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是“理财”之ใ争。
皇帝捶定音。
陈慥声“到了”，苏辙收拢了思索。他抬头看，座雕梁画ฑ栋的二层楼ä阁耸立面前，巨大的金字牌匾气势夺人，“遇仙酒楼”四个大字跳入眼帘。
今日归来，斗转星移，人事换班，英宗已殁，年轻的皇帝赵顼ึ即位，欧阳修已失权柄，梅尧臣年老病故，韩琦罢相，王安石飞跃大宋的前景苏氏兄弟的前景又将如何呢
皇帝ຓ赵顼在琼林苑召见苏轼司马光之后的半个ฐ月里，朝廷异常平静。除了王安石每日进入宣德门处理朝政日常事务外，“制置三司条例司”的人物，如吕惠卿曾布章惇苏辙等，都似乎ๆ下子销声匿迹了。御史台谏院的官员和二府三司因“制ๆ置三司条例司”的设立而丧失权力的臣僚们，熬着早ຉ至的酷暑沉默着，心烦意乱地注视着皇宫里的切动静。
六月初，个ฐ惊人的消เ息从大内皇宫传出：皇上焦虑成疾，皇太后太皇太后深夜驾临福宁殿探视了皇帝的病情，王安石被深夜召见，受到เ了皇太后的严å厉训斥ม。
这则消息明显地意味着“变法”要完了。可靠吗？御史谏官们没有查实就相信了。二府三司官员探知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确有深夜福宁殿探视皇帝ຓ“病情”之行，便深信无疑ທ。于是，他们着魔似地欢腾起来。家蓄歌伎者，饮宴歌舞，通宵达旦ຆ；家无歌伎者，重金聘请，日以继夜。以致院街马行街曲院街鸡儿巷๕麦秸巷杀猪巷有点名气的酒楼妓院的歌伎娼妓供应不敷，甚至曾出现争请之ใ战。京都的文人们兴致极高，但因囊中ณ羞涩，只能携拥野妓暗娼夜游御街，在路灯荧煌ä和月色朦胧中狂舞高歌。
家伎官妓娼妓暗妓野妓，大宋京都的晴雨表啊！
六月十日，声霹雳，“均输法”出台了。“均输法”宣布：为供应京城皇室百官军队的消เ费，朝廷拨给内藏库钱五百万贯，上供米三百万石，以供周转的费用。发运使掌握淮浙江湖六路的财赋情况，斟酌六路每年应该上供和京都每年所需物资的品种数额以及库存情况，按照“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的原则，“从便交易蓄买”，贮存备用，供以节省价款和转运的劳费。试图由á朝廷“稍收轻重敛散之权”，调节供求关系，做到“国用可足，民财不匮”。同时，以陕西转运副使五十三岁的薛向为东南六路发运使的实施ๅ机构出现于京都。派往淮浙江湖推行“均输法”的新进官员，突然从京都下冒了出来，乘车的乘车，策马的策马，旗帜ຒ堂皇，轰轰隆隆，示威般地穿过东西大街，分六路奔驰而去。
府邸里的歌舞，哑了，停了。
家宅里的酒宴，凉了，散了。
御街上的夜游，冷了，垮了。
御史谏官和二府三司的官员们又次遭到了嘲弄。他们怒火中烧；从大内皇宫传出的消息原来是假的！定是王安石故意放出来，用以掩盖“均输法”的出笼。真是欺世骗人的卑鄙伎俩啊！
他们骂对了。但放出假消เ息的，不是王安石，而是吕惠卿。这个“伎俩”，不是出于吕惠卿有意嘲弄，而是出于他性格上的“巧”。种超越众人才智的“巧”啊！
重臣们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均输法”的出笼，简直是“制置三司条例司”出笼的重演，完全是故意蔑视二府三司。而薛向任东南六路发运使的设置属官和六路新进官员车粼粼马萧萧地游街出京，则完全是“招待新进勇锐之人”的扬威仪仗。王安石啊，骄赛阴贼之徒！
