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语言是符咒，当亲口说出不相信件东西开始，它就彻底失效了，不相信的人多了，本来有的也成了没有。”阿澈摇摇头，“没有传说的世界真可怕。”
“因为没有人相信了，没人相信还有狐仙，也没人相信太阳会落进山里，没人信女娲补了天，精卫填了海，海ร的那边有女儿国，没人信的时候，它们慢慢的就都死了，村子也快没了。”阿澈的耳朵耸拉下去。
“我脸上长草了？”林言摸了摸下巴。
回去时尹舟正呆头鸟似的盯着屏幕，见林言回来，把视线直勾勾的定在他脸上，林言晃晃脑แ袋，尹舟跟着转悠，活像朵迎风招展的太阳花。
五百年前的石头，水，山坳，他和他，绿纱窗下你侬我侬，册书，出戏，两ä人点了灯在月下读话本子，笑得前仰后合，写笺情话，赌书泼茶，闹到床帏中去跟他有什么เ关系？
说完转头不语，拨火棍狠狠挑弄那火堆，火苗愈发旺了，火星爆，啪的声，鹅卵石都染上层黄光。
“什么烟花柳巷秦楼楚馆，是不是天天去？”
萧郁摇头。
狗屁的地老天荒，林言从床头柜摸了支烟，抱着膝口接口地抽，明明是白天，窗外也黑的像墨，暴雨瓢泼而下，把城市浇灌成片泽国，人们用不同的姿ู势在水中ณ游曳，发胀，腐烂，流出绿色的脓水，随下水道铺陈在各个角落，身体化成数百平方公里宽，团臭水，谁还认得出当时的模样？
他不要我们了，他去了个黑暗的地方，等另个肯接受他的人，或许等年，或许十年，或许百年，他等得起，咱们赔不起。
萧郁๗哭笑不得的看着怀里的人，醉酒把他干净的脸染上层酡红，明明用了全力想挣出去脑袋还软绵绵的枕在自己肩上，林言有各种表情来面对他，恐惧，抗拒，温和，信任，甚至把他当做小动物似的疼爱，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倚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任性朝他连哭带喊。
“你他妈就是个妒夫，我就是想留个念想，你赔我，你赔我，凭什么都得听你的，这里是我家，我家！”
萧郁若无其事的摇头。
“我家祖宗，还要什么？”林言把木器店的送货单往口袋掖，转过头愤愤的朝萧郁๗丢眼刀。
“喂，你别ี得寸进尺！”
萧郁还真轻轻点了点头，万头草泥马在林言心里狂奔而过，他忍不住喊出声来：“我家没有！这么大人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你放了我吧。
你为ฦ什么เ非得逼我呢。
尹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少来了，就算你不正常我可正常的不得了，那鬼衣服怎么解释，咱们都看见了的。”
林言转过脸望着窗外拥挤的车流，沉默了会，轻轻说：“你真相信这世界有鬼？我总觉得是我出了问题，说不定该先精神科医生。”
“什么后院？”
“大波狐狸正在接近，豌豆射手们要遭殃了。”
尹舟听得头雾水。
林言高深莫测的看了他眼：“没事，走吧，看看段家究竟有多少金银珠宝，按这墓的规格，里面的陪葬要是少于十万黄金，我把脑袋割下来放厅里守灵。”
新的甬道比上段明显精致许多，也更窄些，四壁打磨成规规整整的方形，两侧都有黄铜灯台，青砖贴墙，光滑而湿凉，仿佛通往个未知的异界。
由这段墓道的修葺精良程度来看，棺室应该不远了。
果然甬道不长，没多久就到了头，尽头处有扇由á木片拼成的老木门，已经腐朽不堪，用的是最简单的木头横闩，往旁边轻轻抽，门便晃晃悠悠的打开条缝隙，露出里面深不可测的黑暗。
萧郁๗和阿澈正等在门边，林言走到门边，看他眼：“怎么不进去？”
“让你难受了？”
“没，咱们都说明白了，我不要你了。”林言淡淡道，“公子还是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事到เ如今，你就算想在这陪着那棺材骨头天荒地老也跟我没关系。”
“好。”萧郁打量着眼前的墓门，“走吧。”
“等等等。”阿颜把包从肩上卸下来，掏出把活符分给大家，活符在鬼物眼里相当于人的另条命，攻击时先对活符下手，给人留出逃命时间，又取了礞硝粉往每人身上吹了层，准备好桃木桩，木剑罗盘铜钱香灰等准备驱鬼，点燃只蜡烛拿在手中，“走吧，有脏东西会先吹灯。”
林言点点头，深吸口气，朝面前那扇腐朽的木门伸出手。
自己้的坟冢，熟悉的感觉让人心惊肉跳。
门吱呀声开了。
久未流动的空气弥漫呛人腐味，带着丝死人的尸臭扑面而来，熏的人直欲咳嗽，然而没人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扰了门后未知的诡异机关，黑暗永无止境，林言仔细闻了闻，这里的腐味中混杂着木头，丝织品，纸张的霉气，是棺室的味道。
林言的心脏狂跳起来，时间手竟抖得拿不住手电。
