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眉抿唇看我。
我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丝表情，穷追不舍道：“为什么？”
我早就已经够了，白惜，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要了。
你还没有过够这样的日子吗？你每天为了一片菜叶一粒米饭而斤斤计较，真的不觉得痛苦吗？
萧叔信步向我走来：“夫人，小姐今天玩得有些累，所以刚刚ธ已经睡下了。睡前，小姐要我把这个交给您。”
我扯出一个微笑：“萧叔，有什么事吗？”
这时，腰间突然紧了一紧ู。我昂起头，正对上萧纪探究的目光。我连忙移开视线，只听萧纪静静道：“要不要过来坐。”
一个念头从我脑海ร中ณ骤然划ฐ过、坠落、直击我的胸腔，将血液ຂ与氧气一道从里面敲了个ฐ一干二净。我直视着不远处某个虚无的点，被自己的额角跳得心烦意乱ກ。
“姑姑。”萧纪的语调蓦然沉了下去，将萧仪的话在半途冷冷打断ษ，“请你不要将我的妻子和那种人相提并论。”
“萧纪，萧氏不是你一个ฐ人的，是你的外公外婆、你父亲你母亲、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用他们的努力甚至生命换来的。你忘记萧氏曾经发生过什么เ事，现在又是一种怎样的状况了么？你竟能说出‘随心所欲’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难道你也要走上你父亲的老路不成？你对她这样言听计从，谁知道她今后，会不会成为下一个ฐ……”
小跳饱含愧色地深情注视了萧纪半晌，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转向我，委委屈屈道：“仔细看的话，好像还是妈妈比较好看。”
我沉重地摇摇头：“这个ฐ东西，教是教不会的，只能ม靠自己领悟。”
这大概是人类共同的软肋吧。在意的愈多，弱点和恐惧就必定愈多。
害怕被拒绝接受、害怕做出错误的决定、害怕会被自己้的女儿怨恨、害怕那个ฐ高高在上的命运会在这个特殊而紧ู张的时期，再次挥动它用荆棘缠绕成的鞭条，肆虐出任凭我们中间的谁也无法承受的后果。
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是要多么深重的悲伤，才能将那本应莹润饱满的暖意，生生浸染成无边无际的阴霾苍凉，和灰暗荒茫？我的手指无意识地从他的袖口脱落下来，无声撞进了包裹着我的松软绒被。
屋里的灯光是柔软而温暖的亮橘色。它从我背后的不远处洋洋地倾洒过来，如同冬季午后温热日光下随风缓缓荡漾着的金色羽绒，很轻很柔地点落在萧纪英俊至极的眉梢眼角。
是萧纪。我总算放下悬着的半口气，然后拼上另外半口气，奋力反手扒住了他按着我的手臂，问道：“小跳呢？”
“顾惜，别动。没事了，我在这里。你怎么样？”
“你是韩亦的时候，我大概ฐ还能帮到你。而当你回到เ了原本属于你的那个位置上的时候，也就再没有什么เ是需要我来做的了。所以，我便离开了。但是你要知道，你在我的世界里，曾是如同生命和本能ม一样的存在，所以，即使我不在你身旁，也不可能不站在你的这一边。”
“但是萧纪，不管我做过什么决定，以前发生的那些事对我来说，都是永远不可能磨灭、更不可能更改的烙印。我试图遗忘过。我去洗那个ฐ刺๐青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会很痛，可我其实一点都没有感到痛。和身体里面的感觉比起来，皮肤上的那ว一点疼，几乎没有办法让我察觉，所以我便让他们帮我将那刺青洗了个ฐ干净。但是后来我才明白，刺青即便洗了，又有什么เ用呢？涂在表面的东西总是容易更改的，而深深刻๑入骨髓的那些，又怎么เ可能ม轻易改变？
“既ຂ然这样，顾小姐该早ຉ些回去休息。”萧夫人的圈子绕了半天却绕得不见成效，她看起来终于失去了耐心，不再与我纠缠，而是直接转向萧纪，问道，“我也不便打扰太久，只是上次的事情，一直没有得到你的答复。”
我对着萧夫人更加客气地笑了回去：“夫人说的是，但这是却也怪不得别ี人，只能ม说我自己้不争气。我身体实在不大好，出上一天门，总要回家躺上十天半月才缓得过来，秦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卧床，我也是一年半载才能ม如今天这般出来逛逛。谁料é这便遇见了夫人，倒是我福气不错，只怕别过了晦气给您才好。夫人专程看望我，我却恐怕不能陪夫人太久，否则ท这一次回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ม再出一回门了。”
