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来追叙下郭世英在1963年5月之后的情况。
十八原罪与忏悔
使世英反感的另件事是学校宣布要整顿纪律。他对我说：“整吧，容得下我就容，容不下我就走。我恋着北大什么？是赵老师辩证唯物主义แ教员的讲义，还是陈老师年级主任的训话？”陈老师要他为旷课写检讨，他回答说：“你处分我吧。你按照规定处分了我，我也按照规定受了处分，还有什么必要写检讨呢？”
“我们说他们是修正主义แ，他们说我们是教条主义，你知道谁对谁错？说人家是特权阶层，有别墅，咱们哪个领ๆ导人没有呀。我父亲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他专用的房子，北戴河上海青岛都有。中国还不是凭资格吃饭，才能ม毫无用处”他的浑厚的低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从个风向不定的远处飘来。我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但我知道他是在认真地为ฦ这些问题苦恼，他用自己的头脑แ思考也投入了自己้的心，因而远比那ว些朝高音喇叭喝彩的人更接近真理。
在同学中，和我交往的人多少都有点儿人文倾向，比如黄以和。还有位计安欣，是农家子弟，有天郑重地向我表达钦佩之情，并借去了我的读书笔记，从此我们有了密切的来往。他有本旧书，是名人语录的汇编，收得最多的是曾国藩语录，我曾长期借阅并摘抄，深受其中励志言论的影响。计爱好文学，理科成绩平平，但在上中ณ重理轻文传统的压力下，毕业时违心报考了理科，进了南京大学物理系。我与别班同学也有少许交往。有对双胞胎，长得模样，都是小个ฐ子，瘦黑脸，戴着同样的眼镜，也都是数学尖子。般人分不清这对同卵孪生子，我眼就能识别，差别在神情上，那ว个ฐ哥哥多了种柔和的光辉，我相信这是因为ฦ他在数学外还有人文兴趣。他在课间休息时常来找我，我们成了朋友。上中设有理科专门班，学制比普通班少年，我们班曾与个理科班举行联谊会。我记得这次活动，是因为那ว个ฐ班有个和我同名同姓的学生，我们在会上见了面。当时我正读儒林外史，开会时带去了，他翻了翻，说他不看文学书，这就注定了我们不会有进步的交往。
从我中ณ学时的学习情况看，我的智力性质显然是长于思考和理解，短于观察和记忆。因此，对于经验性比较强的学科，例如理科中ณ的物理化学，文科中的历史地理，我都不太喜欢，成绩也要差些。就写作文而言，我也是长于说理和言情，短于叙事。我仿佛自由地跨越于两ä端，端是头脑的抽象思维，另端是内心的情感体验，其间没有过渡，也不需要过渡。在定意义上，数学和诗都是离现实最远的，而它们是我最得心应手的领域。当我面对外在的经验世界时，不论是自然的还是社会的，我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毕业那年，陈心田à背着老师玩了个大游戏。他把班上多数男生组织起来，给每人封职，自己当军长，其余人依次为较低的职务，直至连长排长。惟独个年龄最大的男生，功课不好，擅长打架，却被他封为总司令。当时我不理解他为ฦ什么要这样做，现在想来，他这着颇็有心机，用虚名稳住这个ฐ男生，又用这个傀儡镇住众人，他自己就可以放心做实际上的司令了。官职明显是根据与他关系的亲疏ຕ分配的，等级又目了然，很快就引起了矛盾。于是，他宣布撤消原来的任命，大致按照军队机关的职务重新任命，诸如科长参谋之ใ类，不易看出官职大小，用这个办法基本平息了风波。那些日子里，他的家变成了司令部ຖ，上门请示汇报的人川流不息。我远非他的亲信，不管他怎么เ玩花样，我的职务都不大，对此我心里是清楚的。和我要好的两个ฐ男ç生也都任职卑微，于是我们决定自己成立个秘密组织，同时继续潜伏在陈心田的组织中。至于潜伏在那ว里做什么，我们根本不知道。我记得我好几次心怀鬼胎地爬上陈家小木楼梯，试图去刺探情报，结果总是在请示了件无关紧要的事之ใ后，无所获而归。这个游戏占据了我们几乎全部的课外兴趣和时间，终于被老师发现，勒令终止。
当时班上同学中，我最佩服的两ä个人，个是中ณ队长郁华，个是大队长陈心田。郁๗华是个ฐ听话的小姑娘，学习很用功，经常受老师表扬，虽然长相平常，在我眼里却是尊小偶像。课余活动跳集体舞时，个打扮得像洋娃娃的班上年龄最小的女生总喜欢找我，但我看不上她，心里念着郁๗华，可惜郁华又看不上我，她多半是找陈心田。陈心田à是全校学生第人，班上男ç生女生都崇拜他。他脸上有对小酒窝，模样很可爱。他倒不是小绵羊型的学生，凭着强烈的优越感，他时而会对老师耍脾ຆ气。有回，他发很大的脾气，把大队长标志摔在地上，表示辞职不干了，老师只得好言劝慰，越发增添了他的威แ风，使我们都相信缺了陈心田就办不成少先队。
