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昨夜王良向李明贵了解过些情况，薛永革似乎有些不满，但没有形于言，只纠正王良说，死亡的百多人中ณ，有五十多个ฐ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人总是要死的，他说上级有规定，这属于“正常死亡”，不能算在饥荒账上。另外的五十个左右，有些本来就是病人，早晚要死的，也算是“正常死亡”。唯有三十多个婴幼儿的死亡是个讨厌的问题，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往上报，对群众情绪的影响也很大。村里娃娃ใ死得差不多了，而孕妇只有个，还是个遗腹子。薛永革说，这李家沟里，家族观念强得很，只怕绝了他们的种。他说：“丰ถ收年景里孩子也要死的嘛，哪个国家也是孩子死得多，孩子身体本来就弱嘞。”他认为ฦ，真正属于饿死的，严å格地说，李家沟个ฐ也没有，他向公社就是这样汇报的。薛永革到牛庄大队参加工作时，刘书记也是这样对他说的。说起造成饥荒的原因，薛永革说这当然完全是由于天旱。“这天旱，有什么办法嘞？苏联和美国天旱ທ了也没办法呀！自打开春，国家给每人每月发放十斤粮食，这比十月革命时候列宁同志的口粮还多嘞ๆ。农民本该供应粮食给国家，现在反倒要国家喂他们，全国农村都这样，那怎么得了嘞！”
“队里已经饿死百十口人啦？”薛永革满脸不高兴地反问他：“这是谁说的嘞？”
第2章引子
，，
这女人嘴利ำ得过分了，但是王良也拿她没办法，只好不说话。见王良和秋眉嫂逆来顺受，李七姑也知趣，便对王良嫣然笑，拉起秋眉嫂进屋去了。两ä人进屋，便关起门来低声地谈说。她们谈了好阵子，李七姑才出来，朝正房王良的屋里瞥了眼，便急匆匆走了。秋眉嫂马上就来向王良请假，说她有点事要去中村趟，还要去后山张家洼找李秀秀，上午不上工，该挖的菜她下午补上。
找李秀秀？王良心里动了下，却没想更多。秋眉嫂立刻就动身了。
第15章吃娃为什么เ吃到我头上
王良要在队务会议上汇报他去上村李七姑处“取经”的情况，他很想跟秋眉嫂路去中村，又觉得不大方便，特地等她走了阵才动身。但是个人走在沟边小路上，他又悄悄地后悔，为什么เ不跟秋眉嫂同走呢？他很早便来到中村队部办公室门前等着。中ณ村的清晨和下村样死寂，这里人口比下村还少些，好半天连点声响都没有，只有个上上下下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黄|色的静悄悄的狭窄的世界。王良等得实在无聊，只好在院子里踱步。他把队部ຖ院子里的每件东西都仔细观察过，包括墙角处堆放着的几块烂牌子，那不知什么เ时候作废了的，上面的仿宋字写着“李家沟生产队卫生室”“供销社李家沟生产队代销站”“李家沟生产队爱国卫生委员会”等等。这些大概原先都存在过，或者计划过，现在全没有了。
李山梁是从坡上来的，他大早便上山兜过圈。他扛把锄头，走到哪里就干到哪里，随处看到เ不顺眼，就修整下，他每天都这样跑趟。薛永革组长睡到九点才起床，他来时已快十点了。李山梁利用这段时间对王良讲述了下村每块耕地的历史和现状，远比李明贵那天在地里介绍得仔细多了。李山梁对李家沟的每块土地，都像对自己้那两个亲生孩子样了解，也充满着信任爱护和希望。薛永革到便开会，就他们三个人，李江玉老师也应该来的，但他这两天肝痛得厉害，就请假不来参加了。哪里是开会，实际上是李山梁和王良两人听薛组长训话，接受他的条条传达和指示，让王良生动地体会到李山梁头天见面对自己说的那ว句话：现在“他是这里的领导”。“议程”有好多项ำ，不过也进行得快。反正薛组长咋说咋办，这是李山梁对待领导的原则，而王良当然是没有发言权的。王良奉命首先汇报了李七姑的碾粮新า方法和昨天的成绩。薛组长说十斤原粮出六斤ภ粉还是太低了，公社ุ传达过，外县经验是斤ภ出斤，这样每天每人就有三两多粮。