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鹿浑见状，屏不住纳口长气，抬掌搔首，轻声试探，“胥兄，我等皆是胥姑娘挚友。之前于擐昙、于薄山，幸然得睹胥大侠风采。”
“父亲此回，竟折在那俩无名小卒手上！”胥垂垂沉吟一时，陡地抬声，瞠目扼腕道。
重光目睑一紧，强将心下恶寒一压，袅袅娜娜近前两步，面上更见妩媚。
威怒法王冷哼一声，两ä掌大喇喇往后一支，低声见怒，“去了何处？”
闻人战轻嗤一声，撇嘴将那ว手书诵念出声，“凤鸟飞腾兮，继以日夜；瑶池流泉兮，万岁不绝；彼山有女兮，其颜如玉；我心思异兮，魂劳梦续。”
五鹿老长纳口气，面上颇是不耐，将口内半只赤柰搁了，飞个白眼，直愣愣起身接了那纸笺，打眼一瞧，便往闻人战身前一靠，展信叹道：“瞧瞧，你我在京上吃喝玩乐，着实悠闲；却是可怜了那胥家小姐，辗转反侧，相思熬人。”
不空闻言，摇眉纳气，待得一声长喟过后，方挑眉直面不苦，轻声自道：“你我皆是出家人，岂可萌一念贪图？纵我根机钝劣，却也知诳语打不得、恶业造不得。真真伪伪，虚虚实实，即便于口舌上颠倒，也难于心性下反复。再者，无论那时师兄们出于何意，又说过甚言，可见有验？你又何尝见师父动摇分毫？”
“这一处，大师兄同二师兄，可都比你三师兄机灵狡黠的多。”不苦唇角一歪，冷声再道：“初入宝象之时，你就未曾同师父说过一辞半字，好令其将你误当了那ว隐姓埋名遁入空门的齐掖去？”
“瞧瞧，柳兄怕是羞口难开呢。”
柳松烟心下二次抱持之冀望，重又落空，神思陡归数年之前，咸朋山庄内，少年郎北窗下卧相思无针砭，小娇娘西厢上坐冷眼拒膏肓。旧事重现，情难自禁，柳松烟不免摇眉苦叹一刻，推言不适，悻悻离堂遁走。
兄弟二人对视片刻，唇角俱抬，未言先笑。
五鹿浑闻声，这方回眸，稍一颔首，示意五鹿老言来。
伍金台冷哼一声，呆立片刻，两掌对搓个几回，反是沉沉轻笑起来。稍一侧颊，却见身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去之咫尺。伍金台心下立紧，身子着实不敢擅动，直感一条脊梁软麻酸痒，两个腿肚硬涨紧疼，端的是扢扢牙根抖，渗渗身上寒。
伍金台心下一动，眉头一攒，抬眉仰面便冲房梁上瞧。然则，梁上哪里有些个异状？倏瞬之间，其再低眉，却见那水中鬼影亦是无踪。
话音未落，宋又谷偷往胥留留处飞个ฐ眼风，径自接道：“我说伍兄，方才有一小沙弥，跟我等提及方丈所持一古旧ງ佛经，据说，其并非以中土文字书就，年岁亦是久远，怕是古卷经典也未可知。我等尚不及得机一窥，便逢方แ丈示寂……”
“伍兄，莫要如此。”宋又谷暗冲胥留留摆了摆手，后则亦是上前，单掌往伍金台肩头一搭，徐徐拍打两回，“于俗人，死乃凶事，能避则避，能拖则拖；然于大师那般方外之人，死乃善事，其既得悟坐化，含笑解脱，此后自当不堕轮回，不落因果。此一时，可是不当哭，当笑方是。”
胥留แ留本已微微启唇，待听闻宋又谷自问自答，又瞥见他满面贼笑，反是将唇一抿，不欲多添一言。