农场是个ฐ封闭的世界，八百里洞庭把我们与外界隔绝，通信几乎是与外界ศ联系的唯途径。不是身处其境的人很难想象这里的人盼信的心情，每天由á通讯员从团部ຖ把信件取回，这成了天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我常常在大堤上久久地伫立，凝望飘向天边的白帆，心中ณ想念远方的朋友。有时候，这种与世隔绝的孤岛生活简直要把我逼疯。多么希望每天都收到信啊，而最盼望的是来自郭家的信。因为寂寞，也因为思念世英，我遏止不住地要给他们写信。开始主ว要是给平英写，那ว些信写得非常糟糕，情绪既冲动又压抑，还充满强作振奋的空话，现在我是羞于再读到的。在我当时的心境中ณ，她是切美好价值的化身，因此我的感情不可避免地朝着条警戒线突破，而她也就理智地回避了。不过，隔些日子能ม收到她的封信，这毕竟是我的单调生活中的最迷人的等待。除了平英，我还与建英和于立群通信。当时建英因患肾炎在家养病，平时只有他和二老在家，我给他和于立群的信，郭老都看，于是我和郭老之间也开始了通信。
在次给建英写信时，我抄了几首我写的诗，其中ณ首由李白诗句点化而来。建英回信说：“你写的信真有意思，诗写得很好。爹爹看了说，信写得有诗意，说你很有诗才，并又写给我首李白的诗。”这首诗是：“剗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然后问我个ฐ问题：“君山那样的好，为什么要铲却君山呢？”我的回答是：就像“槌ຄ碎黄鹤楼”“倒却鹦鹉洲”样，“剗却君山”也是李白的豪言，未必要有什么目的。在下封信中，建英揭破谜底：“你的回答好像是错了，也可能ม不错，好像他铲平君山是为了种稻米，把米做成酒，就‘醉杀洞庭秋’了。”后来我读到李白与杜甫书，才知道郭老当时正在研究李白。在这本书中，郭老不指名地把我对上述谜语的解答和他的反驳也写了进去。同书中ณ还第次发表了那首他曾经抄录给我的水调歌头·游采石矶。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于立群给我的封信上，郭老写了小段话，署名“老兵附笔”。我是直不敢打扰郭老的，但有了这段附笔，我就放胆给他写信了，还写了首诗给他，题为寄语老兵。他很快给我回了信，写信的日期是1969年1月6日，全文如下：
“国平：你的信和写给我的诗——寄语老兵，我都看了。其他的诗也看了。
“我这个老兵非常羡慕你，你现在走的路才是真正的路。可惜我‘老’了，成为了个辈子言行不致的人。
“我在看世英留下来的日记，刚才看到เ九六六年二月十二日他在日记后大书特书的两句：‘全世界什么最干净？泥巴๒！’
“我让他从农场回来，就像把颗嫩苗从土壤里拔起了的样，结果是什么滋味，我深深领略到了。你是了解的。
“希望你在真正的道路上，全心全意地迈步前进。在泥巴中扎根越深越好，扎穿地球扎到老！
“不多写了，再说遍：非常羡慕你！”
其后，在同年6月16๔日，郭老还给我写过封信，信中说：“你寄来的诗，我都看过。写得好，有生活内容。我写不出来，你不到农场去也是写不出来的。”由于我在给他们的信中曾经叹息自己้虽然出胎生骨的时间不长，脱胎换骨却难乎其难，他还写道：“认真说，我倒真正羡慕你们。用你的话来说，我是‘出胎生骨的时间’太长了，因而要想脱胎换骨近乎不可能了。在我，实在是遗憾。”“脱胎换骨”是毛泽东对知识分子的要求，意思是彻底改造。
当时读到这些话，我虽然也从中ณ读出了种悲凉，但更多地是把它们理解为ฦ对我的鼓励。直到เ李白与杜甫出版，我仔细琢磨了这本书的内涵，才觉得比较懂得郭老给我写那些话时的真实心境了。李白与杜甫初ม版于1971้年，其开始写作应在1968年。正是在连丧二子之后，心中ณ有无法表达的痛苦，也有不能ม直言的愤懑，需要寻找个ฐ话题说出来，他找到了与他天性最相近的李白。我曾在篇文章中分析：在这本书中，郭老褒扬李白性格中天真脱俗的面，批评其看重功名的面，而最后落脚在对李白临终那ว年写的下途归石门旧居诗的诠释上。他对这首向来不受重视的诗评价极高，视之为ฦ李白的觉醒之ใ作和生的总结，说它表明“李白从农民的脚踏实地的生活中看出了人生的正路”，从而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整个ฐ市侩社ุ会”“诀别”了。姑且不论这种解释是否牵强，或者说，正因为有些牵强，我们岂不更可以把它看做是作者自己的种觉醒和总结？