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触动，林言跟着点了点头，小狐狸高兴的要蹦起来，下子打翻了玉米甜汤，洒了尹舟身。
原来是修复后的古城遗迹园开园仪式，宣传语说门票对折，不仅有各式明清建筑，特色小吃，暑假期间嘉年华驻扎在此供孩子们取乐，届时园中搭台演皮影戏，演林冲夜奔。几幅小小的照片，方正森严的大四合院，黛瓦朱门，院墙极高，门口两只光滑的青蓝石鼓，地上游移着云的光影，拍摄的时间极好，瓷青的天空透着浅粉，四方枝杈伸展成汝窑的冰纹，屋檐是最神秘的所在，瓦缝下藏着黑衣刺客，那是回忆中的旧时中国。
“你看看这座有什么不样？”
“记得明十三陵么？”林言轻轻说，“明人建陵极讲究风水，常不惜花费多年择取吉壤，以十三陵为例，永寿山从东西北三面环绕片小盆地，陵区建于山麓，坐北朝南，前有河流背靠青山，从高处俯瞰南面平原，视野开阔。”
雨又开始下了，风呼呼地吹着行道树，红绿灯亮了又灭，整个城市的霓虹在雨中发霉腐朽，夜晚长的没有尽头，五道口的苹果标志闪着白莹莹的光，他曾经在这里拥抱过只鬼，林言拔下车钥匙，在雨里漫无目的地走，繁华满目疮痍，找不到เ个ฐ归宿，找不到个出走的恋人。
他甚至订好了去山西的机票，再过三天，如果还找不到萧郁，他要返回那座明代古墓，像当初ม他把萧郁๗从黑暗中ณ带出来样，再次走进虚空之中，等那ว只鬼的归来。
人去楼空么เ，林言有些失望，没想到เ还是晚了步。几个ฐ人摸黑在屋里翻腾了阵，从香案后找到不少驱鬼用的道具和符纸，庙主离开时似乎很匆忙，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没人？”李警官疑惑道，伸手在桌上摸了把，薄薄的灰尘印着手指痕迹，这座城市以尘土和干燥出名，房屋不住人没几天就遍布尘埃，手电筒的侧光往桌面扫，警官皱眉道：“快个星期没人住了，溜的真快。”
“住院费交过了，安心休息，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林言说，“明天再来看你。”
向前，后退，抑或站在原地都是错。
林言回忆起讲座发生的种种和这鬼越来越像人的举止，暗惊道难道这鬼真的在恢复记忆？他点点头，答道：“讲座那天好多事情是他告诉我的，他能说话，但不多。”
“上上次摆阵，师父做了个ฐ替身糊弄那鬼，他才露出空档，要不然想除他恐怕要集十五个以上童子的元阳布阵才有希望。”阿颜突然诡异的冲林言笑：“那还是他刚ธ重入人世处于混沌中才骗的过，现在恐怕林言哥哥，不出预料的话，他应该已经想起些什么เ了吧？”
“看了半天，还没找出门道来呢？”懒洋洋的往林言旁้边倾了倾身子，满脸不屑的表情，见林言还握着笔犹豫不由嗤笑了声，“还以为你多牛逼。”
应该是真迹吧林言咬着笔杆犹豫，真迹的真字写到半时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萧郁蹲身下来细细打量着扇面，手指在红印处轻轻划过，似乎很诧异，半晌对林言摇了摇头，把着他的手把白板上写了半的“真”字笔勾掉了。
门外也慢慢起了奇怪的响动，如石头落水或树枝折断，不会儿院中阴风大作，门和窗户都被吹得哐哐直响。接着响起了敲门声，像无数人等着进来似的，不仅门口，四面窗户也传来急切的敲击声。林言心惊胆战地往窗外转头，正对上张苍老的脸，只见窗边歪歪斜斜ฒ站着个老人，穿满清旗装，手里拎着只绿幽幽的灯笼。
“他在找你。”阿颜轻轻的说。
为什么偏偏是他？世界那么เ大，选择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挑中他？