他们骂的当然也有理。王安石确实有些“骄蹇阴贼”。如果说“制置三司条例司”的设立是“操之过急”，那么，这个“均输法”的出笼，就是“突然袭击”了。错而不改，变本加厉，还不够“骄蹇阴贼”吗？但，这种“骄蹇阴贼”也是他们反对弹劾抗争造成的，不“骄蹇”，“变法”就得煞车；不“阴贼”，新法就不能推行。王安石“用心太急，自信太笃”的执拗性格和刚ธ毅果敢锐意进取不待时日不畏艰险的品质决定了这次“突然袭击”的出现。王安石的本意也许是为了避免激烈的抗争，但却引起更加激烈的争斗ç。
二府三司失却权力的大臣和谏院御史台的官员们，开始在沉默中聚集力量，盘算谋略，睁大眼睛注视“均输法”的实施ๅ中有何纰缪，准备伺机反扑。
王安石和他的支持者，风风火火轰轰烈烈地在淮浙江湖六路淮南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两浙路设置机构招徕官员组建官船招募客舟。开始了朝廷“稍收轻重敛散之权”的均输，打击富商大贾的囤积居奇从中盘剥，以图达到“国用可足，民财不匮”的设想。
汴河上的漕运船队日日地增多，桅杆如林，锦帆蔽空，全国最富庶的东南六路的漕粮百货渠运而来。漕运号子声震动京都，日夜不停，为繁华的京都又增加景：“汴河锦帆”。
在日夜回响的漕运号子声中，闭门不出的司马光，以他特有的沉稳，投入了日以继夜的书局事务，又送走了半个月时日。前天，他的助手刘ถ攽因其哥哥刘敞字原父病故将近周年，回江西新余老家扫墓去了。他的另位助手刘恕，因已调书局供职，也返回翁源县交割事务去了。书局的工作暂停，这就给了他潜心研究均输法条款的足够时间和精力。
司马光研究“均输法”的初ม衷，原只是想摸清皇上突然决定加速推行新า法的意图，其中也许含有寻找其中谬误的动机。但在夜半天的研究之后，他竟奇异地萌生了兴趣，认为这部“均输法”若能切实实施，也许真是部求治有效的妙方แ之。他顺手推开儿子司马康送来的午饭，闭目凝神地悉心琢磨。
范祖禹走进书局，看见桌案上未动的饭菜和展开的均输法文本，以为老头子又在为“变法”生闷气了，不觉微微摇头，迟疑ທ片刻，轻步上前，低声叫了声：“老师”
司马光忽地睁开眼睛，目光闪亮，顺ิ手就把均输法文本推给范祖禹激动地说：“淳甫，这是介甫制ๆ定的均输法，你看看！”
范祖禹以为司马光因气愤所致，急忙宽慰：“老师正在治史，不必为ฦ眼下的事情过分操心。”
司马光看出范祖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笑说：“治史为了资今。否则，治史何用！”
范祖禹愕然。
司马光兴致极好：“这部均输法，是介甫才智之所集，很值得看的。”
范祖禹惊讶了。这部“均输法”文本，他已在祖父范镇府邸看过了，结论是“纲”极佳而“目”极缺，缺少预防消极后果的措施。他不敢把这个看法告知祖父，因为祖父根本就没有理睬这样的文本。他此刻来到书局，就是想探知司马光对这部文本的看法的。如果能借重这位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之力，把自己的看法奏知皇上，以弥补此法之ใ缺，不是比御史谏官们的味反对强多了吗？他了解司马光这个老头子的为人，在朝廷群臣面前，神情严峻不苟言笑，语不虚发，令人敬畏ั，但在与后生学子的交谈中，却慈祥随和乐于争辩，毫无凌人之ใ气。出于尊敬，他捧过“均输法”文本，坐在司马光对面，请教说：“能ม为老师赞赏者，必有创见之处。请老师示ิ知。”
