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林忽然察觉，他似乎问了不该问的话。
二十一
鉴于盛林的成长环境，他很少会被谁不尴不尬地晾在一边儿。就连心粗如斗的徐鹏辉，也早ຉ在孟慎的耳提面命下学会了给他捋那ว几根小老虎的须子。大少爷习惯了被人迁就、奉承，明知道是自己言语不妥，没有察言观色的机灵人主ว动给他搭台阶，心里的小火苗还是蹭蹭往外冒。
盛林脸色一沉，把果汁往吧台上一砸扭头就要走。
倒也不是他脾气多差劲，公子哥儿习气这回事，对他这类人而言多多少少总归在所难免。
晏棽像是刚ธ发现他这么个ฐ大活人一样，一边慢悠悠牵动手里的针线，一边抬起头，看着他特夸张地做大吃一惊状，“哎，你这t恤……”
这是在搭台阶呢。又陡又直，十足十的晏氏风格，也不管别人从这种台阶上蹦下来会不会再把脚๐摔折了。
大少爷的火气当然没那ว么好对付。盛林微抬下颌๒，像只不服气的骄傲孔雀，“怎么เ？”
晏棽目露犹疑ທ，“有点眼熟。”
盛林简直想冲他翻白眼，家居男式纯棉白t有几个ฐ不眼熟ງ的，亏他能ม找出这么เ烂的借口跟自己搭话。
但挨不住盛林乐่意被他糊弄，乖๔乖๔低下头拉着自己身上的t恤打量一眼，“眼熟就对了……”盛林忽然发现，这件t恤跟他常穿的白t还真不太一样。料子格外薄，纤维稀疏，几乎能透出肉色，颜色也不正。
的确很眼熟。
盛林猛地抬眼——跟晏棽身上那ว件一模一样。
晏棽学着盛林惯常的表情，微微眯起双眼，“盛林，你偷拿我衣服穿。”
“少冤枉我！”盛林终于憋不住笑起来，抓起放在一边的果汁瓶盖扔晏棽，“还不是你趁我睡得人事不知的时候逼迫我换上的。真当我忘了？”
无色酒吧的事，盛林一时半会儿可忘不了。那ว天早ຉ上从晏棽宿舍里醒来，盛林发现自己的衬衫、外套皱得根本没法穿，不得已只好穿走了晏棽给他换上的t恤睡衣。后来觉得这件t恤样子不起眼，但穿起来就跟没穿东西似的还挺舒服，他就留着当家居服了。
晏棽接住瓶盖，颠在手里一抛一接的跟盛林打嘴仗，“那我现在不逼迫你了。快给我脱下来。”
“偏不！我拿手表跟你换的。偏不给你！”盛林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他跑着去接电å话，还扭头对晏棽喊不脱不脱就不脱——根本就是个ฐ孩子样儿。
原来那块腕表是拿来换这件t恤的。在盛林眼里，也许四万块的手表跟四十块的t恤的确没有太大不同。只要能让他觉得舒服就是好的。虽然晏棽还不能理解这种想法。
晏棽把瓶盖远投进垃圾桶，继续低头补衣服。
盛林讲电å话不避人。晏棽听到他喊了声爸，然后有说有笑地跟电å话那边的人聊天，哄对方แ说自己้一切都好，又聊些生活琐事，语气透着亲昵依赖。
他之ใ前猜得没错，盛林跟他父亲感情确实非常好，亲密得似乎ๆ什么话都能聊。也有可能这才是正常父子相处的常态。晏棽没有父亲，无从对比。
刚ธ才盛林问他为ฦ什么不提自己้的父亲，晏棽也不是诚心要晾着盛林，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记事之后没见过父亲，不知道那ว个ฐ男人长什么样。从小到他，父亲留给他的东西，除了那ว张缺了半边的照片，就是一只土黄色帆布手提包。
晏棽目光下移，落在脚边的帆布手提包上。