郭老借此曲折地表达了对四人帮时期政治现状的绝望，这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政治世界ศ如此黑暗，善良的人的唯的“人生的正路”只能是远离政治，做个地道的农民。回过头看写于同期的他给我的信，他把“在泥巴๒中扎根”视为“真正的道路”的含义แ就十分清楚了，而“扎穿地球扎到老”也就不像表面看来那样是句豪言壮语，其实是句无比沉痛的嘱咐。同样，当他摘抄世英日记中ณ的那句话——“全世界什么เ最干净？泥巴！”——时，他心中想必是在与政治的肮脏相对立的意义上理解泥巴๒的“干净”的。他自己对这种政治虽然完全厌恶了，但身陷其中，已๐经不可能摆脱，事实上也不会允许他摆脱，只好“成为ฦ了个辈子言行不致的人”。
在相当程度上，是世英之死促成了郭老的觉醒，世英正是文革时期政治的个牺牲品。因此，他不能ม不痛悔当初让世英从农场回来的做法。郭民英死后的天，周恩来和中央文革全体要员来到เ郭家慰问，周恩来对世英说：“世英不错嘛，在农场劳动了年，自己้又主ว动延长了年。”陈伯达马上说：“要是不回来就更好了。”陈这么说也许是唱革命高调，但客观上成了句不幸而被证实的预言。世英死后两年，周恩来在郭家也表示ิ悔恨，说：“世英的信封只写了半页ษ没有写完的信就在我的口袋里，不说这事，我很难过，看不下去。怪我有旧ງ思想，让他上大学，从农场回来了。孩子们的事，我们都有责任，我更有责任。”事实上，世英自己的确曾想永远留在农场，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的正确本能ม，这个ฐ本能告诉他必须ี远离当时的政治。如果这个决定实施ๅ，惨剧很可能不会发生。诗人和庄稼汉都是自然之ใ子，而那些聚众剿杀异端的小知识分子却是社会的怪胎。当诗人的灵魂虔诚地把农场当做涤罪所的时候，实际上向往的是个可以让自己休憩的避难所。
四迷惘
我在南湾湖农场生活了年半，自始至终，我的心情可以用个ฐ词概括，就是迷惘。从北京到农场，途经长沙，我们几个同学站在湘江中的橘子洲头，不免想起青年时代的毛泽东。那时候他也是个学生，从农村跑到เ城市，组织新า民学会，风华正茂，指点江山。现在我们也正是这个ฐ年龄，他老人家却把我们从城市撒向农村，从此远离政治文化中心。即使豪情万丈如青年毛泽东，如果生活在这个他老人家领导的时代，又能做些什么呢？哪里才是今日新民学会会员应走的路程？我身边的两ä个同学从来喜欢高谈中国向何处去当今世界最大的社会需要是什么เ之ใ类的宏大话题，现在他们也心事重重地沉默了。在我看来，他们自以为ฦ站在历史必然性的高度上，这只是年轻人的幼稚的夸张病。我比他们清醒得多，也消极得多，个人软弱无力的观念像阴影样笼罩着我。个人犹如粒微尘，飘落在某时代某社会的大网上，我们根本不可能ม做举网人，只能被这时张时收的大网支配着。
我问自己้：我究竟怕失掉什么呢？是的，我怕失掉那颗天真的单纯的敏感的心，那ว种独立思考的能力，还有在文学上或学术上显露才华的机会。总之，我是担心这平凡的生活之波，这群众的汪洋大海，把我这个虽然渺小却无比珍贵的个体彻底淹没了。毛泽东给知识分子指出的光明大道是到工农中ณ去，毫无保留地与工农结合，彻底改造自己。我方面似乎愿意改造自己，另方面恰恰害怕自己้真的被彻底改造了。倘若没有了灵魂深处的那个ฐ“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王国”，我还是我吗？人们给时代这个词赋予了种特殊的诗意，高喊着投入时代的口号激|情满怀地冲向地狱，我也要毫无返顾地往下跳吗？
表面上我也有振奋的时候，但我深知其不可靠。时常，当我参加着各种活动，或者和大家起开着玩笑，种抑郁๗感突然抓住了我，我的心像被电击似地感到剧烈的空虚和不安，把我与周围的切隔离开来。每天的生活除了劳动，就是关于劳动的重复又重复的训话和讨论。再苦的劳动，咬咬牙总可以挺过去，并且渐渐适应。真正的痛苦在于这种生活强制ๆ性地破坏了知识分子的切习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甚至头脑中自幼及长形成的基本概ฐ念，也随之遭到เ了根本的打击。当时文汇报发表丁学雷的文章，宣称对于古的和洋的艺术的全部ຖ内容必须进行彻底的扫荡，我读了十分反感。我们实际上已经身处在这样的直接现实之中ณ了，除了“红宝书”，任何书都不准读，也读不到เ。我的灵魂被抛入无边的沙漠里，看不见片绿荫，找不到点寄托。我对自己说：也许，总是寻求着种精神寄托，无所寄托就惶惶不安，这种状态仍不免是小资吧？