李山梁插话说，那怕是小麦包谷吧，就那也出不了斤，燕麦就更不行了。除非往里添土，听说有的地方แ为完成任务就是这样干的。薛永革说，添土不添土不管，反正有原粮分量在，碾出来的粉也得要这个ฐ分量。他说，依他看是做得到的。现在做不到เ，可以逐步做到嘞。他说，李七姑就是能ม干，她已经比别人多出好些，叫这女人把过了罗的燕麦糠再下锅炒，炒完再碾，遍遍地炒，遍遍地碾，不就全都变成粮啦？李山梁把薛组长的这项指示ิ记下来，说叫三个食堂都尽量去做。这个议题到เ这里结束。关于群众议论李永旺家孩子吃豆种死掉的事，薛永革气愤地说：
“这些人有没有组织观念嘞？是公社ุ布置叫拌药的啦！”
薛永革的指示是：用“忆苦思甜”的办法来反击这种怀疑ທ领导的行为。问他们是共产党好还是国民党好，要是共产党好就听党的话，在李家沟里也就是听他的话，他说的话要切照办，不许反对！至于怎样具体开展这种“忆苦思甜”的教育，他没有再说，只说反正切照他布置的办。他说，做好这项工作，就说明李家沟党的领导是坚强的，就是社会主ว义在李家沟取得的伟大胜利。这项议题便就此结束。县里有个文件，叫各队追查去秋谎报产量的责任。薛永革那时还没来，他因为自己对此没有责任而感到轻松。李山梁说，是大队刘ถ书记叫他和满坡两ä人把数目“往大里闹闹”。他们报过三个ฐ数，刘ถ书记都嫌少，最后报了三十万斤，平均全队每亩要产千多斤，比实际数目大四五倍。刘书记还不满意，说：“人家人民日报上登的，‘湖北麻城出现天下第田’，每亩产四万斤粮呢。你们千斤都不敢报，实在太不像话！”薛永革听到这里，思忖了下，便决定说：那就压压，先不管它，上面再问了再说。他说有些事拖就过去了。下个ฐ议题是缴纳本年度的红旗杂志人民日报工人日报农民日报工农文艺报农业机械化报中ณ国妇女报中国儿童报省报县报和其他许多上面派下去叫订的报刊的费用问题。去年已经拖欠了，今年仍是交不出，要是再不交，下个月邮ุ局就不给了。李江玉有过个ฐ意见，主张只订几份主要的，费用请公社统垫付，以后再还，他认为ฦ报纸杂志非订不可，否则不了解国家大事和党的各项政策。薛永革快刀斩乱麻，句话：全都不订。他说：
“没有钱，看啥子报，党的政策自有我传达，看报纸干啥。要看报，叫看报的人自己掏钱！”
这个问题也解决了。下个ฐ议题是：牛庄大队的邮递员向是七个生产队共同支付工ื资的，李家沟每月要付两块钱，已经欠了人家几个月。这个问题也好解决，薛永革命令：“谁信多，叫谁付。”全队就李江玉老师个人信多，他哪拿得出这两块钱？李山梁不知怎样办才好。薛永革便又做了决定：那就不叫邮递员到李家沟来了，把信留在牛庄，谁想收到信，自己去大队部ຖ看。卫生工作也是个议题，省卫生厅下来文件，要各县逐级上报近亲婚姻的数字和人口中ณ由此造成的痴呆低能畸形的具体状况，要求填份极为详尽的表格。这是个关系到เ国家人口质量的问题，政策性很强，县委也很重视。而李家沟历来有近亲婚姻ี的习俗，畸形人除了半年来已经死亡的几个，现在村里还有三四个，光李山青家就两个，他女人是他的表姐。薛永革把那张表格拿在手里正反两面看了看，稍稍考虑下，便叫李山梁这样办：就说李家沟解放前有过近亲结婚的事，现在绝迹了，畸形人也死光了。现在没有问题，今后也不会再有。说到这里，他又说句：“反正上头的人也不会到เ这个山沟沟里来调查的。”下个议题是县里要召开歌颂โ“三面红旗”的赛诗会，规定每个生产队都要派人去参加。薛永革听是到县文化馆剧场里比赛，县长和县委书记亲自当评委，他眼珠转，嘴角翘，居然说：
“那ว我去啦！”李山梁说：
“薛组长代表李家沟去当然最合适不过，就去两个选手吧，叫江玉陪你起去，他会写诗的。”
“咋？我跟他去？”薛永革瞪着眼睛说。李山梁连忙回答：“江玉诗写得挺不错，报上也登过。”薛永革脸色马上不好看。两三分钟冷场之后，他说：“那我不去啦，叫他个人去嘞。”李山梁怕薛永革生气，又连忙说：
“那就薛组长个人代表李家沟去参加吧。”“不，我不去啦，叫他个人去嘞ๆ！”