然行不过半柱香功夫，宋又谷又再启唇，轻声询道：“胥小姐，你同那柳松烟，可是旧ງ识？”未待胥留留แ回应，宋又谷却是径自摇了摇头，抬掌反止了胥留留说话，沉声叹道：“依着咸朋山庄同葡山那ว姻亲关系，胥小姐自然早同柳松烟相熟。不稀奇，这一点儿也不稀奇。”
“我那恩师，十一式倦客烟波钩๗，取过多少歹人性命？护过多少烝民生息？即便我等弟子昏愚不才，没得防备；恩师他老人家总不会那ว般容易便着了异教的道儿，连一招半式也不施展，欣欣然奉上自个儿脑แ袋吧？”
“喔……是了，”柳松烟眉头一低，见自己长衫袍尾满是尘垢，探手一掸，却又立止，切齿怒道：“便在十日前，那异教趁夜潜入钦๔山地界，行刺杀之事。异教内皆凶邪怪恶，强梁跋扈，其有伤人害命之举，倒不稀奇；可怪就怪在，那群人悄无声息，动如鬼魅，连一名本派弟子亦未惊动，便不声不响涸尽恩师周身鲜血，取了恩师项上首级！”
“那人……竟把小鹿生生骇出病了？”闻人战方见五鹿浑同宋又谷上山，便觉察五鹿老未能同行，困惑好奇，翘首不尽，然心下径自别扭着，未曾直言半字；现听得宋又谷将雪山所历事无巨细一一道来，方知五鹿老已๐然被送回玲珑京调养小息。闻人战鼓了腮，徐徐眨眉两回，不知怎的，唇角止不住往下掉。
四人重逢，且喜且忧。再见故友，欢欣自不必说；然旧谜未解，新疑ທ又添，几人将分道之后所见所闻依次道来，盘算思量下，更觉心思消缩，神志凋耗。
“人？这洞内果是有人？”五鹿老一听，不由暗暗摩拳，再往五鹿浑目前一靠，低声再道：“兄长，美么？”
五鹿浑稍一拂袖，睬也不睬身边二人，只是冷眼瞧瞧两面恭立的祥金卫，缓声慑道：“选个机灵的，速往最近的镇上，寻上三五个制锁开锁的能工巧匠，带来这处，入洞将那人困缚解了。若是不成，便再去寻些个揣着‘百事和合’的散偷儿看看。”
“鹿兄，你且一同下来泡泡。这池水，甚是舒爽！”
“扑通”一声，随后紧接着的，便是充满欢愉的赞叹。
五鹿浑摇了摇眉，侧颊扫一眼宋又谷，又见仲三苦步子蹒跚着，自后堂回返。
“现在动身？”
丁梦璜一怔，反是笑道：“来人原是豪客！”
“哎……”五鹿老鼓了腮，沉声自道：“这酒，可是同那日色浮天渊之差ๆ。”
胥留留闻言轻道：“若非前几日闻人姑娘日夜陪伴，怕是薄掌门心伤更甚。”
闻人战更显黯然，愁声应道：“我本不该就这么离了薄山。十三十四叔之事，着实令禾婶婶心力交瘁。只不过，即便我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等……同那大欢喜宫……”
路潜光面现哀色，然其唇角，生来上翘，打眼一瞧，又似时时浅笑，神情一时有些个ฐ尴尬。
“就是。”五鹿老唇角一抬，眼内满是无邪ิ，“连我同兄长左右那五十精锐，也是瞒过了呢。”
“在下只是疑着，那凶徒怎就能来去无踪，入薄山如无人之境？”五鹿浑冲五鹿老送个眼风，又再轻咳一声，接道：“旁的时日便也算了，近几日薄山山顶可是汇集了江湖上半数之多的宗师豪侠。若那刺客仍可随心所欲，其功……怕是已然出神入化！”
“五鹿大人可是想说，那日在你我之前登岛的，或许并非是金卫珀卫，而是……大欢喜宫？”
胥留留同宋又谷闻声，俱是低了眼目，脑内将这月余所历前前后后过个来回。
薄禾闻声，面颊往边上一歪，支腮逃目，轻道：“战儿言及，说是你同你兄弟皆中了毒？”
