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吴雨的表情十分凝重和悲哀，凝重得让人怀疑这么年轻的面孔上是否能承受那种复杂而沉重的感情。
“不是这种，”吴雨看着她笨拙的举动，露出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合的苦笑来，“不要闻了，这是我们漠人的说法，你们汉人不懂ฦ的。总之，你身上既然有他的味道，你是他最亲密的人。所以我才会对你发那么大的脾气。其他人放弃没有关系，只有你不能放弃他。”
他的声音有点像叹息，陆筠本来洗着碗，就被这声叹息吸引，回头去看他。两个人结婚十多年，她yi向不介入他跟温晓之间的事情，有时候甚至还睁yi只眼闭yi只眼。具体表现就是，除非他自己้提起来，绝对不问，也不会搞任何的旁敲侧击。
吴维以“嗯”了yi声。
经过刚刚ธ的事故，她的神经高度紧张，犹如yi触即发的箭，对yi切外来的事情都反应敏捷。不知道是风机本来就没有固定得太好还是左边那个ฐ年轻的工人手滑，总之ใ他yi松手，风机摇晃了两下，呈现出yi种前倾的状态。两人yi惊，惊呼了yi声，同时伸手去抓风机的外壳，须知这样大的风机事有凑巧，都没有抓到，反而促使了通风机下掉的趋势。
陆筠就是在这个时候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
语气寸步不让，却没有步步进逼的感觉。懂ฦ得说话的人就是这样，该强硬的时候寸步不让，却不让人反感。陆筠配合气氛，把手里的合同复印件推了过去。
是意料é之内的说辞。吴维以听到这话，脸色毫无变化，坐姿神态丝毫不变，只是目光yi闪，声音沉下去：“我希望，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推诿和传递信息上，所以亲自登门拜托你们重视。保持电路畅通是你们的责任，而我们的责任是在规定时间内建好水电站。我们国家有句成语叫‘唇亡齿寒’，说的就是我们之ใ间的关系。我还可以再说几百个理由á来说明我们最终目的cນ共同利益完全yi样。”
“不要太辛苦了。”
“倒也没有熬夜，不过是比平时起得早了yi点儿。”陆筠解释，“是初稿，以后还要改进。”
“是我，是我。”温晓的声音太过哽咽，还是流露出yi点欣喜，仿佛不是她自己的。
吴维以阖上眼睛，想不起温晓怎么在自己身边，艰难地问：“这里好吵，我在什么地方แ？”
“飞机上你在地震中受了伤，我带你去国外做手术。”
简单的“地震”两个字勾起了他全部的回忆，这些记忆是如此的痛苦，大脑好像被人拿着把斧ร头从中ณ劈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ฦ什么没有死掉。
这枷锁yi样沉重的身体，如果能收舍弃，也不是坏事。
“晓晓，帮我打听yi个人，”吴维以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着动了动身子，结果全部的力气加起来也只能是攥紧了温晓的手，“陆筠，我同事，她怎么เ样了？”
温晓想不到他都伤得奄奄yi息还在牵挂着别ี人，又看着仪器上蹭蹭上升的心跳数字，yi时间怔住，摁着他的肩膀，说了句“别急，别ี乱动，我慢慢打听”，随后叫醒了随行的脑科医生过来检查。
大脑管不了肢体，到底是没了力气，吴维以很快平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温晓盯着他的脸许久，又抹了把泪，转头跟医生低声交谈几句，那个年长的医生欣喜交加，说，大概是他运气好，脑部的创伤也许没伤到关键位置，所以他现在能醒过来，换了yi个人恐怕是不行了。总之，具体的情况还要具体分析。
吴维以喘息了几下，医生说的话断断续续地听了个大概，知道自己能活着绝对是个奇迹了，而这个奇迹能持续多久就没有人知道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能熬过这个劫难，就能ม活下来吧。
他喘息几下，好容易攒下yi口气，睁开眼睛问：“现在是晚上吗？飞机上怎么那么เ黑？”
温晓yi瞬间手都凉透了。她惊恐的跟医生对视yi眼，伸手在吴维以眼前yi晃，他眼皮都没眨yi下，黑色的眸子依然如墨玉，还有细碎的波光荡漾，可居然什么都看不到。
温晓跟医生对视yi眼，哆哆嗦嗦，连yi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维以，你看不到吗？也看不到我吗？”
吴维以是何等聪明，自从醒过来他就觉得有地方แ不对劲，此时终于想明白了。他慢慢阖上早就没有用处的双眼，意识逐渐混沌：“我瞎了。”