使我感到格格不入的还有当时盛行的“三忠于”之ใ风，什么早请示晚汇报天天读绣宝像表忠心，这套做得煞ย有介事。起床号响，所有的人边穿衣服边冲向室外，列ต队站在空地上，挥动“红宝书”，高喊“敬祝伟大领袖毛主ว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ຆ，敬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身体健康”。每顿饭前，都要集队高唱“爹亲娘亲不如毛主ว席亲”。我在当时的日记里写道：“‘顶峰’只是宗教的代名词。事实上，切宗教仪式都应有尽有了：祷告，忏悔，唱赞诗，诵经文”公开抵抗是不可能的，但我实在觉得参加这类活动是愚蠢的，便消เ极怠工，装得动作缓慢，等我赶到时往往仪式已经结束。
面对这样的环境，学生中有两ä种表现比较常见。种是主动敏捷地适应环境，在那些机械的事情上革命透顶ะ。有个当饲养员的同学竟然亲自品尝猪食，以表示热爱养猪工作。大粪是香的——这几乎ๆ成了不容置疑ທ的真理，人们以此证明自己้的感情包括嗅觉都已๐经彻底劳动人民化。当然，如同切不合常情的极端行为ฦ样，这些举ะ止背后都有强烈的功利ำ目的。更多的人则迅速地成为庸俗的现实主义者，唾弃切理想，成天谈论和思虑的唯大事是娶妻生子。有人对我说：“什么เ理想事业，有什么เ用？还不是样在农村呆辈子。”我虽然也看不到前途，但仍信奉理想主义แ。我回答说：不对，生活有无意义，不决定于环境，而决定于精神状态。同样的生活环境，不同的精神状态，生活的意义也就完全不同。理想虽然不能变成现实，但仍有作用，就是赋予现实种方向和品格。在人们看来，我与环境的不协调是十分扎眼的。好心人便替我惋惜，纷纷劝我学点生活哲学，这样才可以使我的遭际与我的才能ม相称些。有天，个同学盯我良久ื，说：“我对你的生，从过去到现在到将来，都表示同情和遗憾。”还有个同学预言：“你将来或者青云直上，或者大祸临头，反正不会像般人那ว样活着和死去。”甚至那个老实的副连长也劝我学会适应环境，否则ท再大的本事也用不上。
总算熬到了头，19๗70年3月中ณ旬，我们离开农场，奔赴各自的工ื作地点。虽然日夜盼望这天，但是，这天来了，心情依然迷惘。客轮在苍茫的湖面上航行，远处的那小角陆地，那块我们曾经在上面流过汗的土地，逐渐模糊而消失了。四周湖水浩淼，水天色。我和那ว两个ฐ曾经同游橘子洲头的同学起站在甲â板上，他们也去广西，我们靠着栏杆，长久地沉默着，各想着自己的心事。“生交给党安排——这句话该怎么เ理解呢？”其中ณ个说。“进去了，还能不能出来呢？”另个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凝视着湖面上若隐若现的几点白帆，它们像风筝样，从远处的天空轻轻地飘过来，滑过眼前的湖面，又轻轻地飘向另头的天空去了。我直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不容易从地图上找到个ฐ小小的点，标着我要去的那个地方的名称，也许我将永远生活在那里了。其实，去什么地方แ，从事什么职业，我并不很在乎，使我忧虑的是我将处在什么เ样的人群中ณ。个同情者曾半开玩笑地问我：“到เ了下面，你的诗还有什么用呢？”是的，我的诗，我的心，我所珍惜的切，还有什么用呢？
五广西资源县
从洞庭湖农场出来，我的目的地是广西资源。先从长沙乘๖火车到เ桂林，住夜后，第二天早晨，在桂林汽车站乘长途汽车。坐在车上，想到这辆车将把我送到个既ຂ陌生又很可能ม要呆辈子的地方，我的心情既好奇又落寞。中午，到达个叫百里村的小站，停车休息，司机和乘๖客都在站上的食堂吃午饭。在以后的岁月中，我许多次重温这个情境，百里村相当于资源的门户，进出都要在此停留แ。从百里村驶出不远，汽车就进山了。山越来越深，越来越高，汽车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上颠簸盘旋๙。边是崖壁，另边是深谷，路面窄而不平，迎面错车相当惊险。车窗外细雨迷蒙，似雨似雾，罩住了群山。下午四点钟左右，终于到达资源县城，正遇上开公审会散会，街上人流如潮。
资源是个小县，人口仅十万多点，位于广西北部ຖ，与湖南接壤，当地农民的生活习惯和方言也与湖南相近。全县有七个公社乡，分布在越城岭山脉ำ之中。这里是红军长征经过的地方แ，毛泽东长征诗曰“五岭逶迤腾细浪”，越城岭就是五岭之。县城很小，建在山坳上，抬头看四面都是山，居民也就几千，只有条街，几分钟็就能走完。在农场里关了年半，现在突然自由了，可以随心所欲地走动了，我感到轻松愉快。开始几天，我天天在街上转，从这头走到那头，看朴素而色彩明亮的房屋，看不同的人脸，觉得切都新鲜。资源是资江的发源地，因此而得名。这条清澈而又湍急的河流从此成了我的密友，我常常站在县城侧的那座大桥上，看江水滚滚北流，发出永不止息的轰响。