堂内五鹿浑静坐半晌，未发一言，现见此情状，反是起身，拱手询道：“薄掌门，晚辈这处，尚有一疑，自昨夜至今，思量久久，着实难解。”
入得房内，五鹿浑也未耽搁，抱臂合衣仰卧，然双目炯炯，毫无困意。待了一时三刻๑，五鹿浑感身子愈来愈重，卧在榻上，倒似困于流沙，虽是一动不动，却仍止不住下陷。
酒足饭饱，五人互相交代一声，转脸便入了各自睡房。
“正是，正是。我们又瞧着，那行裹里的样衣皆是男款，正疑着他究竟是往薄山派还是乱云阁。那男子又指指半山腰，嗯嗯啊啊两回，两ä掌齐出，先指山顶ะ薄山派，后指山腰乱云阁。我等见他是个哑巴๒，心下暗暗揣度，怕是掌门面皮薄，想着请人为阁内两位前辈置办新า衣，却又不想声张，这才不知从何处专请个哑巴师傅过来，即便日后他想张扬，怕也是有口难言。”
“然，那ว男子到时，不发一言，只从包袱里将那布头同木尺取了，一指山顶，又拿尺比量了几回，我等便当他是布店派来量体选料的。”
闻人战啧啧两回，轻声应道：“那正门，可是有薄山弟子把守。祝大哥这样，怕是连半步亦难踏入。”
“自当从薄山正门而入。”五鹿浑抬臂，一点不远处一三丈高朱壁拱门。其上飞檐层叠，金字书就“薄山派”三个大字，煞是气派。
胥子思见状，抿唇轻道：“此事，仅我父女知晓便是。”
胥留留徐徐返身，径自取座一旁，心下随胥子思之言，已然接应：当真这般，国主也忒年少气盛！思前想后，胥留留脑内终是不得线索，直将脖颈่一歪，瘫软座上，再也不欲动念。
“我就是好奇，那水寒珠，到底是何神物？”
五鹿浑心下仍是觉得莫名烦躁，受不得这二人调笑，抬掌止道：“闻人姑娘，何事？”
“怎……怎得仅有一匹快马？”闻人战面色陡改，手上火折子一颤，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木箱呢？五鹿老呢？若说那唤作小迎的贴身护卫没按我的吩咐行事，这一处，便不该有这快马；然则，若是他依令而行，怎就只见快马呢？
寻摸了足足一个时辰，闻人战终是在密林另一沿一棵老树边上，找到เ一匹正悠闲吃草的白马。马匹背上，有一搭袋，闻人战探手一摸，果是寻得一封银子。
如此思忖着，闻人战踮足挑眉，唯见那轿窗上珠帘ຈ尤为密实，折射日光，甚是晃眼，轿内情状，全然瞧不仔细。
闻人战见状，下颌前探，口唇微开，目睑紧ู收，心下计较着：我倒要看看，鹿哥哥所说到เ底真是不真，他这弟弟，究竟美成何样。
“怎又不是了？你方才不是信誓旦ຆ旦，说那人定是五鹿大哥么？”闻人战听得糊涂，启唇便道。
堂内众人闻声，无不诧异。
约莫半刻之后，五鹿老方颤巍巍收手启睑，吞口浓唾，两手细细将头面囫囵摸上一遍，待查无恙，方凝神直面，细瞧对座，却见容欢满头水迹，怀抱玉枕，委委屈屈一抿口唇，两眉一低，欲哭无泪。
一侧闻人战单手叉腰，另一手早是将长鞭一攒，直冲容欢努了努嘴，挑眉讥道：“咎由自取，怨得谁去！”
话音方落，已๐是蹦蹦跳跳，眨眉出了房去。
五鹿老见状，哼笑一时，起身正正衣冠，有样学样，随口亦是撂下句“怨得谁去”，这便紧随闻人战脚踵兔脱而去。