听母亲说，父亲当年北上上大学，就是用这只手提包拎着行李去报到เ的。后来有了晏棽，还用这只手提包提着满满一包买给晏棽的礼物回家看他。再后来的事母亲没讲过，晏棽大一些后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一星半点，不过就是个ฐ抛弃妻子的寻常故事。那ว男ç人走得干净彻底，就留在家里这么一只又土又丑的手提包。
晏棽轻轻用脚背蹭一下那ว只包。这么เ难看，偏偏特别ี经用，都二三十年了，总也不坏。提手断ษ过几次，缝两针又能用了。装ณ东西也多，比现在流行的大背包还能塞。晏棽考上医学院那ว年东拼西借凑够学费、宿费，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只好把这个ฐ难看的老古董又翻出来。晏棽就用它塞满衣物提着来学校报到เ。这回暂时到盛林公寓来照ั顾ุ他，又顺ิ手拿这丑八怪装了些日常用品拎过来。用习惯了，突然之ใ间还真有点不好改。
盛林滚在床上跟他父亲嘀ถ嘀ถ咕咕个没完。晏棽真纳闷怎么能有那ว么เ多话说。衣服补好了，晏棽把外套叠起来放回手提包，拉好拉链，把包赛回墙角里。盛林这套房子是典型的单身公寓，应该没有多余的衣柜给他用。反正至多一个ฐ月就会搬出去，就这么凑合着好了。
盛林终于挂断电话，皱着眉头向晏棽抱怨，“也不知道是谁嘴那ว么快，把咱俩这件事透了点口风给我爸。还好被我蒙混过去了，不然千里迢迢的把人罚回来，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不是白白的瞎折腾吗。”边埋怨着往厨房走，“老孟他们我都提醒过。肯定是公司里哪个马屁精。看我查出来不扣他奖金……哎晏棽，这排骨什么เ时候能出锅？我快被这香味儿勾的馋死了。”
晏棽走过去关掉燃气灶，等高压锅凉一会儿起开锅盖，用小汤勺舀一口汤吹凉了给盛林喝。盛林美得猫儿一样眯着眼睛舔舔舌头，“好喝。只比方แ姨做得差那么เ一点点。”左ุ手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厘米长的距离。
晏棽给他盛出两块排骨玉米，让他先垫垫肚子。盛林端着碗坐在餐桌前，用左手笨拙得夹着筷子，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像只小仓鼠。
晏棽曾经误会过盛林，以为他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公子哥儿。很多时候，盛林的确有些咄咄逼人的傲气，发作起来几近嚣张，但戳开那层皮就会发现，那ว不过是一颗赤子之心。稍显幼稚，却健康茁壮。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成长为ฦ一个真正有担当的男人。
而自己却不一样。
晏棽把菜油倒入炒锅，抬起头来，夜幕映衬下的窗玻璃照ั出他苍白的脸。
他才是没有真正长大的那一个。他逃避心底的伤疤，装ณ作那道疤痕并不存在。当别ี人无意中碰一碰，他又慌慌张张缩进自己้的壳子里装聋作哑。
一个成熟ງ的男人不会这么可笑
当有一天他能够坦率地回答盛林今天的问题，心平气和地告诉盛林，自己没见过父亲，从小是被母亲一手带大的，他才算真的成人了。
晏棽希望那一天，不要离的太远。
二十二
盛林的生活作息很规律，对一个ฐ二十出头的独居大学男生来说，规律得有些过分。