到เ资源后不久，天黄昏，我独自沿着条小溪进山去。山谷里静悄悄的，殷红的杜鹃花在涧边，在山坡，在打柴的小姑娘的手中ณ开放着。我发现前方有匹瀑布，正在夕阳中闪着光芒，便欢快地跑过去。瀑布有数丈高，从注暗泉的洞口泻下，喷溅着雪白的飞沫。两边的峭壁上布满青苔，紫云英像星星样嵌在暗绿色的青苔间。瀑布冲入下方口绿得发黑的深潭，投块石头进去，听不见落地的声音。我心想，这样的景致倘若在闹市附近，定会成为ฦ名胜，在这荒山野岭却只能默默无闻，至多吸引了像我这样个ฐ偶然落到这里的同样默默无闻的外乡人。推物及人，同此理，不免苦笑。据说现在资源已๐成旅游胜地，到桂林的游客往往会进山游。倘若我至今仍在那里工作，看到เ纷至沓来的观光客，定会生出另番๘感想的吧。
我到资源那ว年，分配到这个小县的大学生多达六十几人，大多是从广西本地的大学毕业的，但也有好几人来自全国名牌学校，其中北大二人，复旦二人，中山人，北京政法人。这些学生绝大多数被分到公社去了，般是当中小学教师，也有当公社的专职共青团干部的。我算是最受重用的，只有我人留在县革委会政工组工作，机关恢复旧名后，担任县委宣传部干事。在当时，这使我的虚荣心得到เ了相当的满足。我这样个年轻的书生在县里出现，又安排在县府工作，大约是很引人注目的。不多时间，差不多半个ฐ县城的人都认识我了，走在路上，常有我不认识的人向我打招呼。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小小的春风得意只是假象，我的秉性使我完全不适合于在县机关工作。个简单的事实是，虽然我在宣传部ຖ工作，但始终入不了党，四年后便被调到เ位于个公社的县党校去做教员了。与此同时，若干分配在公社的学生则入党提干，有位当上了组织部副部ຖ长，另位顶替我做了宣传部理论干事。当然，我很快看清了这种情形的必然性，也就不在乎ๆ了。
在县里工ื作，下乡是经常的事。我喜欢下乡，开始是觉得新鲜，后来是为了远离县机关的琐碎是非，图个清静。第次下乡，是去最偏远贫困的两ä水公社ุ，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两水是苗乡，景色很美，两条溪流穿越群山，把村寨连结起来。溪上这里那里筑有桥亭，是当地大特色。顾ุ名思义，桥亭既是桥，又是亭，木结构，瓦顶，两ä边木栏杆内侧有两ä排长凳，村民们出工ื前在那里集合，夏夜在那里乘凉。民风十分淳朴，多数妇女儿童没有出过乡，以至于我这个脸上架着两ä片玻璃的人几乎被当成了怪物。有回，我在山里行走，迎面走来三个小孩，最小的那个立即转过头去，把脸紧ู贴山坡，另外两个恐惧地瞪着我，握着小拳头，如临大敌。我怕吓着他们，便装着没有看见他们，微笑着走了过去。还有回，几个戴大耳环的苗家姑娘走来，经过我的身旁้时，突然齐尖声大笑，撒腿就跑。
从我这方แ面说，开始时我同样不适应村民的生活习惯，不免显得狼狈。我住在个多子女的贫穷人家，到的第天，看见主ว妇把些蚂蚱放在盆里，用开水浸泡，然后倒进锅里，便好奇地问：“蚂蚱还能ม喂猪？”她没有回答。晚饭时，桌上有碗干炒的蚂蚱，我才恍然大悟，后悔自己้失言。还有次午饭时，我到厨房添饭，锅盖半开着，露出只小猫的下半截，我赶紧把它拖了出来。打开锅盖，我不由á得朝后退，另只小猫正蹲在里面从容地吃着饭。怎么办呢？我犹豫了阵，还是硬着头皮添了碗，回到餐桌旁也没有声张。这个家庭真的很苦，几根辣椒放在灶膛里烤烤，然后捣碎，撒把盐，就是下饭的菜了，基本上顿顿ู如此。不过，我始终很愉快，相处久了，家人都很喜欢我。尤其是那个十九岁的女儿，每见到我就特别ี高兴，总是甜甜的笑脸，还兴致勃勃地教我讲苗话。我在这家住了个ฐ月，临别时，男ç主人拉着我的手，眼圈红了，喃喃说：“对不起”我知道他是为他家的穷内疚，便赶紧ู不让他说下去。我正奇怪没有看见那个女儿，她出现了，塞给我包刚炒好的热花生。她天天穿着补丁衣，现在特意换了件新衣服为我送行，并且因为我的离去而闷闷不乐่。我心中十分感动，但说不出句安慰她的话来。
