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难道就这么许了人家？”她还是觉得此事太草率了些，“爹、娘那里，就没有二话？”
虽则……陈珚连这样的文书都肯写，多少也算是让她消了些气郁๗，但福王妃的态度，却让宋竹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总之，在和陈珚有关的事上，现在她是前怕狼后怕虎，只觉得顾虑重重，反而都很难体会到有人终成眷属的甜蜜感。
“若是今日，七哥是东宫太子，那这话我也不会说出口。如今他既然已经绝了自己过继的路，又或者说，他宁可不再过继，也要娶你，我倒是真觉得，你可以仔细想想，不必过分以家中人为念。”宋苓现在也不问宋竹是否愿意了，“即使有个宗室女婿，那ว到底也只是宗室，碍不着爹爹、叔叔什么เ，至于大哥、二哥他们兄弟，真的要进政事堂，那也是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事了，到那时候，还有谁会记得七哥曾被入继的事？真要计较，七哥曾在爹爹这里读书的事，也能用来妨害大哥、二哥，不计较，哪怕七哥就是皇子呢，也没有人去计较。你若真是对他有意，就不必太顾忌家里。”
宋竹顿时语塞了，她知道大姐的意思，只是却觉得这多少也算是歪理。“虽不说是让我的亲事对家里人有益，但也不能ม因为ฦ我说一门亲，就妨害了家里人的仕途前程吧？”
抄了几页书，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大姐这也出去得太久了，难道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不成？
自从她救父出名以来，媒人差ๆ些都要把家里门槛ນ磨破，好容易几个月过去，上门次数才稀少了些，宋竹听了，也不以为意——这种径自请媒人上门，而不是先写信来探口风的，都不可能ม是他们家成亲的对象。姐姐过去打个转，大概ฐ也就回来了。
陈珚便坦坦荡荡地把自己当年示ิ意周霁不要说宋竹的事告诉了母亲，“我素来都和三娘好，她只想找个和她二姐夫一般的人家，周家那样复杂，她嫁进去定是要吃亏的。正巧ู周霁又和我卖好，我也想试他一试，便索ิ性令他别再想着说三娘了，周霁当时倒是答应得爽快，如今又去提三娘，这不是见我出宫了，便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福王妃有丝不解，“这又是哪里话？你和他连面也没见过，他如何又驳了你的面子？”
“……脸上只是笑，一看就知道，心里实是欢喜，当晚按时睡了，今早起来就去给圣人请安，和圣人说了想要回王府住的事。奴婢贴身伺候起居，没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แ……”当年伺候贤明太子的张显，在官家身边轻声回话，“圣人说要先和您商量，七哥就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
她还在路上时，官家已经是坐在福宁殿里，一边用点心，一边听着心腹内侍的说话。
“官司要了结，总是要一番时日。”宋苡道，“至于要多久……还是得看京里的局势吧。”
“也不知大姐会直接回宜阳，还是上东京来。”宋竹也是振奋精神，“我们都这些年没见了，真有几分想念——也不知道她何时能ม从曾家脱身出来了。”
而那ว时候还很天真幼稚的宋三娘，则认认真真地告诉萧禹，“虽然我们不能一起，可你要一直记得，我也喜欢你。”
虽然只是含含糊糊的一个念头，但她倒是有了些放下的解脱感，好像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当年在宜阳的那番对话，终于说完，那ว时候还有些青涩稚嫩的萧禹正正经经地告诉她：“虽然我也喜欢你，可我们不能一起。”
上回三哥来探望她的时候，就说了二姐已经在从二姐夫老家来此的路上，宋竹这半个ฐ多月深居简出，只等着宋苡一到京城，便提出要搬走。为了避免在王妃身边无意间撞见陈珚，她借口念父含悲，更加连院门也不出了，横竖若是父亲那ว里有什么เ消息，自然会有人过来告诉她的。