林言把脸埋在手中，手心也没有丝温度，他全身的温度都被那影子抽干了，生活，学业，朋友，家人，全部ຖ在两ä个ฐ星期前的个ฐ夜晚改变的天翻地覆，像道雷正正好好击打在巷口，而他就是那个撑着伞，无知无觉地走在巷中的人。
家里位九十来岁的老头，颤巍巍的吧嗒着嘴，被林言他们的故事激起了回忆，边抽老烟袋边讲年轻时在野地里遇鬼的事，唬得孩子们捂着脸缩成团，耳朵却伸得老长。
盛大的村宴让在城里生活惯了的几人大大见识了把山里人的好客，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花圈和灵棚都撤了，村口飘荡起食物的香气，电线被临ภ时拉好，只只灯泡把村头的大片空地照得过节般，男人们打赤膊忙着搬桌子挪椅子，女人们则按照分工ื在灶台边忙碌着，时不时有人开些粗俗玩笑，惹得人笑，狗叫，猫闹声响成片。
村里人不爱喝啤酒，说有马尿味，酒是最自家酿的黄酒和汾酒，巧手的媳妇做了油汪汪的臊子面，只只肥胖的鸡被拔毛熬汤，和蘑菇小火慢炖，盛在粗瓷大碗中ณ被端上桌，盖着浓香的层黄油，白菜爽脆ะ甘甜，用陈醋溜，香的让从不吃素的阿澈都多闻了几鼻子。
村民心思单纯，听说救了孩子大人，纷纷赶来敬酒，林言本来酒量便说不上太好，不会被灌得头晕目眩，学着村民的样子，跟尹舟脱了上衣打赤膊，男ç人们见他俩豪爽更高兴，顿饭吃的酒酣耳热，宾主尽欢。
夏夜虫鸣犬吠，山间空气好，流云出岫，天碎星星像要坠进汤碗里，萧郁旁边坐着白天拦他们车的老人，竟是村里有名的文人，写了手好行楷。看萧郁的长发不顺眼，多喝了两ä杯酒，边数落现在的年轻人不学无术，边絮叨自己爷爷是晚清进士，从小家教甚严，孩子敢弄成这样早打出门了。
林言醉了，拍着桌子跟老人家叫板，说您还真不定比得上他，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当下摆开笔墨，林言把萧郁推出去，萧郁由着他胡闹，当即真的挥毫写了副唐人马戴的楚江怀古，“云中君不见，竟夕自悲秋。”老人拿着字装腔作势的评价了句“还行”，中途去解手，林言看见他悄悄绕到案边把用镇纸压着的字偷了回去。后来萧公子晚上没闲着，被家家户户逼着写过年贴的对联。
这边正热闹着，村长换了衣裳，带着儿子，儿媳和孙子过来敬酒，原来村中ณ规矩，出殡队伍在村里抬棺哭丧ç时，死者至亲之人必在灵堂守长明灯，因此下午林言几人胡闹时并未见过村长儿子。
是个穿着朴素的农家汉子，脸色黑红，因为ฦ常年在地里劳作，格外显老些，听村长挨个介绍完林言几人之后，男ç人哽咽着说不出话，手拉媳妇手拉儿子往下拜，连声哭诉你这是救了我们家人呐。
林言赶忙上前扶他，铁打似的庄稼汉红着眼圈，亲自给四人挨个ฐ端了杯酒，狐狸也分了小盅，汉子拍着胸ถ脯道：“我们这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要有用得着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说声‘不’我段成义不算男人！”
“段成义แ？”听到这名字，林言口酒没咽下去，被呛的猛烈咳嗽ณ：“咳，你，你就是段成义？”
尹舟抬起根手指，张大了嘴：“你是那ว个卖古画的人！”
“画？什么เ画？”村长正端着酒杯想来敬酒，听闻这话不由愣了愣。
宴席刚散，林言和萧郁便跟着段成义来了村长家，女主人端上葛根和杭白菊冲泡的醒酒茶，让林言边喝边等村长回来，晚上喝的白酒后劲大，林言头晕的厉害，半倚在农家土炕上等着酒劲发散。