后来我下乡就很多了，走了全县七个乡的许多村庄。南方แ多雨，经常的情景是，我头戴顶斗笠，脚穿草鞋，在山间小路上踽踽独行。山区地广人稀，村落之ใ间往往相距很远，有时去某地开会，要走大半天。我还曾经在个生产队蹲点，住了整整年。那个队离县城倒不远，我和农民起到城里的公共厕所起大粪，挑回村里作肥料，并不觉得难堪。县里多数干部下乡下油了，般不参加劳动，我毕竟是学生，并且有强烈的改造意识，常和农民同劳动。有回，正是盛夏，在田里割禾，渴极了，看见农民用手拨开水面的漂浮物，喝稻田里的水，我也效仿，喝完定睛看，水底有条大蚂蝗。在县机关，因为我不肯惟命是从，我的上司总批评我骄傲。农民对我的评价恰好相反，他们都说我不摆大学生架子，待人最平等。我自己้也喜欢和淳朴的农民在起，比起和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官打交道惬意多了。只有生产队的开会是我始终习惯不了的，尤其在冬天，会议室窗户紧闭，燃着湿柴，浓烟刺๐得睁不开眼，吵吵嚷嚷，往往开到เ半夜，不决而散。
经常在农村，我对农民的艰难也就有了切身的感知。他们的艰难，很大部ຖ分是干部的强迫命令造成的，突出地表现在两件事情上。是所谓科学种田，强制推广双季稻和相应的水稻矮秆品种。地委书记兼军分区政委来到เ某大队，下令把已经播下的七千斤ภ高秆种子全部ຖ犁掉，大队干部要求放鸭子吃，不致完全浪费，这位地区最高长官耍威风道：“不行，就是要全部犁掉，让你们得点教训！”股风吹下去，定了调子，层层贯彻：“有收无收都得给我种！”我到个生产队，队长告诉我，去年种双季稻20亩，颗粒无收，今年他想少种些，但硬派下来的任务是80่亩，亩也不能少。另是大刹副业，律判ศ为资本主义倾向。县农办主任带队进驻个ฐ生产大队，我也在其列，被派到个ฐ生产队。正值冬日农闲，有些生产队搭窑烧石灰，烧出的石灰出售，这原是当地农民常用的增加收入的办法，但主任宣布是严重的资本主ว义倾向，下令制止。生产队长对我说，不烧石灰，农民没有钱，连年也过不成，问我怎么办。我便召集全队农民开会，让大家讨论怎么办。当然，所有的人都和队长看法相同。我说，既然如此，就照大家的意见办。石灰烧成后，我才汇报，理所当然地被主任批判为右倾的典型。这位主任以贯彻政策坚决对农民狠出名，曾亲自带民兵拔掉些生产队种的单季稻，越是这样的人越受到重用，他后来升为副县长了。
我在资源生活了八年半，收获之是对中国农村问题有了点感性的了解。以前我容易把农村想象成远离政治的桃花源，其实大谬，中国农民身受太多的束缚，而当时最大的束缚恰恰来自政治。这种政治以批判资本主义แ倾向的名义把农民树为假想敌，给农民的正常经济活动设置重重障碍。事实上，中ณ国农民之苦，大半来自人为ฦ。现在国情有了很大变化，但农民所受的其他束缚仍太多。农村问题的解决说简单也简单，第步是解除加于农民的种种无理束缚，使他们真正获得经济上的自由á和平等的公民地位。
六小公务员
我在资源直是个小公务员，具体职务是宣传部ຖ干事和党校教员。作为ฦ我的本职工作，做得最多的是两ä件事，是写材料，二是讲课。毫无疑问，不论写还是讲皆奉命而为，其内容无非是配合形势做政治宣传。
开始，我怀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的诚恳态度，十分认真地对待写材料的工作。记得最早接手这项ำ工作，是县里开毛泽东思想讲用大会，我的上司把大堆讲用稿放到我面前，要我审读遍。这些稿子是县里抽调各单位的秀才写的，在我这个有文字洁癖的人看来，大多文理不通，于是我篇篇仔细修改，改完后让原作者誊抄。有篇稿子文理尚通，但太罗嗦，我做了大量删节。叫来原作者，发现是个书生模样的中ณ年人，戴着眼镜，瘦削的脸布满皱纹，支接支抽烟。他看了我的删改，表情似有不甘，但还是默认了。叙谈之ใ下，知道他原是广州军区的专职作家，文革中被定罪发配到เ资源。他叫刘ถ天野，我称赞他的名字好，他说是为ฦ了取笑广州人，在广东话中这个ฐ名字的发音是老天爷。此后我们常在起聊天，直到我走出资源。
在发现我很会写材料之后，县武装ณ部把我抽调去，与那里个名叫唐海ร的年轻干事合作，写县里个ฐ民兵先进单位的材料。我们在起工作了几个月，经常跑桂林军分区。军分区位副政委管这件事，似乎颇็赏识我，几次半开玩笑地说要把我调去。唐海也向我传递了类似信息，说军分区首长对我很感兴趣，我在资源肯定呆不长。不过，后来此事就没有了下文，唐海却青云直上了，在两三年之内，以所谓小步快跑的方แ式被飞快地提拔，二十几岁就当上了桂林军分区政委兼广西军区副政委，据说预定目标是培养为ฦ总政副主任。他是典型的乘๖直升飞机上去的干部，四人帮倒台后，又落回到เ了地面上。据我接触，他倒不是个ฐ有野心的人，城府并不深，人挺随和，实在是胡里胡涂ิ被选中的。在他身上有种天真的自信，我们合写的材料é，我觉得不行，他总是满意之极。有次，他参加王洪文主持的中央学习班，回来后跟我聊天，说他认识了个副军长的老婆，是外交官，他准备让她在国外买表。说到เ这里，幸运儿天真地问：“为什么เ在国外买表这么เ便宜？”然后博学地自己้回答：“大约是通货膨胀吧。”