行人先后踏进屋子，矿灯亮起来了，盏接着盏，光亮充满这间被森严守卫着的棺室，停滞的时光，深藏的秘密，长眠的逝者林言甚至不敢睁开眼睛，不住安慰自己，他要见的不过是位走完人生的老人，安详的棺椁中ณ沉睡，回忆往昔旖旎的时光，平安喜乐，无欲无求。
黑暗中ณ传来声幽幽的叹息。
“这这是间书房吧？”尹舟讶异道，“这么เ简陋？”
林言举起矿灯，小心翼翼朝周围打量。
他曾千百次想象那个叫段泽的人的生平，巨富之ใ家，妻妾贤德，子女孝顺，有人化作厉鬼也要痴恋他生世，这样完满的人会安息在怎样的地方，然而这里不符合任何个ฐ幻想，没有棺床，没有华贵的陪葬，没有雕梁画栋和锦绣绫罗，仅仅是间简陋的书房，张桌子，两把椅子，副书架，张断了弦的古琴。
房间正中放口没上漆的薄皮木棺材，早已经朽烂塌陷，牌位都掉在地上。
细看之下，每件东西竟都是旧ງ的，家具掉了漆，桌上有蜡烛倾倒灼出的黑印，满架古书腐朽不堪，烟黄的碎纸片散了地，两扇窗棂都只是用木头做成框架，中ณ间是石壁和青砖，永远不可能ม透进阳光。
林言把牌位捡起来，是段泽的后辈立的，黑底白字，简单的句话“先考晋阳县段公泽之灵位，卒于嘉ล靖丙午年腊ຘ月二十九日。”
“这是棺室？”尹舟举ะ着矿灯四处查看，“怎么跟萧郁墓点都不样，就这么点儿破桌子烂椅子，陵寝地宫呢？瓷器呢？古画呢？夜明珠和金元宝呢？”
尹舟捡起桌上的支毛笔看了看，又往旁边扔：“还沾着墨，也不洗洗再送进来陪葬，笔都快使秃了，这破墓防个屁的盗。”
桌上张雪浪ฐ宣纸，在岁月的浸滛下已经成了黧黑色，纸上书半阙词，柳永的望海潮，“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词没写完，停在菱歌泛夜的“夜”上，没了下文。
清俊的笔好字。
林言把毛笔放回原位，静静的说：“这就是段泽不惜用切代价守着的，最宝贵的东西，这间墓室记载的，是他和恋人的过去。”
尹舟还想发问，被林言拦住了，疲惫的指了指萧郁๗：“让他安静会吧。”
那鬼提着盏风灯，在这间古旧的陋室中缓缓穿行，修长的手指划ฐ过椅背，桌沿，抚摸过桌上只干裂的砚台，轻声道：“这些都是我用过的东西，字还没来及写完”
闭目间，眼角滑过滴清泪，眼神空落而悲哀。
这恐怖诡谲的鬼灵机关都在不遗余力尘封个逝去的梦，段泽和他的爱人在永恒的黑暗中生相守，看着他握过的笔，他读过的书，他休憩过的交椅和用沉水香熏过的衣，昏黄阳光下个旧日影像，记载在这里，再不肯让人涉足和打扰，免我忧苦，岁月无惊。
“他定很爱你。”林言说，“萧公子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棺材连木椁都没有，层薄板撑不住力，在岁月的侵蚀下塌陷的不成样子，林言捡开上层木片，露出副枯骨，迟暮之ใ年的骨架萎缩变形，看起来比他要矮小些，低头朝向颈窝，尸身年迈，牙齿脱落的只剩几颗，膝盖有明显的骨质增生，保持着弓身抱膝的形态，像婴儿孕育于母体，在黑暗中ณ紧紧抱着自己，睡五百年。
棺内空空荡荡，尸身下垫着层薄褥，穿身缟素，膝盖和胸膛间放了唯件陪葬，被衣着挡住，露出角白璧，萧郁想取出来，手伸到半空，停住了。
“我来吧。”林言说，“总算知道自己้死了什么样了，真是不好看。”
那是支上好的羊脂ฦ玉箫，整块玉料挖空制作，入土多年，浸了人的血，人的肉和骨，已๐经不似初成时的润糯莹白，表面层厚厚的包浆，生前被人日夜盘玩，也许是如同死亡样寂寞而漫长的夜，它的主人在黑暗中ณ抱紧了他的名字，点支蜡烛，烛泪斑斑驳驳，半生寂寞，世相思。
“不知门口俩盗墓贼有没有进过棺室，他们亏大了，里面除了这个没件东西值钱。”林言把箫交给萧郁๗，“段泽至情至性之人，连件寿衣都没给自己置办，玉箫，箫玉，他带着你的名字下葬。”
“他有情，你有意，不枉费这百年相思了。”说着说着竟笑了，眼前片模糊的水迹。
“咦，你们过来看，这边还有间墓室。”阿颜突然叫道，推开屏书架，露出后面道小门，林言擦了擦眼角，强打精神跟萧郁走过去看。只见门内是间更小些的石室，没有任何家具陈设，空空荡荡的屋子中用石头砌了道尺高的阔台，上面放置口与萧郁墓中ณ模样的金丝楠木大棺。
“怎么又有口棺材？这口保存的这么好，看起来也值钱，难道外面躺的那ว个ฐ不是段泽？”尹舟诧异地走上前，见萧郁和林言两人神情都不对，只好摇了摇头，招呼阿颜起推棺盖。
阵沉重的摩擦声，尹舟和阿颜的动作都停住了。
“林子你过来看，怎么是口空棺？”尹舟提灯把棺材角角落落照了遍，“全新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果然，这口价值白银数万辆，冒着重罪的危险打造的棺材，竟然从来没被使用过，棺角还留着丁点新木器的刨花。
“本来是留给你的？”林言看着萧郁。
萧郁摇了摇头：“不知道。”
尹舟看看林言，又看看萧郁，忍不住呸了口，把抓过阿颜：“咱们该干什么เ了，他俩我看是不用指望了，魂都不知道在哪飘着，瞎折腾。”
阿颜这时才反应过来：“对，冥婚，时辰还不到，咱们先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