相比晚饭前歇脚的人家，村长家的简陋有些出乎林言预料é，墙上贴褪色的鲤鱼年画，桌椅都是九十年代用的款式，日积月累็被磨得乌黑，桌上只红塑料盒装着些大白兔奶糖，小女孩的遗像镶在玻璃相框中，黑洞洞的眼睛直视前方，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森。
段成义和媳妇都到了，不多时花布帘子被下子掀开，村长拄着拐杖走进来，林言强打精神坐直身子，大致说了说古画的事，为了掩饰挖人祖坟的目的，委婉的把行人洗白成认真工作的编辑组，在准备选题时无意看到刊载在明清民间山水人物细考上的段家祖传古画，经过好番周折找到เ这里，特意来听老家族的故事。
村长的注意力却似乎不在他身上，直闷着头不说话，半晌点了根烟，用焦黄的手指夹着口口地抽。
林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不安的转头望着萧郁。
老人吐了口烟，怒气冲冲地瞪着段成义，压着嗓子逼问道：“是你把祖宗画像给卖了？”
段成义不敢惹自己父亲，低着头嘟็囔：“小云上初中得交学费，我时凑不够数”
“卖了几幅？”
“就幅。”段成义แ嗫嚅。
“行，去把剩下的拿来！”
段成义抬了抬屁股，犹豫着走到门边磨蹭了半天，最后跺脚，梗着脖ๆ子道：“本来还有四张，上次都卖了。”
“多少钱就给卖了？”
“共两万多，放在里屋没动过。”
“你，你要气死我！”村长斗鸡似的急红了眼，抄起拐杖冲段成义的小腿肚抽过去：“兔崽子我让你不把祖宗当回事，让你不把祖宗当回事！”
段成义猛跳起来，老父子俩个追个跑：“不就是画ฑ，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盖，要它干吗”
这反驳不要紧，村长气得脸膛发紫，抖着嘴唇：“你这是打祖宗的脸，段家已经败落成这样，你让我怎么跟先人交代，怎么交代！”追着追着没了力气，屁股坐在板凳上，枯树皮似的手使劲搓着脸颊。
段成义见父亲真急了，小心翼翼的倒了杯茶，叹气道：“小云和妞儿身子差，我想带兄妹俩再去省城看看，车费路费住院费都不是个ฐ小数，我这也是实在扛不过去了”
村长捏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水泼在地上，还不忘有外人在场，对脸尴尬的林言说：“让你们孩子看笑话了，教子无方，教子无方”
林言没想到เ原来卖画这事村长不知道，自己้贸然说倒引起别人的家庭矛盾，当下走也不是留แ也不是没了主ว意，拽了拽萧郁的袖口，犹豫着对段老说：“今天这事闹的要不我们先回去？”
夫妻俩见战事稍缓，急忙上前边个扶起村长，老人顾忌外人在场也不好再发作，坐在椅子上长叹了声：“你们是段家恩人，大老远的赶到这就为了听个故事，按理我该好好讲讲，但现在你们也看见了，子孙不争气，我都没脸跟你们提当年的段家，讲了谁信？还不够让人笑我们村里人白日做梦的。”
老人拍了拍膝盖：“时候不早ຉ了，那俩孩子我安排到别家睡，这屋子打扫过，你们俩要是不嫌弃就住这间，过来趟不容易，多住几天玩玩看看，村里不比你们城里热闹，但是吃的新า鲜，风景好。”
这么说算是拒绝了，林言知道现在时机不好，而此时酒劲没全下去，整个人有点急躁，又怕改日子耽误时间，脑子里酝酿着个想法，犹犹豫豫地攥着萧郁๗的手指。
“说吧。“萧郁๗知道他的心思，轻轻说：“他们会信的。”
村长和段成义แ夫妇俩正准备离开，林言深吸口气，冲老人背影叫道：“等等。”
“我我说实话吧，我们不是记者，也不仅仅是来听故事的。”
老人开门的动作忽然停了，转头瞧着他，有点困惑。
“今天之所以能救下段婶和小云，不是因为ฦ我们是什么高人，而是我有阴阳眼，能看见鬼，今天在出殡队伍里看到段婶跟小云的魂魄跟着棺材走，就知道他们都还有救，正好我朋友懂这些。”
