉公的样儿；我刚一回头，它就趁机啃倒一棵玉米或高粱，调头便走。我识破了它的诡计，它再接近田苗时，假装不看它，等它确信无虞把舌头伸向禁区之际，我才大吼一声。老家伙趔趔趄趄地后退，既惊慌又愧悔，那ว样子倒有点可怜。
把牛赶到山里。正是晌午。太阳把黄土烤得发红，要冒火似的。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子“磁——磁——”地叫。群山也显得疲乏，无精打采地互相挨靠着。方圆十几里内只有我和破老汉，只有我们的吆牛声。哪儿有泉水，破老汉都知道：几镢头挖成一个小土坑，一会儿坑里就积起了水。细珠子似的小气泡一串串ธ地往上冒，水很小，又凉又甜。“你看下我来，我也看下你……”老汉喝水，抹抹嘴，扯着嗓子又唱一句。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เ。
女的停了一会，笑笑，然后说：“好啦，你继续讲吧。”
“所以你什么เ时候都不能ม轻松一下。”
我说：“刮风。”指指窗外，树动个不停。
奶奶说：“真好。树——刮ุ风——”
狗，多少唤起了我的兴致，唤起了我的乡情。我向“黑黑”走去。
这不是幻觉，左面那ว眼窑前确实趴着一只黑狗，没有光泽的黑毛已๐经遮盖不住一条条的肋骨，瘪瘪的肚子两ä边立着尖尖的大腿骨，骨尖似乎ๆ随时要刺๐破它自己的皮。它充满敌意的眼睛盯着我。却一动不动，只是不时嘶叫两ä声。这时我才觉到，它的嘶叫是那ว么เ疲弱，简直象孤苦病老的人在呻吟。
母亲的巴掌像是打在我们心上。
“瘸子吗？”
了。他自知缺心眼儿，而且后脑แ勺出奇的难看，所以不打算找城里的姑娘。“我还看不上她们呢！一个个机灵鬼儿似的，往后欺侮我，我妈该难受了。”这是他的理由，似乎ๆ他自己难受与否倒还在其次。他对世界也了解，深信能弄到房子的人，弄到别ี的也不难；弄到什么都不难的人，托人给介绍个对象也就不必太难为情。他逢人便托、无论男女老少，见面没三句话，就端端裤腰说：“咱条件也不高，找个农村的。模样别ี太丑就行。我能弄到一套单元。”就这么เ一句，多了也想不出来。
二龙独自核计了好几天，决定务必得让妈抱上孙子再死（嫂子生了两个ฐ全是丫ฑ头，而母亲的寿命看来不会很长），刻不容缓，他着手托人介绍对象
“你说的，今天和我去远游。”
“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您说的嘛……又不是我……”小秀儿小声叨咕。
“啪！”阿姨ถ一巴๒掌把小秀儿打了个趔趄，喊：“不许胡说！”
“他得给我儿子找房结婚！我儿子三十二了，对象二十九了，着哇！”“小脚儿”眼睛都亮多了，虽说菜包子滚到เ了地上，
“你儿子怎么着？”有人感兴趣地问。
“是，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我叫于志刚ธ。”
“你是于志强的哥哥？”表哥问。
“不过，二华说我能进去。”小刚ธ说。
“他怎么说？”
“他说我肯定能ม进去。”
“他说没有台阶？”
“反正他说我进得去。要是有台阶，他干嘛ใ还说我进得去？”
山子又使劲回忆起来。他明明记得体育场门前有很高的台阶至少有十几层。二华那小子整天迷迷糊糊的，没记清楚过什么事。不过，也许是自己记错了？他还是八年前腿没坏的时候去过。那时候他才二十岁，跟小刚现在一般大。他还记得自己้跑上那些台阶时的情景：台阶不仅高，而且陡，他一步三级往上跑，那台阶大概并不止十几层，什
么地方还种着一些冬青树……每次回忆都是到这儿就断了。也许那不是在体育场？也许是电影院？剧ຕ场？美术馆？每次回忆都是以清晰开始，以模糊告终。
“普拉蒂尼。”山子叨唠了一句，无可奈何地望望路两边的楼房。这几天他总想起这四个字，也许是这四个字说着顺ิ嘴。
小刚ธ看着山子笑：“魔障了。”
“我是说，可惜普拉蒂尼没来。”
“真懂假懂ฦ？这又不是法国国家队。”
“废话，我知道！”山子的话音里有点火气了。关于足球的事，他自信比谁都知道得多。“普拉蒂尼现在在意大利ำ呢！知道吗？就是法国国家队来了，普拉蒂尼也来不了，知道吗？别拿起话来就说。”
小刚一愣，看了看山子，没吭声。往常他不会甘拜下风，尤其是那句“知道吗”。今天不一样。往常他和山子都没票，倒也都心安理得。再说今天来的又是法国的一支很有名的球队。要是有两ä张票就好了，小刚ธ想。他摸出两支烟，递给山子一支。
“抽棵烟吧，来得及。”
两个人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点着了烟，抽着，不说话，望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树荫很长了，树荫以外的路面依然亮得刺眼，对面楼ä房上晾着的白被单也白得刺眼。
“一停下倒觉着更热了。”山子找话说。
小刚叹了口气，“要是再有一张票就好了。”
“没事儿，就当遛个弯儿。我好些年没到这边儿来了。”山子的语气更象是在安慰自己。
“我好像还从来没到这边儿来过呢。”小刚ธ说。
山子心里忽悠一下子，忽然觉得自己心眼真够呛——小刚还从来没到体育场里看过足球呢！小刚的腿从小就坏了。
“说不定，到时候能等上一张退票呢！”小刚说。
“别净想好事儿了。这么เ难买的票，谁买了会不看？”
“那可说不定，二华不就买了不看？”
“有几个二华？让老婆管得儿子似的！”
两个ฐ人笑起来。小刚ธ的笑声很高，希望这气氛能延续下去。
“将来真有了儿子，二华非当孙子不可！”小刚说。
“这家伙是有点废物，主要是因为娶了个模范老婆。”小刚说。
“不过，只要他排队买票的时候不废物就行！”还是小刚说。
两个人大声笑起来。小刚希望山子的情绪能一直这么好，否则到了体育场自己是进去不进去呢？不好办。
“我看你将来也危险，”小刚又对山子说，“说不定你比二华还厉害。”
山子愣了一下。
“我说，你将来没准比二华还废物。”
山子把烟蒂在车轮子上按灭，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小刚心想：糟糕！问：“怎么啦你？”
“嗯？”山子有心事，直发愣。
洋槐树的叶子被晒得发蔫，已经结满了一串串的豆荚。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多起来，到了下班的时候。各式各样的草帽、凉帽。姑娘们的裙子飘飘的。
“那ว件事儿，”小刚ธ轻声问，“不是差不多了吗？”
山子拍拍落在腿上的烟灰，看看表，说：“走吧，不算早ຉ了。”他不想说那ว些事。
“又怎么啦？不是说差不多了吗？”
“她们家又不同意了。”
“那女的自个ฐ儿呢？”
“六点多了，快走吧。”山子摇动了车。
两个ฐ人并排摇，摇得很慢。小刚ธ还想再问问是为什么เ，看看山子的脸色，把话咽了回去。其实用不着问，不会因为别ี的。小刚又想到เ了自己的腿还不如山子，山子拄着拐还能走呢。山子二十八了，小刚真怕自己้也到เ二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