司马光持须ี而语：“我朝建都汴京百零八年来，为供应皇室百官军队市民之需，特在东南六路设置发运使，负责督运粮盐百货。近几十年来，官吏因循，不问丰ถ年灾年，不问需要多少，不问价钱贵贱，律照章而行，致使运费浩巨，供应不协。物品缺时，高价收购；物品多时，半价抛售。富商大贾囤积居奇，左右市易，上赚国库银两，下敛黎庶之银。此法主ว张粮盐百货漕运官营，强调‘徒贵就贱用近易远’之原则，借以节省价款和转运之资，并提出”从便交易蓄买“，以避免富商大贾之ใ盘剥ຓ，也许可解国库匮乏之忧。”
范祖禹头点：这就是他认为的“纲”极佳之处。但“目”呢？老头子不会见而不察吧？他再次拱手请教：“老师教诲，我记住了。此法有无偏颇็之处？”
司马光慈和地望着范祖禹：“历代安业乐่富之道，在于农尽力工尽巧商贾流通。此法立意于官营，必压抑商贾之交流，乃为ฦ偏颇之ใ处。矫枉过正，也许是时之需，介甫有意为之。我所虑者，此法匆忙而出，实施官吏未加精选，未经教育，新进锐勇之士，又不明宗旨，不解分市深意，如果借法弄权，或假公济私，则ท此法之害，烈于富商大贾矣！”
范祖禹瞠目，自己้看到เ的是“‘目’极缺”，而老头子看到เ的是“祸所倚”，比自己深刻多了。他情急地说：“老师既看到福之将至，祸ຖ之所倚，何不立即奏请圣上，或转告执政，匡正所缺，以完备新法。”
司马光神情震，面色忧郁๗起来，旋即吁叹声，闭目摇头。似乎ๆ在说：介甫急功，皇上近利，箭已发出，欲停不及。若再烦言相扰，独讨皇上厌烦介甫怨恨耳！
范祖禹看出了司马光的疑虑。
他突然想到เ风华正茂言无所忌的苏子瞻。此人素า来敬重司马光，亦为ฦ皇上所赏识，也许能够转呈老头子之所虑于皇上，便站起恭身询问：“老师有意会见苏子瞻否？”
司马光蓦地睁开眼睛，惊异地打量着范祖禹，神情肃穆地叮咛说：“淳甫，从今以后，你也少晤苏子瞻吧。你两家有世交之ใ谊啊”
范祖禹愣住了。
此时的苏轼，正在苏府庭院梨树下，歌舞酒宴，款待他的朋友章惇。
章惇今天是骑着他心爱的“秦岭玉”来的，现时就系在庭院内的假山旁。此马不算高大，脚力般，但体态极为神气：浑身雪白，通体如玉，短鬃秀尾，笋耳亮目，颇具飘逸之ใ韵；其反应灵敏，善解主人之意，为章惇自得而乐道。今天，赤色辔头饰其脑แ，红色鞍鞯覆其背，玉体飘火，更显神韵。苏府上下人等，围而观赏，啧啧称赞。章惇曾任商州令，政绩颇佳，此马乃商州的位朋友去年来京时赠与的。
章惇今日是为调解苏辙和吕惠卿日益紧ู张的关系来到苏府的。苏辙担任“制ๆ置三司条例司”检详文字之职后，奉王安石之命与吕惠卿共同制定青苗法条款。“青苗法”是“变法”在乡村中的根本措施ๅ，用官府贷款之力，发展农业生产，消除富豪对农民的高利贷盘剥，抵制土地兼并和农村贫富日益严重的分化。王安石根据他在浙江鄞县实践的局部经验，提出的具体设想是：从各路仓库拿出千五百万贯粮钱为本，在播种和夏秋粮未熟的正月和五月，由官府以十分之二的利ำ息，每年分两次贷款给农民，以发展生产。夏收秋收之后，连本带利ำ还纳，使农民免受“兼并之ใ家”高利贷的盘剥，官府亦能有所收益。颁法之后先在河北路京东路淮南路试行。但在制定具体条款和实施方แ案时，苏辙与吕惠卿发生了争执，而且越闹越僵，近日竟形同水火。昨天夜里，苏辙在灯下写了封长信给王安石，陈述自己的意见，并在“贷款作保”“还纳方แ法”“坚持自愿”等具体政策上，斥责吕惠卿的“专横武断”和“不恤民情”，希望王安石出面制止吕惠卿的乱闹。今天午饭后，苏辙就持信匆匆奔向王安石府邸。如果章惇能早来个ฐ时辰，正好堵住，因而苏氏兄弟今后的命运也许完全不同。谁知道呢？
苏辙去了王安石府邸่，苏轼十分感谢章惇的情谊，忙设美酒歌舞接待朋友。