这下子老人和段成义都长大了嘴，林言喝了口茶，苦笑道：“那只狐妖能化人形，自然也会说人话，还有他。”林言把萧郁往前推：“你们别害怕，他生前跟明代段家位叫段逸涵的少东家有些渊源，我带他来这里就是想找到那位段家当家的坟冢，了结他段心愿。”
“生前？”段成义难以置信的看着萧郁，“咋回事这是？”
“他他已๐经死了，你握他的手，没有体温。”林言小声说，“他活在明朝，已经五百多年了。”
这下老人和段成义面面相觑，都不由傻了眼，林言的话让他们几乎以为眼前俩人的脑子都出了问题，然而下午老人又是亲眼听见狐狸说话和死人复活，也亲眼看到เ萧郁把棺中缠了自己家三年的女鬼逼到自尽。
“你这个ฐ娃ใ娃是不是酒没醒？”
萧郁๗挣开林言的手，对仍脸怀疑ທ的段成义说：“若不信，我证明给你们看。”
“有老人在，你别ี吓着他们。”林言不放心的嘱咐。
那鬼点了点头，微微闭上眼睛。
仿佛是电压不稳，吊在房顶上的百瓦灯泡开始啪擦啪擦的闪烁，灯光明暗不定，最终啪的声熄灭了，屋里只剩下遗像前的白蜡烛闪着幽微的火光。烛影摇曳，映得女孩的脸更加阴森，玻璃相框上朵黑绸扎成的大花，两条飘带簌簌抖动，供桌上的四支蜡烛从左至右依次熄灭，很快整间屋子沉入片漆黑与寂静之中。
“没刮风这蜡烛怎么灭了？”段成义的声音有点发抖。
话音刚落，两扇窗户哐哐两声齐齐打开，阵阴风卷进来，不是正常的夏天的夜风，凉得没有丝温度，似乎把人的体温也抽干了，露在外面的胳膊起满鸡皮疙瘩。然而仍没有结束，随着风的呜咽，门啪的声开了，个人影遮住外面的光线，鬼气森森的站在门口。
“行行了，我信，我都信。”村长发起抖来，颤巍巍地往后倒退了两步，林言怕老人心脏撑不住，朝门口喊：“好了，先到这。”
灯泡又亮了起来，四支蜡烛依次被凭空点燃，窗户合拢，橙黄的光线中，萧郁๗倚着门框正往里看。
“他，他刚ธ才不是还在屋里吗？啥时候出去的？”段成义被吓得腿肚子都软了，抹额头的冷汗，跌坐在炕上，叫道：“娘啊，真是鬼！”
而借着恢复正常的亮光，段成义的表情忽然变了，像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愣愣地盯住林言，抬起食指抖抖索索的指着他：“你你你别ี想蒙我，你也是鬼！”
“我是人，货真价实的。”林言哭笑不得，挡开他的手指：“你摸摸看，有体温，我是活的。”
段成义แ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张大了嘴，像被鱼刺卡住似的，半天才憋出句：“我说我咋看你那ว么เ眼熟！”
“你咋跟我卖的那幅画长得样啊！”
终于注意到了，林言捧着茶杯，苦笑道：“这我也知道的不多，大概你们段家那位先祖死后五百年转世投胎，就成了我。”
“本想偷偷带他去你们家祖坟看看，没想到折腾全说了，我还真没有做贼的命。”
在某些程度上来说，对自然怀抱有本能ม崇拜，还没有被片面唯物主义แ浇成水泥脑袋的村民们比林言之前遇上的人都更好沟通，他们挣扎番后便接受了狐仙，鬼怪，转世，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林言的地位日千里，从被当众吐口水举超越村长，成了连所有老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老祖宗。
夜之间，大家在村长的强制和林言的激烈反对之ใ下，致改口称呼林言为：“段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