我依然在县委宣传部里写着各种材料，看我能写，几乎所有写材料é的任务都落到เ了我的身上。我很快发现，我在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那些讲用材料或某某单位的先进事迹，都有个固定的套路，为ฦ了体现所谓境界ศ，必须诱迫相关对象编造动人事例和豪言壮语，在多数情况下还必须自己้替他们编造，否则ท就通不过。还有那ว些没完没了的学习班，最后首长做例行总结报告，讲稿都让我来写。那往往是些党员学习班，班上传达的文件不让我这个非党员听，却非要我来写总结报告，也真是荒唐。我是越来越厌烦了，想到เ自己้不得不把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耗费在制造这些垃圾上，我深感屈辱。常常是边写着，边本能ม地感到เ厌恶，写了几句就丢开，然后强迫自己再写几句。我遍遍问自己：难道我的生命就这么贱吗？我给自己้确立了个原则ท：用尽量少的时间敷衍塞责，决不多花分钟。尽管如此，浪ฐ费掉的时间仍是大量的，现在想来仍觉心痛。
有时候，我的顶头上司认为ฦ某个材料重要，就亲自和我起写，那才是最可怕的折磨呢。所谓亲自和我起写，就是他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写每句，随时发出指示ิ，让我涂掉重写。我不耐烦，他就谆谆教导我说，好文章都是这么เ磨出来的。关于我的这位顶头上司，我在这里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他领导了我这么多年，我应该对他公平。他姓石，性格却是石头的反面，怯懦而又逢迎，但毕竟当上了宣传部副部长，主ว管理论工作。当然，他的性格在他的上司面前才表现得最充分。武装ณ部个副政委任政工ื组长，是宣传部的直接领导。在个学习班上，副政委上了堂辅导课，下课后问：“我的课讲得怎样？”我说：“可能深了些，农村干部恐怕听不懂ฦ。”石副部长立即纠正：“讲得很好，不深也不浅，对机关干部农村干部ຖ都正合适。”后来，军队干部撤离地方，开告别会，副政委宣布：“我工ื作中ณ定有不少缺点，但这次有规定，不请大家提意见了。”既然如此，大家也就不说什么了，开始互相嬉闹起来。石副部长突然嗫嚅而言：“我说几句。这次首长要走，我们舍不得”他的话被嬉闹声打断ษ，然后重新接上，声音颤抖，带着哭音：“舍不得，想留也留不住，现在没有办法，只好把首长的好思想好作风学过来”说不下去了，掏出手帕擦起眼泪来。
我还舍不得剪掉另个精彩镜头。次我和他起到地区开会，在大礼堂听报告。找位置坐下后，他突然发现他认识的个地区首长的太太坐在前排。“烟，烟。”他用手拉我的衣角。我感到เ奇怪，问他：“你不是不抽烟的吗？”但还是把烟盒给了他。他抽出两支，恭敬地递给首长太太支。“火柴。”他又用手拉我的衣角。我掏出火柴，他恭敬地替太太点着，自己点上了另支。我收起了烟盒和火柴。会儿，太太自己点燃了支烟，并递给他支。太太抽着烟，脸朝前方แ讲台。他拿着未点燃的烟，若有所待。总不见太太回过头来，他第三次用手拉我的衣角。“干什么？”我实在感到厌恶，就明知故问。这时候，他只手拿着未点燃的烟，另只手摸索着伸进了我的衣袋，掏出火柴，把烟点着，然后又摸索着把火柴塞回我的衣袋。在做这些动作时，他的脸部ຖ始终保持着严å肃的表情，眼睛直盯太太的后脑勺。
完全可以想到เ，按照ั性格的逻辑，这样个ฐ人会怎样对待他的下属。在他眼里，我除了是架写材料é的机器外，还是个听差。他随时可能来敲我的宿舍的门，支使我立即去做件琐事，比如去找某个领导到食堂参加会餐，去找电工修理办公室的电å灯，诸如此类。我算得好脾气，尽量不和他公开冲突，但心情常被他的猥琐之态败坏。因此，当我被下调到เ处在荒僻之地的党校时，感到的是解脱的愉快。