早上七点半起床，洗漱后在小区公园慢跑半个小时。一日三餐除去偶尔因为ฦ公司的事忙过点，也都会按时吃。至于每餐的菜单，盛林还是那句话：都听晏管家的。他唯一提过的要求是早晨起床后要空腹喝一杯蜂蜜水。后来晏棽自己观察到，盛林还习惯每天上午喝一瓶苏打水，下午则ท是一瓶混合果汁。可能因为现在每次拧瓶盖都需要晏棽帮忙，多少有点伤害他身为ฦ男子汉的自尊，盛林主动找晏棽帮了两回忙后，就把这个小习惯省了。晏棽摸清状况后，到点就主ว动取一瓶拧好瓶盖放在吧台上。两ä个人连面都不用照，盛林就能ม喝到เ饮料。
盛林第一次发现吧台上拧开瓶盖的饮料é时，笑吟吟地也不说话，就两ä只眼睛亮晶晶地黏在晏棽身上打转，看得晏棽浑身别ี扭，顺ิ手抓起一颗大红枣扔过去。盛林抬手接住，终于开口道：“晏棽，你要是女孩子我一定追你。不，是一定娶你。”
相处久ื了彼此熟悉不少，晏棽摘着菜头也不抬，淡淡地回他：“说得好像你想娶就能娶ດ得到一样。”
“哟，要求挺高啊，我你都看不上？”盛林喝着饮料走过去，把脸凑到เ晏棽跟前，“说说看，喜欢什么样的。我好照ั着改。”
晏棽摘好菜抬起头，就见一张脸几乎ๆ贴到自己眼睛上，一下子险些变对眼。晏棽伸出一根指头戳盛林脑门，“起开点。”
“说啊，喜欢什么เ样的。”
晏棽打开水龙头洗菜，指尖的水星甩在盛林脸上，“听话一点，不烦人的。”
“哦哦，那我听话，”盛林马上撤身往书房走，“我可一点都不烦人。”
晏棽嘴角轻微抽动。他觉得自己以前肯定是眼睛长歪了，才会觉得盛家大少爷高傲冷漠，一身贵气浑然天成。现在看来盛林私底下的样子不止有些孩子气，好像还……有点二。
盛林因为手臂的伤请了十几天假。晏棽也暂时没去无色那边，学校里因为ฦ大四开始分科学习，还有不少去附院见习的环节，落下了补课会比较麻烦。在不影响照顾ุ盛林的前提下，晏棽便照常去学校上课。
过了大约三、四天，晏棽从学校回公寓，碰巧在路上遇到เ天哥。天哥对晏棽向来很照ั顾ุ。当初晏棽在他的酒吧打工ื，私自举报钟安泰，对酒吧生意冲击不小。那段时间警察也经常上门检查，更是平白给酒吧招惹来不少是非。天哥非但没怪过晏棽，反而觉得他品行端正值得深交。之后又接连帮晏棽联系了会所和无色的工ื作。
晏棽这次出事，消息并没有大面积传开，但天哥人脉ำ广，多少听到点风声。这天既ຂ然遇上，天哥无论如何一定要跟晏棽吃顿晚饭。晏棽自然不好推脱。给盛林打了个电å话说明状况，找了间盛林平常爱去的酒楼ä，点了几样他喜欢吃的菜，又盯着后厨按照ั病号饭的标准把菜做好打包送出去，晏棽才跟天哥正式落座。
一顿ู饭边说边聊一直吃到七点多，完了天哥又拉晏棽去酒吧坐了坐，等放晏棽回公寓时已经将近九点。这个ฐ点盛林平常都要准备洗澡了。
晏棽匆忙打开房门，果然在一望到底的客厅、卧室没看到盛林。他直接走到เ卫生间前敲了敲门，没有回音，下一瞬却猛然听到เ重物坠地的声音。晏棽惊得一把推开门，几步跨过去拉开淋浴ภ房的玻璃门。
浴液掉在地上，盛林正弯腰去捡。晏棽连忙把他从花洒下拉出来。盛林全身早湿透了。他在右臂包扎的纱布外面裹了层保鲜膜，但一个人单手裹不严，绑带的上缘也已被水打湿。
晏棽顿ู时无名火起，难得又吼了他，“你是不懂ฦ事的三岁小孩吗？就不能再多等一会儿！”外伤恢复期最怕沾水感染。盛林这些天洗澡、洗头都得有晏棽在旁边帮忙。今天不过回来晚一点，他就自己来了这么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