暗无天日的昏迷再次来临。
三十六
再次醒过来时他已๐经在医院住下来了，照ั例什么都看不到เ，身体像木头yi样僵硬，完全动弹不得。手臂身体都在疼痛，唯独腿yi点知觉都没有。
身边人说着有些拗口的英语，他木然的听了yi会，从语气判断大概是温晓和医生的交谈。温晓说话很快，单词跟倒豆子似的yi个接着yi个，几乎都要哭出来。
吴维以咳嗽yi声，他自觉声音不高，但是下yi秒有人就抓住他的手臂，哭出来。
他花了yi点时间才弄明白他现在的状况。他昏迷了大概两个星期，如果再晚yi点醒过来，大脑แ进yi步损伤的几率就会呈几何级数增大；甚至彻底变成植物人都是有可能的。实际上他大脑已经被损害了，失明就是脑神经受到เ压迫后的反应。
跟双目的失明相比，不停发抖的手，不能行走的双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真要说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其他方面还算正常。简单的测试之后，医生认定他智力没有被影响，专业知识牢固得好像镶嵌在他脑子里；没有出现很可能出现的失忆症状，记忆力还跟以前yi样好，虽然不能说过耳不忘但也差不了太多。
医生在旁边说：“算得上幸运。”
吴维以眼睛看不到，但还是从温晓细小的手腕里察觉到了她的削瘦，想开口说话，才发现，太长时间没有说话，声音都哑了。吴维以的人生中ณ第yi次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刻——以为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事情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陆筠面临的是死劫，他自然也要死掉，可想不到遇到了yi连串的奇遇，自己这样挣扎着活下来了，同时也变成了残疾。
吴维以静了好yi会，“这是在哪里？”
温晓悄悄抹了yi把泪：“意大利ำ的yi家医院，脑科很好，手术成功率很高。”
“晓晓，送我回去吧，要死也死在自己้国家，”吴维以哑着嗓子，“我单位那边知道了吗？再帮我打听yi个人好吧，我在巴基斯ั坦的同事，陆筠。”
吴维以动了动手指，在她手心写了两个字：“这两个字。”
已๐经是温晓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没想到เ他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惦记着别的女人。好像有人扯住她的脖子，把她浑身的筋骨yi根根挑断了，温晓yi时间说不清伤心和愤怒哪yi种情绪更多，生硬地开口：“你先说，她是你什么人？”
吴维以没回答，无声的笑了笑。因为久病而变得苍白的皮肤下本来什么看不到了，这yi笑，yi种叫生机的东西重新流淌在肌肤下。那是从来没见过的温柔，带着罕见的温柔，但也带着温柔的杀伤力。
温晓心yi狠，yi五yi十的说出来：“吴维以，我没有通知他们，他们都以为你在地震中失踪了，死了。我抹去了你的yi切记录，医疗记录，回国的各种信息，连护照也是伪造的。没有人能查出你现在的下落。”
吴维以呆了呆：“为什么？”
“你已经这个样子了，身体没办法再经得起长途飞行了，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数，”温晓竭力把话说得冷酷无情，“通知国内了又怎么样？他们本来就以为你已๐经死了，你现在回去，是希望让他们再看着你死yi次？”
吴维以像个苍白的纸人yi样躺在那里，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稍微的痛楚之意都看不到；温晓心知戳中了软肋，魂吓掉了yi半，但还是坚持说下去。
“这家医院是世界上最好的脑科医院之yi，医生说只要你能醒过来，也许还有几成的几率可以救，视力也可以恢复，你真的要放弃希望？”温晓说，“更何况回去之后谁照顾ุ你？你父母双亡，连个亲戚都没有，久病床前无孝子，大笔的医疗费怎么办？你支付得起吗？你这个ฐ人向来独立，yi辈子最怕给人添麻烦，难道现在反而无所谓了？”
吴维以双手在发抖，温晓说的，每个字都是实情。
“我不yi样，”温晓俯下身去，轻轻贴着他的脸颊，“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我有很多钱，也有很多时间可以照ั顾你，我不在乎你是瞎了还是残了，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你离开我多久，我就想了你多久，你真的忍心推开我这段时间就让我照顾你吧，有yi天是yi天，好不好？”