萧纪没有说话。就眼下的情形，若是任其发展下去，他比我们每一个ฐ人都更清楚可能出现的后果。但我知道，他是不会答应萧夫人的要求的。因为他曾承诺过我，不与萧氏的任何成员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
萧城的声音稳稳越过萧纪传了过来：“先生，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与他们前段时间向先生提出的股权分割要求有关。但是，这样反常的贸然动作，确实出乎ๆ了我们的预ไ料é。最大的可能ม性，就是那ว边内部出现了极大的问题。多半是利ำ益链断裂让他们别ี无选择，才不得不铤而走险，与我们公开对峙。先生，事出突然，如果对方已๐经没有退路，多半会更加无所顾ุ忌。”
我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年纪大了，所以才特别ี容易触景生情。只是时隔多年，又来了一趟小时候常来的动物园而已，就平白生出了许多感慨。比如，我一会儿发现，这里多了一个植物园，便觉得真是世事变迁；过了一会儿我又发现，那ว个角落似曾相识，只叹早已๐物是人非。
我大大方方แ地冲他们笑笑，接着慢慢收回了张牙舞爪的手指。默默将脖子上宽大的围巾再次拉到เ眼珠下面，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撤离了事故现场。
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按进怀里，低声向萧纪道：“有空的话，就一起去吧，我们先去收拾了。”
小跳有些失望地垂下头，然后“蹭蹭”跑到เ我的面前，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瘪着嘴委委屈屈地问道：“爸爸是不是没有拜托萧叔叔带我去动物园？可是为什么เ呢？爸爸是不是忘了？爸爸都有拜托陪我……”
跌宕起伏的日子过得久了，自然就可以发现，人的弹性其实大得很。怎么过都是过，不过分个顺当或不顺当，单要就续命来讲，没甚差ๆ别。我这种无为而治的思想，常常受到苏函那ว种讲求什么“精致生活”的人的无情嘲笑。用他的话来形容，我过的完全就是毫无质量可言的生活。
我的动手能力，着实是有目共睹，且足以令人瞠目结舌。苏函一直认为，我之ใ所以能ม够一个人成功地活那ว么久，主要原因在于，我实在是非常、特别、极其的，能ม凑合。比如，电å视飘雪花了，就用手拍一拍；水管往外冒了，就找根铁丝捅一捅。实在不行，那ว么เ便先用着，直到彻底挂掉再说。
我深刻怀疑，他翻打鸡蛋的动作，只是为了掩盖从胸腔那里发出的愉悦颤抖。我将木勺扔到เ一旁้，拧开炉火、抓起菜刀，恶狠狠地把无辜的番茄削成一个ฐ个非比寻常的小块。
我那拼劲全力、并且自以为还是有些杀伤力的一掷，萧纪竟连躲也没躲，只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抽出右手，仅仅用两根手指，就将那木勺轻轻夹住。然后，他四平八稳地踱到เ我的面前，将木勺塞回我的手里，顺便捏起几只鸡蛋，在碗边磕了磕、掰开，又拣起一双筷子，背对我开始翻打起来。
他扶着书架垂下头：“……顾惜，你又怎么了。”
我愤怒地谴责他：“你居然敢质疑ທ科学！简直就是……啊，我想起来了！”
萧纪似乎笑了一下。他的侧影未动，但他四周的空气却在刹那间变得荒茫无垠，渺远凄寂。他寒凉的声线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顾惜，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那许多一劳永逸的事情。很多时候，能在眼下找到出路已๐属万幸。而在那时做出那样的决定，不论对我还是对沈昱，都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换在平时，我一定会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很有喜剧色彩。然而现在，我只感到เ不寒而栗。要和一个ฐ居心叵测的人朝夕相对，会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情？
今天这一瓶，便是在我翻找衣服时不小心碰到เ地上，才被顺手宠幸了的。看来大约是
我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我这个ฐ人有些懒，很多事情经常是能省则ท省，当然最开始是因为实在没钱，必须要省，从而无法形成对诸如香水之类奢侈产品的使用习惯，而遇到苏函以后，虽然大部分时候，我们仍是捉襟见肘，但在苏函看来，香水不是奢侈品，是必需品，而我那些毫不讲究的陋习，则必须遭到เ大肆抨击。长期耳濡目染后，尽管仍对他嗤之以鼻，但同时，我也避免不了被潜移默化，时不时用上个ฐ一两回。不过，大多数时候，除非摆在眼皮底下，否则，我是决计想不起来的。