容欢口唇一开，徐徐吐纳个ฐ两回，抬掌往面上一揩，将那残茶汤水抹了去；再瞧身前，唯剩ທ了五鹿浑一人，不慌不忙，徐徐又布了半盏茶水，两指一握，勾唇浅笑。
“我说鹿兄，你倒是说句话。”
五鹿浑啜口茶汤，濡濡口唇，眉尾一飞，应声便道：“方才闻人姑娘那个ฐ应变，迅极敏极；鞭若长蛇，劲可挟力击枕，巧可卷盅献茶，功底之深，叹为观止。”
容欢目睑一阖，搔首不止，“鹿兄本是沉稳之ใ人，怎得此时，你同令弟，非得这般忙不迭要瞧在下笑话？”
五鹿浑闻听此言，方แ将茶盅一落，正色应道：“容兄说笑。此一时你自露身份，所求所为ฦ，在下并非不知。”
“噢？”容欢一怔，再将折扇浅开，目珠一转，抬眉笑应，“鹿兄且言来，容我听听。”
“一则，乃为杂乱ກ视听，教其不至沉沦哀怨；二则，乃为鼓舞斗ç志，令其莫感孤身穷途；三则……”五鹿浑唇角微抿，踌躇片刻，稍一低眉，待将那残茶啜尽，方红了脸颊，低声接道：“那夜，在下确是梦行发作，未曾想为ฦ人瞧见，误会了去……容兄心胸开阔，自不会同山庄下人一般见识。”
话音未落，容欢已是不耐，哗的一声收了折扇，于五指间兜转把玩个几回，想想身边胥留留同闻人战二女，目华接连一黯，口唇再开，低低叹道：“你们两兄弟，真真是本公子此生难遇的煞星。”稍顿，容欢却将眉一挑，哑声询道：“我说鹿兄，我怎瞧着，胥姑娘她……似是不甚惊诧？”
“有何好惊？”五鹿浑一笑，身子一偏，探手往额间一扶，轻声应道：“容兄，可还记得你我初遇之时，前往鸡鸣岛寻闻人前辈那事？”
“怎生会忘？”容欢无甚好气，懒声叹道。
“那你可还记得，当日舟上，胥姑娘曾言，其自小便同胥大侠行些字谜，以为游戏？你又可还记得，之ใ后是谁一眼瞧破了游前辈手书深意？”
容欢隔了半刻，终是将五鹿浑说话咂摸出些味儿来，下颌往折扇边上一靠，左右摩挲不止，又再呆坐盏茶功夫，这方แ徐徐启唇，灰心丧气吐出几句说话来。
“鹿兄此言，莫不是说，胥姑娘早早识破了在下身份？”
五鹿浑长吁口气，一脸孺子不可见的嫌弃模样，两腮一嘬，低低应道：“宋楼ä之宋，容欢各半。如此浅显之戏，胥姑娘岂会不查？”
容欢一听，经不住哀叹连连，两ä臂一开，大喇喇往榻上一歪，叫苦不迭，“早ຉ知如此，我又何必……”话未言罢，容欢目珠再转，思及那日葡山之ใ上，因着柳松烟，自己้同胥留留所生口角，前后掂量再三，终是解了胥留แ留那日言下深意。
“难怪，难怪……”容欢未及多言，脑内灵光再现，眨眉又忆起雪山五鹿浑对风月池之ใ名的一番见解，心下一动，忙不迭起身，朝前一仆，直冲五鹿浑眨眉弄眼道：“我说鹿兄，莫非你也早……”
五鹿浑唇角一勾，定定瞧着容欢，直教其脊背一寒，色挠目逃，莫敢多言。
“岂止，岂止。”五鹿浑头颈一歪，两ä指冲容欢虚虚一点，再往自己้唇边一靠，低声言道：“自经雪山白猴一事，在下脑内，隐隐推得一密，因无实证，难断真假，若蒙容兄开解一二，不胜感激。”
五鹿浑一顿，轻笑接道：“堂堂宋楼ä容欢公子，倜傥风流，缘何只求美，却不近美？”
一言方落，五鹿浑自顾自摇了摇眉，定定瞧着容欢面上情状，再次作个噤声手势，唇角高抬，笑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