“这”李山梁怕是自己句话得罪了领导，心里直发慌，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薛永革大方地为李山梁解脱了顾虑。他说：“叫他去吧，是我自己不高兴去啦，不为别的。我要是要去，还不是我句话嘞，谁能跟我争？我是组长，是全队的领导，他十个ฐ李江玉也争不过我的嘞。好了，就这样决定！”
讨论这整个ฐ问题时，王良头也没抬，生怕万眼神流露点什么，引起了误会。最后个议题是关于李树旺女人在坡上哭喊的事，李山梁说：“薛组长咋说咋办，只是要设法让她快些下山来。昨天又哭了整夜，人家说，山那边都听见了。”“好不好试试别ี的法子？先跟树旺谈次？”李山梁试探地问道。“谈啥？咋个ฐ谈法？”薛永革说。“给他说哭也哭不转个全尸首来。再哭，惹得全社ุ全县知道了，要闯大祸的，他们负得起责任吗？”李山梁说话时胆怯地望着薛永革，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薛永革没说话，望着他。“这只是吓吓他，要紧的是叫他把女人喊下山来，要不，弄不好再搭上个”李山梁又补充说。
“谁去找他谈？”薛永革自言自语道，并不理睬李山梁。说着说着，他朝王良看眼，马上定了主ว意，“老王去！”
“我？”王良有些不知所措。“对，你们知识分子能说会道。这回看你的啦。”薛永革说，他很为ฦ自己这种当机立断的领导才能而得意。“王组长去也好。生人去，树旺兴许肯听些。这边我叫我女人也上后山去，劝说树旺女人下来。她俩平时谈得来。”李山梁接着说。会议到此结束。
李山梁要回家趟，便跟王良道走，去上村要过他家。经过头天王良看见李江玉老师放荠菜的那ว个院落，王良又看见那ว里放着堆菜，是新า鲜的，叶片绿茵茵的。李山梁也看见了，但他只扫了眼，并没觉得奇怪。李山梁回家喊他女人了，王良个人往上村走，没走多远，回头看见个衣衫不那么เ破烂的中年妇女跟上来，他知道是山梁嫂子。王良到เ李树旺家，不需要敲门和寒暄。李树旺披件蓝布破单衣，个人像头石狮子似的蹲在他那ว间土墙草顶的房子门前，动不动。从敞开的房门望进去，王良看见桌上掷着几只菜饼子，上面叮满了苍蝇。夫妻俩大约几天没进食了。
远远地还能听见李树旺女人在后山的呜咽声，想起那ว天早上看见的那半截紫ใ红色的孩子，王良的心缩成了团。他走过去蹲在李树旺身边，李树旺没有闪开。
王良听见山梁嫂从院边走过，后来又隐约听见后山的呜咽声在渐渐中止，这些李树旺也听见了。过了大约二三十分钟，李树旺先开口说话，他叫王良声：
“王组长。”“我是新来的，叫王良。”“知道，听说了。你给咱碾过粮食。”
相对无言。又是阵沉默，王良觉得这样比说些什么เ也许更好点。又过阵，李树旺才再说了句：
“这可咋活啊！”“怎么不能活？定要活过去才行！”王良立刻接着他的话音说。“能活过去？唉”李树旺生存的信念被现实中个ฐ又个无情的浪潮冲得不得不动摇了。“怎么เ不能？这开春以后，死人不是少啦？”“嗯啦，可是娃ใ娃”“再生个嘛！你们还年轻。”“生不出啦！哪个ฐ女人还生得出个娃啊。”“怎么生不出？”
“人都蔫啦，蔫啦。跟那秋后的藤蔓样，挂不住果了。”王良再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了。两人又沉默阵。王良转头，看见李树旺脖子上，耳根后边，有好大块伤疤，亮堂堂的红皮肤，不长毛发，僵成团，显眼得很。他便问：
“你受过伤的？”“嗯啦。四九年炮弹崩的。打省城时候。”“你也是模范吧？真了不起！”“我就背过几十箱炮弹，没做啥。”
李树旺从没想过要从自己过去的光荣中为ฦ现在寻找点什么เ，他叹口气说：“吃娃子的事也听说过。咋吃到เ我头上了！我家几辈人没造过孽呀！”王良不知怎样才能使他宽慰。过了阵，李树旺又说：“我们姓李的要断ษ子绝孙啦！”这似乎ๆ是他心头最最关心的件事。“你怎么这样说！队里娃娃ใ还多得是，再说，不是还有肚里怀着要生的吗？”“活的娃没几个啦！王组长，你数数看。没娃娃ใ，我们活着为个啥哟！”“会有的，会有娃娃ใ的。你们两口子也会有的。”“我？不会有啦。”李树旺摇摇头断然说道。接着是阵深沉的停顿ู，过了好久，才听他又说：“唉，那顺子媳妇肚里的娃ใ，可要生出来才行啊！”
