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宝山又写：“手是我自己断的，用火烧，止住了血。”
枯云稍稍别过了脸，他心痛得厉害，但还抓着黎宝山的左手没有松开。他舍不得松手。
彭苗青道：“是我弄的，想给大哥找件合适的衣服。”
彭苗青没有给他太多自由，一路贴着他上楼ä，跟他进了黎宝山的房间。黎宝山的房间里有些凌乱ກ，床上地上扔满了衣服。枯云对此不太满意：“怎么乱成这样？瞿妈呢？没给收拾吗？”
暮霭低垂，晚风拂面，伴有醉意相佐，枯云迷迷瞪瞪，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往屋里去，想想进去了又得和尹醉桥独处，既没劲，且怪吓人的，枯云临时改换了方向，绕去院里的一张藤椅子上坐下。尹醉桥这回没跟过来，他一停一顿ู地拄着手杖消失在了大门后面。
枯云本想劝几句，听到เ这儿，劝架的话都咽了下去。栾美莘此时看到了他，指着枯云，口吻更凶狠了，给了文文两个爆栗，道：“你看看你！害得小叔饭也没吃好！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还说小叔是妖怪！我看你这小兔崽子是皮痒了！你才是你爹派来专门给我不舒坦的小妖怪！！”
他带着栾美莘和文文去了间西餐馆，栾美莘身上的衣装一换，人也是大变样，点餐用餐时看不出半点流民乞丐的习性，斯文又端庄，时不时还能ม撂几句洋文，和同样温文尔雅的枯云相得益彰。文文到底是小孩子，在椅子上坐不住，非得抓了牛排坐到เ地上去吃，栾美莘将他抱上抱下好几次，后来她恼了，但她没在店里发火，甜品还没开始吃呢，她拽着文文出了餐馆。枯云眺望了阵，看他们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付了餐钱就追出去了。栾美莘站在马路边上训文文，怪他害他们出洋相，拧着他的耳朵使劲骂：“你就是个小乞丐的命！给你好穿的穿不住！给你好吃的又不会吃！抓着生啃你以为你是山里的小野人啊？怎么教都教不好！和你爹一个德性！野蛮！！”
尹鹤道：“我怎么没还上！16号为ฦ限，今天18号！爸出事后我忙里忙外，那天订好了楠木棺材我就亲自跑了这四家银行！”
尹醉桥瞥了眼黎宝山，对他也不客气，冷声道：“那你要问问他还没还上。”
彭苗青压低了声音：“嗯，我知道了，那回头我就和法国人说这事儿宝山哥也管不了。”
黎宝山哼笑：“水电局的事我肯定不会插手，你也别管了，我话放这里了，十六铺的码头好归好，就算法国人白给我，我黎宝山也不要。”
他们这两个泥人跑了一路，笑了一路，一头撞进了杨妙伦的姑妈家，偏不巧ู杨姑妈一家正在天井里吃夜饭，两ä人的洋相被他们全家看了个ฐ光。倘若只枯云一人摔进了莲藕田à里成了个泥浆人回来，他脸面上肯定挂不住，早就回避不及，说不定还要等天黑日落之ใ后偷偷摸摸从后门翻墙进来，只是今天还有个ฐ黎宝山陪着，他的脸皮突然是增厚了一圈，还稍带有些许的得意。他将自己้摸回来的莲藕拿去了杨姑妈面前，笑着说：“妙伦娘娘，这个藕我路上得来的，给你们加个小菜。”
他步子大，跑得快，眨眼就赶上了枯云，枯云一双眼睛在他身上转来转去，看他是一身脏泥，鞋也没穿，头发也乱了，狼狈不堪，哪还有叱咤上海，一呼百应的风貌，他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黎宝山是个器量很大，心胸也很开阔的人，况且他也觉得自己如今这番๘模样确实很可笑，便也跟着枯云笑了，那笑声甚至比枯云还放肆。枯云的笑本是幸灾乐祸的，后来渐渐地，他被黎宝山给逗乐่了，他觉得他这个人有趣极了，是出乎了他意料é的很好玩的一个人。他的笑变得纯粹，单只有快乐。
“他已经娶了四个太太了？”枯云一个放松，那或许这个尹公子是不会要与他发生些什么เ肉体关系的。
“啊？你见到了尹家的四少爷？？”杨妙伦一听到เ尹鹤的名字，眼睛瞪大了一圈，那眼底的青圈儿也跟着消เ了几分，人都精神了。她放下腿，拍拍身边的位置，让枯云过去坐，她呢，整个ฐ人蜷到了沙发上，一支胳膊撑着沙发靠背，酥胸半露，说道：“你说他昨晚去了孔雀厅？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尹家的四太太是个日本人，而且尹鹤人脉很广，连洋人都要卖他面子。”
大少奶奶求助般地看大少爷，大少爷没吭声，大少奶奶悻悻地走到初河边上站着。初ม河这时才看到เ大少奶奶淤青的眼角，他说道：“该不会是遭了强盗了吧？”
三小姐推她一把，叉着腰瞪大了眼睛就骂街：“你瞎了眼啦，读过军校怎么了，二哥平时杀只鸡都不敢，还杀人？你看看清楚，躺在这里的是咱妈！生养我们仨的妈！吵几句嘴就要动刀动枪那ว怎么เ不见大哥把你捅了？杀了？！”
“对呀，给你的。”尹鹤比个大拇指，“这个药灵的，吃了三天你就醒了。”
枯云嗅嗅鼻子：“用人参了吧，大补。”
尹鹤的大拇指没有收起来，冲枯云挤眉弄眼。枯云问他：“你现在怎么เ样？”
尹鹤笑笑，他穿的是几年前的旧衣服，袖口都起了皱纹，鞋子也不新า，但擦得很亮，他抹了发油，没擦香水，下巴和人中都冒着青胡渣，他笑起来还是四公子的派头，风流，潇洒。
“我值很多钱，你去找巡捕吧。”枯云说，“通缉令应该已经贴到苏州了。”
尹鹤还在笑，眼睛看着炉上的小土锅，说：“不缺这个钱。”
“要是被巡捕发现了，被法国人知道了，你和杨妙伦都没好日子过。”枯云说。
“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你听我的，去报官。”枯云说，“对你我都好。”
尹鹤拉了张靠背凳坐下，凳子很矮，以至于他的坐姿十分局促。他摸了根香烟出来，凑在煤ศ炉里点上了。他瞥了眼枯云，他的眼神也是四公子的眼神，看人很精。枯云扭过头。
“人要救，巡捕，法国人也不想得罪，既然你醒了，能说会动了，那ว明晚我们送你上船。”
“上船？什么船？”枯云急了，“我哪里都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