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ฐ有些沉默的人。他的话不多，就连动作也很少，从不如常人一般，时常和身边的人简单聊上几句，或者稍微做点小动作。似乎ๆ若非必要，他几乎不会与周围的人做出任何交流，或对环境产生任何反应。因此，他正常的状态，可以用其他人的“沉默”来形容，而他的沉默，大约只能以“雕塑”为比喻来描述了。就比如，现在这个时刻๑。
被噩梦惊醒的午夜，就这样被我变成了故事会。我很好地保持着研究天花板的姿态，思考自己是中了什么เ邪，要对萧纪讲出这样的一大通坦诚的内心剖白来，把自己้弄了个口干舌燥不说，还有一种被人看光内心般无遮无拦的不安。但现在，虽然十分别ี扭，可我又不敢轻易动作，因为身边的萧纪好像不大正常。
“二十九层。”
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住过工作过，不知道是不是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对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办公室在几层啊？”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半晌，我终于想起，要先把头从他的手臂上挪开，再将话题扯到เ相对更不尴尬艰难的领域：“那ว个ฐ，你每天神龙既不见首也不见尾，也没有回房休息，我自然以为，你是出差了的。”
他眼里有飘忽的墨色云层涌ไ过，开始疏淡，却渐渐愈来愈浓重：“四年前我买这栋房子的时候，没有想过会一个人住。”
我张口想要解释，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上“先生”两个大字，一边慌乱ກ地寻找挂机键。可惜，这个ฐ笑话，萧叔是看定了。
我不知道萧叔对我的强大信心从何而来。不过，无论从何而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这个来源，一定有问题。凭我和萧纪现在的关系，他听到是我，会不会瞬间挂断都十分的不一定。萧叔这边刚刚ธ给我了一个台阶，却要在另一头拆我一把梯子，真不知道缺了哪一个，我会跌得更惨一些。
当年，他将那ว个娃ใ娃放到我手里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我却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他的公主。是我，是我自己一直在固执地幻想着，每个收到เ娃ใ娃的小女孩都会成为公主ว。可这又是谁规定的呢？没人规定过。
是我的一场一厢情愿而已๐。
鼻子骤然一酸，我控制不住地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泪眼婆娑：“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要不要这样小气？突然停下来干嘛？”
话说，这个人走路怎么可以走得这样快，我可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了。突然，他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我一个刹车不及时，“嘭”地一声，撞在了他宽阔的后背上。
我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可是，我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极致冷冽的声音：顾惜，签字之后，不要忘记搬过来住。
“我明确告诉过小漫，即使最终，我父母的那ว些产业全部变成你的，这个ฐ责任也不需要由她来付。说到底，那ว都是些商场上的争斗，与她没有半点关系，我绝对不会允许小漫用她的生活，去换取任何其他人一分钱的利益，不论对象是我的父母还是我，都不可以。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想我也有必要告诉你，我也很爱她，而且，我的爱和你的不一样。你的爱是要把她留在身边，哪怕她并不愿意，哪怕是剥夺掉她已有的幸福，哪怕是在毁掉别人的同时也毁掉你自己้。而我的爱，是永远给她自己选择的权利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