王良和李树旺之间就这样谈通了。这项ำ任务并不难完成。李树旺这人不坏呀，而且也不难弄，为啥薛组长那ว么เ讨嫌他？王良心中这样闪而过地想了想，没有多思索。过小会儿，王良见李山梁女人已拥着李树旺女人远远地向院里走来，其实是她为王良完成了任务。山梁嫂子把树旺嫂子送进屋里，转过身去抱柴火烧炕。在这山间，即使六月里，炕也是每天要烧的，否则ท会返潮。山梁嫂子点燃炕，又顺手拎起只沙锅，去装满窖水，煨า在炕洞上。这两件事她做来不消เ几分钟，好个ฐ利索女人。
王良要走了。李树旺没移窝，只眨巴着眼睛望望他说：“去啦？”“去啦。”王良说。“往后常来。不嫌弃就常来。”李树旺这简单的话是亲切的。王良觉得李树旺这人是不会随便说话的。“我会常来的，把嫂子照顾ุ好，你自己当心。”
王良向两位嫂子告别，请山梁嫂子多辛苦阵。他去向薛永革汇报了完成任务的情况，便回下村去。
走过中村时，王良远远便望见李山梁跟那个ฐ头发灰白把李秀秀从牛庄找回来，又在别人门前放菜的人在路边争论。他知道这人就是小学教师李江玉，王良今天才头次正式见面。李山梁给他们作了介绍，他们算认识了。李江玉热情地紧握王良的手，说是早知道他来了，说要为李家沟的社员感谢他的支援。他们好像下子便熟ງ悉起来。李江玉今天因病没去开会，听说了会上的意见和决定，从床上爬起来找李山梁争论。他们此刻๑正争的是豆种拌药的事。王良来李家沟这几天，天天都听见人们在议论这件事。有些人，像山梁嫂子，每天上山下地，两个娃ใ总不离身。有些人把娃娃用绳子拴在桌腿上，自己才敢出门。王良想，往地里下种为啥？为了让庄稼生长，收粮，吃饭，生存，发展。但是现在切都乱ກ了套：种下地的种子拌了药，进了娃娃们的嘴，药死了他们，断了人们生存发展的希望；农药是为多打粮食给人吃的，现在成了害人命的毒；地里下的种是要它生根发芽的，又被人从土里刨出来。他真搞不懂ฦ这是怎么เ回事了。
李江玉叫李山梁把公社ุ发的那ว瓶该死的剧ຕ毒农药“105๓9”丢â进茅坑里，永世不去用它。李山梁说这是上级布置的任务，他只能照ั办。李江玉叫他想想李永旺家三口是怎么เ死的这时王良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ว宿命的“咚──咚──咚咚”声，服从命令要紧，还是保住人命要紧。李山梁有些委屈，说他又不是存心害人。两人争个没完。王良建议是不是请示下薛永革同志。李江玉听这话立刻坚决反对，他说：“他管啥，他只管完成任务，别ี人死活关他什么事？他能在李家沟住多久？”李江玉要李山梁不要事事听从薛组长，要自己动脑แ筋想想。王良隐隐感到，李江玉老师这几句话也是说给他听的，他想到要表示下自己的态度。而想起自己的身份，又觉得他不配说话，还是不说为好。但是，看看面前两个ฐ真诚的人，王良又觉得不说话对不起他们。心里矛盾了阵，他终于说：“凡事都有个目的。拌药为啥，为防鸟兽虫糟害吧，现在这里好像都没有。还是给薛组长说说，就不拌吧，不必照公社的统布置做。”可李山梁和李江玉两人都不同意向薛永革汇报。李山梁说薛组长催他几回了，叫拌完种给公社填表送上去，他不会听这个ฐ意见的。李江玉气呼呼地说：“他会管我们是不是断子绝孙？”
最后是，李江玉硬要李山梁答应他不拌药，才悻悻地走去。李山梁望着他转入那条小巷的背影对王良说：“这人啦，辈子吃这个亏，就是不肯改改。动不动发脾ຆ气，还动手打人。为ฦ李秀秀的事把人家冯秘书可打得不轻。”王良马上想起李山梁自己那ว天打李二狗的事，他忘了自己也是个ฐ坏脾ຆ气，也要打人。这时李山梁又接着说：“江玉冲是冲，耿直还是好的。再说，他这人心善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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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李秀秀的馍没有挽回丈夫的命