酒是醇香的，歌是美妙的。苏府的歌伎，现在已是十人班子了。由于苏轼的声望和歌伎琵琶的张罗，京都艺坛上稍有名气的角色，如丽玉倩楚胡琴等都慕名来到苏府。弹奏演唱舞蹈，行当齐全。角色才貌俱佳。加之ใ琵琶于管教习艺上规矩甚严，这个班子的声情音律之美，在朝廷重臣的家伎里比较堪为ฦ上等。
春兰秋菊，璨烂纷呈。琵琶从容弹奏，韵味清雅；胡琴洞箫横吹，意境缠绵；倩楚巧弄丝弦，筝声幽远；丽ษ玉舒袖歌吟，歌舞戏云。章惇举杯痛饮，高声赞誉：“绝妙无比，果然不凡！子瞻识人，京都绝色奇才都聚于苏府了！”
苏轼得意非凡，连杯狂饮。
子瞻以歌伎迎客，素า有两种不同方式：种是般客人或入京的学子造访，出歌伎欢宴以礼迎，弹奏歌舞，均随客意，自己独坐旁้，以笑作陪，从不插言播语指歌点曲。种是朋友来访，出歌伎欢宴以共娱，他或击节唱和，或赋词入曲；或弄弦而歌，或舒臂而舞；即兴逗趣，形骸无拘；酒尽而醉，兴尽而终。今日，陪密友子厚更无拘无束，跃身而起，与丽玉对舞同歌，并毫不掩饰地向朋友夸耀他的歌伎。
歌曰：落落琵琶，悟通艺神。弹奏歌舞，乐班之ใ魂。
娇娇胡琴，清雅无尘。洞箫横吹，淳水飘云。
怯怯倩楚，幽古吟今。古筝曲，醉心恰人。
奕奕丽ษ玉，光艳绝伦。舒袖吟歌，天地皆春。
章惇离席站出，举手投足，与苏轼丽玉共舞。
“秦岭玉”远远见主ว人欢愉，按捺不住，似乎通了人意，昂首萧萧嘶鸣，四蹄踩着乐曲的节奏亦踢踏起来
人们大惊大喜而更是狂欢。
苏轼有些醉了，痴望。“秦岭玉”，指点而语：“神奇，千古之奇，旷世之奇，空前绝后之奇！苏轼若有此名马，当优之ใ养之供奉之教导之，编入乐班，以娱天下宾朋！”
章惇也有些醉了，豪情冲涌，放出高声：“苏郎苏郎，奇思异想。谁为知音，章惇是也”他踉跄走到桌前，拿起碧玉做柄的马鞭，双手托给苏轼：“子瞻之才，章惇心眼，愿赠名马以成全子瞻心愿。”
苏轼接过马鞭，纵声大笑，摇摇晃晃，深深躬：“子厚豪爽，苏轼拜谢。无以为报，春兰秋菊，任君撷取。”
章惇愣，恍悟苏轼欲回赠歌伎，急忙拱手致谢，望着身边已停止弹唱的诸女，醉眼朦胧地说：“苏府乐魂，不敢乞取；苏府云水，不敢拂动；苏府古音，不敢贪求。愿子瞻惠赐晶莹之玉，为章惇的蓬荜陋室生辉滋春吧！”
苏轼大声允诺：“妙！奕奕丽ษ玉，歌舞兼优，才思泉涌，性情火炽，由á子厚提携教导，定成大器。”说着，挽丽玉之ใ手而至章惇面前：“丽ษ玉，随章惇大人去施展你的才智吧！”
十七岁的丽玉初ม以为是酒醉戏言，起哄逗乐，现见戏言成真，急忙理装ณ整发，嫣然笑，敛衽为ฦ礼：“谢章惇大人见怜垂爱。”
章惇执丽玉之ใ手大笑：“丽玉，晶莹之玉，它山之王，借你的聪明才智，为章府也组建个如此卓越的乐班吧！章惇生性好强喜胜，是不甘心落后于苏子瞻的。丽玉，我俩同唱曲柳七的凤栖梧向子瞻致谢告别，如何？”
苏轼高声叫好。
琵琶胡琴倩楚等欢声祝贺，遂即抚弦弄琴。
章惇丽玉唱起：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离愁，黯黯生天际。草色山光残照里，无人会得凭栏意。
也拟疏ຕ狂图醉，对酒当歌，强钦还无味。衣带渐宽都不悔，况伊销得人惟悴。
歌声婉转。苏轼与歌伎们亦低声唱和。
这时苏辙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庭院，神情忧悒地走近酒桌，凄苦地喊了声：“别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