她现在甚至是暗自希望，那守门的老妪将陈珚前来探望她的事，报告给了王妃知道，自己้就可以借着这个缘由，借机搬回王家。——可惜，即使王妃听说了此事，她也没表现出丝毫不对，对于这小院子的各项ำ供给，也没有丝毫怠慢之处，宋竹就是想要找借口，都没那ว么容易。她只能打算等二姐到京城的时候，再提出搬走，这样大家面上才能好看些。毕竟，若是现在忽然提出搬走的要求，王妃肯定会猜想，是否是自己对她隔绝陈珚和自己้相见的决定有所不满……总之，两家人之ใ间有了猜疑，也许就会生分了，而宋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ม让恩人误以为ฦ她心里竟然还对福王府有些芥蒂的。
在王妃的帮助下，她很快就斟酌着写好了给家里人的信件，由福王府这里遣人去送信，王妃又和她提了许多家里遣人去打点狱卒，为宋先生准备饭食的事，还让宋竹写了一些宋先生爱吃的菜，每日变着法子给他做。被她这么เ安排得，宋先生倒不像是个身负谋反嫌疑的要犯，就和离家去游山玩水一般。
她的动作、话语，都似乎是自至诚，宋竹心底涌上暖意，轻轻地嗯了一声，只觉得对将来又充满了希望，心已๐是不再如前几日一般低沉了。
这一句话问出来，祝主簿面色惨变，顿ู时身形就矮了半截，他不顾ุ官员体面，给陈珚砰砰磕了几个ฐ响头，刚ธ才的所谓风骨，早ຉ已经不知何处去，口中ณ直央求道，“殿下恕罪，下官也是奉命行事、逼不得已๐！”
陈珚平日其实也很少生气，但一旦动了真怒，那便是非同小可。若是这祝主簿做事有些分寸，那ว倒也罢了，陈珚也未必会和这么เ个马前卒计较，偏偏他不但要去搜小王龙图的书房，还纵容属下搜查客院，以至于险些让宋竹受辱。陈珚早已๐拿定主意，此时也不为他态度所怒，只是问道，“你是哪里人？出身何族？可有儿女？”
“很好，我们住在王家，这是好事，稍后王家人自然会派人给你王师兄送信。”宋先生说道，“至于你的师兄们，我明日自会把他们遣回宜阳等候消息，此事动静越小越好，绝不能ม闹起来，给南党可乘之机，这一点尤为重要，你记牢了。”
宋竹心里，涌ไ起强烈的不祥之感，但她不敢打断父亲的话语，只好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
“家里人口太多，凑在一起吃一顿饭，麻烦得很。”福王妃性子和蔼，人散后，和宋竹说话也是实诚，“单单是圆桌，就要开上好几个，因此家里除了逢年过节以外，多数都是在自己้屋里用膳。”
众少夫人又是夸奖宋竹眼睛生得好，又是夸奖宋竹嘴巴๒生得好，又说笑话，又互相打趣，一屋子里笑声响成了一片，福王妃笑着说了几次，方才是都安静了下来——宋竹又被介绍给陈珚的弟妹们见面，因她生得好，大家看她都和天仙一般，只是围着她打转，扰攘了半日，宋竹方才是各自应酬下来。眼看也到了午饭时分，各人这才是回房去用饭，独大夫人伺候福王妃，留宋竹和她一道吃饭。
被‘万众瞩目’的粤娘，亦不负陈珚所望，低下头做害羞状，倒是未曾回答。——饶是陈珚满腹心事，也不由暗中叫好：他知道两家肯定没换婚书，若是指出这一点，太后还有文章做，就是这般含羞带怯地来了个默可，太后反倒是不好多说什么了。
宋粤娘的脸被埋藏在面纱之后，连用饭都是掀开面纱进餐的，他只能瞧见她抽条长大的身量，在心底暗暗地想：“好像是长高了些……”
她感慨了半日，方才叉开话题和刘张氏说话，只是一边说，一边犹自忍不住望着宋竹，就连她带来的侍女，也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直瞧，宋竹虽然惯了旁人对她的外表表示惊异，但在府尹夫人跟前也有些吃不消。
那府尹夫人目中放出奇光，望了宋竹足足半晌，方才是摇头叹道，“天下间竟有这般的美人，我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
他平日都住在宫中燕楼，难得有机会出去探亲，多是父母进宫前来探望，次数也并不太多，不过眼下毕竟还没有正式过继，父母的生辰，肯定是要出宫去拜望贺喜一番的。虽说现在有战事，福王府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办生日宴，但圣人照ั旧是给陈珚放了三日的假，让他回福王府居住。陈珚第一日好生和父母兄弟们联络了一下感，第二日便是起了个大早，特地换了一身朴素า的衣裳，随身只带了两ä个仆从，往小王龙图府上去拜见老师：这个机会十分难得，绝对不可错过，否则他深居宫中ณ，根本无法和外界ศ联系，即使能ม传递信息，也只是只片语，哪里比得上面对面恳谈、商议来得直接？