我是1้97๕4年8月调到เ党校的。这里是县五七干校的原址，在中峰公社的片田à野上，四周人烟稀少。党校共四人，个校长，两个ฐ教员，个会计。雇了个傻子当炊事员，因为实在太傻，不久ื就辞退了，我便在会计家里搭伙。到夜晚，周围黑洞洞的空旷片，萤火虫闪闪，蛙和昆虫们单调地鼓噪着，我独自坐在屋子里，真感到与世隔绝，心里淡泊极了。屋子十分简陋，久无人住，老鼠猖獗，蚊蝇和各种虫子乱ກ飞，苍蝇在桌上书上身上脸上拉屎。屋前条脏水沟，农民在上游饮牛洗粪桶，天旱ທ时浑若泥浆，那是我们的日常饮用水。从物质条件看，当然比在县城差了许多。但是，摆脱了写材料的差事，能够自己支配大量时间，这比什么都好。更使我庆幸的是，我的新上司唐开嶟是个ฐ难得的通情达理的人。他出身农民，身上仍有农民的种种缺点，例如爱占小便宜之ใ类。我最受不了的是他不讲卫生，进我的房间，边抽烟，边满地吐痰。然而，可贵的是他还保持着农民的朴实，尊重常识，我们对县里许多现象的看法都比较致。他对理论怀有天真的兴趣，多少还识货，以欣赏的态度放手让我讲课，在讲课之ใ外不支使我干各种琐事。在他手下工ื作，我的心情比以前舒畅了许多。
相比之下，我也比较喜欢讲课，因为多少能够自主。讲课的题目当然是规定了的，所谓紧ู跟形势，例如毛泽东号召学马列ต时，讲反杜林论和国家与革命，批林批孔时，讲儒法斗ç争，但怎么讲就由我自己决定了。我备课是十分认真的，比如要讲儒法斗争，我就读论语韩非子史记等书，在此基础上写讲稿，而决不是照抄报纸。其实我这样做是出于强烈的私心，就是不想做架单纯的宣传机器，每讲个题目，自己定也要有收获。正因为如此，我的讲课就比较有内容，受到了广泛的欢迎。在去党校前，我在县城里就以讲课出了名，各个ฐ单位纷纷请我去上辅导课。到党校后，这个名声就传遍了全县的农村地区，因为县党校的主要任务是培训农村的大队干部，我们还时常下到公社ุ去为农村党员办班。我本来担心自己有学生腔，农民听不惯我的课，其实不然，他们往往听得津津有味，用他们的话来说，是点瞌睡也没有。走在街上，常常会遇到เ听过我的课的农村干部，走过来告诉我，说我讲课最生动实际，他们最爱听我的课。这并不奇怪，因为ฦ他们向听到的基本上是政治口号和官样文章，有了个对比。我心里当然明白，我的讲课充其量仍然是比较有内容的政治宣传，与我所想望的理论研究和精神创น造完全是两ä回事。
七婚爱风波
我对爱情直怀着浪漫的憧憬ä。在我的想象中，我的爱情应该是充满诗意而又与众不同的。离开学校后，看到周围的大学毕业生们都急于娶ດ妻生子，我心里十分鄙视。我对自己้说，我可不愿像他们那样把自己变成头牛，去拖家庭的破车。我定要为自己้保留份珍贵的权利，等待茫茫人海ร中那个ฐ唯者出现。然而，在资源呆了不到เ年，第次走出深山，在桂林的街头徜徉，我的决心就动摇了。十月的桂林，空气中ณ飘散着甜甜的桂香，姑娘们仰起脸来，望着俏小的桂花，甜甜地笑了。此情此景，突然使我感到เ异常惆怅，我发现自己多么孤独，多么渴望女性的芬芳降临我的生活。两ä个ฐ月后，我就寄出了封后果重大的信。
上大学时，个ฐ聪明的同学曾经嘲笑我梦想纯洁的爱情，对我说：什么เ是爱情？这与公狗和母狗之间发生的是回事。我喜欢这个同学，但反感他说的这句话。现在我不会否认，他所说的驱使公狗寻找母狗的动机在我身上也起了作用。在那个年代，未婚性关系被视为严重错误，必定招致处分和羞辱，个年轻人倘若不想毁掉自己的前途，结婚是解决性的需要的唯途径。不过，我更忍受不了的是寂寞。当我看清自己将长期乃至辈子生活在这个ฐ深山小县，并且确信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找到知心伴侣之后，我就认为继续保留那份珍贵的权利已经没有意义แ，于是决定不再等待。可供选择的对象极为有限，却是现成的。
两ä年前离开北京的那ว个夜晚，在北京车站，三个ฐ女中ณ学生来为我的两个ฐ同学送行。不久后，她们自愿去了西藏，想在那里插队，因为政策不允许，被安排到了个地质队工作。在洞庭湖农场期间，那两ä个同学直与她们通信，她们在信中向我问好。我被她们奔赴西藏的勇气所感动，写了首诗，让那ว两个同学寄去。三女生中的人直接给我来信了，我们之ใ间开始了通信。在通信中，她的感情时有明显的表露。匆匆见过面，我已经不能清晰地回忆起她的面貌了，只记得是高个儿，人还算漂亮。她的信给我的感觉是，革命热情很高，思想简单。她显然不是个能够拨动我的心弦的人。但是，现在，我决定试探下发展关系的可能性。我对她爱我是有把握的，所以实际上是要试探下我能ม否爱她。19๗70年底，我给她发了封信，向她开了绿灯。在当天的日记中ณ，我写道：“她不定理解我，但她愿意理解我，这就够了。”答复是预料中的，她回信告诉我，在见我的第面就对我有“莫名其妙的好感”。她还说，她觉得自己远不如我，常想我，又常克制自己，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我被她的热忱打动了，觉得没有理由不朝前走，便约定春节在北京见面。
春节期间，我和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