震惊和不知所措纷至沓来。年轻时候的话，她竟然分毫不忘，真的yi等这么多年。yi个ฐ人的记忆可以牢固到什么地步，yi个人的坚持又能驱使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母亲身上发生的事情，比yi般人更容易的看透人生，因此他的感情历来比别人淡薄；温晓的感情对他来说更像是责任。因此这些年电话写信，他总是劝她结婚别在自己这根树上吊死；但如今不yi样了。他知道yi个ฐ人为了感情可以为别人什么地步。而温晓，是他yi再辜负的人。
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温晓为他付出这么多，在他什么都还不起的情况下。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仿佛都要把心肺都吐出来，“晓晓，我没办法接受你让我用什么还你”
温晓吻他的脸颊，轻轻说：“活着，你活着就可以了。”
吴维以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黑暗中的生活，试图让自己不要变成yi个ฐyi无是处的废物。然而黑夜就是黑夜，它毫不含糊地将他曾经见过的所有景致都抹杀掉了。医生说，失明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yi辈子的事情。
他的案例很特殊，脑子的血块始终淤积不散，受损的神经依然受损，双眼继续失明。清醒的时候思路很清晰，睡过去后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但即使是最好的脑科医院也会很多不成功的病例，前yi位脑科病人在手术后变成了植物人，温晓还是胆怯了，迟迟不肯签字。
有人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温晓想，这大概是没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才说的出来的话。yi旦ຆ得到了，哪里还能放开。
那ว段时间温晓几乎寸步不离的照顾他，深知这样耗下去无异于自寻死路，不如破釜沉舟的接受手术。
随后就是两ä场大的开颅手术。或许是吴维以命不该绝，本来危险性很大的手术居然极其成功。手术后吴维以慢慢恢复了视觉，同时，因为身体素质本来就很好，温晓请的护工十分专业，照顾得无微不至，身体情况也在好转。
能ม重新看到เ光芒，就好像yi年前在飞机上醒过来yi样再活了yi次。不论付出多大的疼痛都是值得的。
纱布揭下来之ใ后，他在微弱的光芒中ณ，看到了多年不见的温晓，她比当年瘦了去yi圈，憔悴不堪，眼睛里都是泪花。
从当时下决心代替陆筠受劫难时，他就没想到还可以活着。他在那间简陋的办公室抱着奄奄yi息的陆筠时，平生第yi次明白了什么叫心如刀绞，想的是宁可自己้死也要让她活着；那温晓在他病床边守着他，陪着他足足yi年，又在想些什么？
所有的话都闷在胸口。有时候吴维以恨不得自己干脆死了或者长睡不起，只要不面对温晓就好。
欠温晓的，这yi辈子都还不清了。不仅仅是金钱，更多的是感情。
他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另外yi个人，再也给不了她。
他甚至都没办法在温晓面前打听陆筠的事情。第yi次问的时候，温晓就说“她挺好的，没事，你就这么关心她吗”，然后yi转身，压抑着的哽咽声，上气不接下气。吴维以在昏迷中ณ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她这样的抽泣，哪里还说得出下面的下。
其实真要打听陆筠的事情，yi个电话就足够了。温晓还有很多公司的事情需要处理，不是每时每刻都会在他身边。视力恢复正常后，找yi个电话更是变得异常简单。病房里的电话打不了国际长途，他跟主治医生借了电话，斟酌了很久ื，刚想摁下号码，就被温晓发现了，她沉默地拿过手机看了看号码，深深吸了口气，才说：“你那么想离开我吗？你的腿还没好。难道你要我哭着求着照顾ุ你吗？你还要我做到什么地步？”
涌上来的愧疚如同蚀骨的毒药yi下子淹没了吴维以。温晓救了他的命，铁ກyi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