说来也巧ู——又或者也不算巧，仅仅是宋先生进宫十日以后，陈珚就找到เ了一个出宫的机会。
但，南党对这样的安排却未必会和宋学一样欣然，南党、南学要争夺的，是本朝的道统，焉能ม接受人亡政息的结果？他们是不会满足这十多年的风头的，即使不说十多年后的事，于现在的朝中，也未必会容忍心腹之地出个ฐ宋学……官家有官家的心思，姜ä相公有姜相公的心思，南党又有南党的心思，这诸多心思交织在一起，组成的就是现在东京错综复杂的局面。宋先生又偏偏是天下文宗，行事也有诸多限制ๆ，不是说想怎么办就能ม怎么办的，这般计较下来，王奉安对于他的东京之ใ行，的确是顾ุ虑重重，怎么都不能放下心来。
这对宋学来说，也是很能接受的安排，宋学和北党分裂ฐ以后，朝中已经没有多少重臣，只以他王奉安为最尊，虽然赤帜ຒ是有，但却缺少羽翼。怎么เ说都要等到五年、十年以后，书院的学子们从选海ร中超脱出来，方才算得上是一党，现在就是想要和南党争辉都没有力量。再者，官家身子不算太好，现在也无谓太过争取，说穿了，十多年后，七殿下登基，宋学羽翼丰ถ满，到时候朝廷大势生转移，也就是水到เ渠成的事。
政治上，他没有明说，只是让官家自己้琢磨弦外之音：学术上不算是背叛，那么เ政治上呢？看来，宜阳书院和北党决裂以后，北党是有意捧起曾家，以此来打压宜阳书院。而身处南学和北党的联合打压之ใ中，宜阳书院现在的日子，只怕不会很好过。
在士人之ใ间，叛出学派是很严重的事，当然，因为ฦ宋学和北学其余学派的亲密关系，这些事的影响还不会太大，陈珚如实道，“说叛门也算不上吧，虽然宋学被唤作是宋学，但和先生志同道合的还有好几位先生，就我所知，这些衙内多数都去了曾家书院继续读书。说起来，曾家和宋家也算是儿女亲家，在学术上，不算是叛门。”
但她毕竟是大姑娘了，宋竹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名声，还有宋家的声名，她在心底轻叹了声，抬头道，“多谢周师兄了，李师兄之前因为ฦ一些事，可能自以为得罪了萧……七殿下，更以为ฦ我和七殿下搬弄是非，说了他的坏话。因此刚ธ才想要问个明白，居然跑到เ后山等我，我倒是生误会，以为ฦ他想做什么呢，慌乱之ใ下，直跑过来，让周师兄担心了。”
其实不完全是因为ฦ陈珚，她就是……就是对周霁没兴趣。对于和他接触、说话，她是说不出的兴味索ิ然，甚至懒于澄清周霁可能ม会有的误会，心里更是隐隐有些不应该的想法：若是周霁就此误会，回去不再提亲，那ว也……那ว也挺不错的。
希望她别ี太难过了，陈珚想，虽然也有淡淡的失落，虽然——虽然他承认他并不是完全不欢喜宋竹，但……人总要务实，生在这世上，有些事就是不能改变的。譬如六哥不能ม改变自己้患上肺痨的事实，他也不能ม改变六哥对他的栽培，即使他并不是那么เ想当皇帝，但却也不能ม改变现在已经成为ฦ景王系以及南党眼中钉ล的事实。虽然也喜欢宜阳书院那ว祥和坦诚的气氛，但他就是属于东京，属于汴梁，属于这阴冷的宫宇，这些事，不论是他还是宋竹，都没有办法改变。
现在，她也应该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的处境了吧？其实，若是没有六哥的想法，自己和她也未必就没有可能ม。不过若是没有六哥的想法，他和她也就不可能有相遇、熟识的一天。国朝宗亲子弟，没有人会学习四书五经，更是绝不会和士大夫接触，要不是六哥的安排，他根本不可能ม去宜阳书院求学。
周家是太后娘家，说到เ消息，肯定比萧传中这么个ฐ旁支末进要灵通得多了。这景王四哥和福王七哥的入继之争，看来胜负之势，已经颇为明显，身为未来太子的授业恩师，宋学即将获得的好处，那ว自然是怎么说都说不尽的。明老安人的眉头，慢慢地也就展了开来，她寻思了一会，又不免叹道，“就不知道三姐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