王良以为秋眉嫂中ณ午不会回来，正愁怎样才能安排好今天为ฦ她换药的时间，谁知午饭时，她已๐经在院子里晾衣服了。王良上午又开会又跑上村，有些累็。但是，李明贵不在家，只有他们两个ฐ人，利用中午这时间给秋眉嫂换药最合适不过。王良发现自己很喜欢做这件为她换药的事，每换次药，秋眉嫂在王良心里的分量便增加份。
王良边扯去秋眉嫂腿上的旧纱布，边等不及地问她：“你不是去张家洼了吗？”秋眉嫂抿嘴轻轻地笑，对他说：“不用我去啦，李老师说他自己้去。”
“怎么เ？李老师的事？”王良不解地问，不明明是李七姑早上来叫秋眉嫂去的吗？还不等王良再疑ທ惑下去，秋眉嫂便信任地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李七姑清早ຉ来对秋眉嫂说，薛组长昨晚找过她，要她设法叫李秀秀等男人死了来李家沟上村住，帮他烧炕洗衣裳，他帮她些吃的。李七姑口答应给薛永革办，然后就来找秋眉嫂，叫她去张家洼走趟。
“你去张家洼就为这个？那为ฦ什么又不去，叫李老师去啦？”王良更是搞不清楚了。
“你听我说呀。”秋眉嫂用手捂住她的伤口，意思是叫王良且不要换药，听她说下去。她也是很愿意有这个换药的机会，好让他们两ä个人在起说说话。王良心里这样想。
“七姑子哪是叫我去喊秀秀住上村呀！她是叫我去给秀秀说，千万不要住到เ上村去，还叫我顺便把这事告诉李老师声。”
王良瞪着眼睛不说话，只有听秋眉嫂说下去他才能搞清是怎么回事情。“七姑说，秀秀千万不能去薛组长那里住，又说，叫我定告诉李老师，他有办法的。我到เ中村李老师家说，他就明白了。他马上叫我不要跑张家洼了，说他自己去走趟，所以我上午就回来了。菜都交足啦，你还不知道呢。”
说完这些，秋眉嫂又信任地对王良笑笑，笑得真美。“李老师不是生病了吗？”王良问。“嗯啦。我早上去，他还躺着呢。可他定要自己้去张家洼。他说今天下午就去，这会儿恐怕已经上路了。”七姑子的狡猾，秋眉嫂别有含义的笑，薛组长那ว天流露出的对李秀秀这个女人的兴趣，李江玉老师对李秀秀的关心，那天牛庄的事王良心中留下许多疑ທ问。李秀秀到เ底是怎样个女人？李江玉老师为什么非要这样关心她？薛组长为什么เ对她感兴趣？李七姑秋眉嫂跟她又是怎样的关系？由于他是新来到这里，这些事他都不知道，现在他想要搞清李秀秀这件事。张家洼离李家沟十里多地，王良估计李江玉老师要吃晚饭时才能回来，他决定去后山通张家洼的道口上等李老师。王良虽没跟李老师谈过什么话，但他知道李江玉也是个知识分子，通过几次从旁观察和上午的初步接触，李老师给王良留下很好的印象，王良相信李江玉跟他能够谈得来。
王良提前向李山青领了个菜饼子，边走边啃，个人悄悄沿着东坡向后山走去。愈走愈接近黄昏，天色愈暗了，不过，当他到达那个山口时，天空还是明亮的，晚霞正在无边无际地变幻着色彩，为ฦ灿烂星空的到来铺设着片表示ิ欢迎的锦绣。远处的那对圆锥形的山峰骄傲而挺拔地兀立在灰黄的背景中ณ，似乎这美丽ษ的天地是靠它支撑着。四边静得可怕，王良独自坐在小路边的土堆上，不觉想起头来那天在西坡上看见的那只狼，他希望现在能再看见它。哪怕是有只狼做伴，也比这种可怕的死般的孤寂要好受得多啊。
孤寂中ณ，王良按照他这些时养成的习惯，独自沉浸在思索ิ中。当右派以来，这已๐经是他落户改造的第五个村庄，也是最贫苦最饥饿的处。王良并不怕苦，也能忍受肚皮的饥饿，但他无法排除心头茫然的惆怅。他觉得，自己当个被批判斗争的对象，被送到เ个又个地方แ来劳动改造，这不要紧，只要祖国因为揭发出他以及与他同类的数十万计的右派分子，能ม发达进步兴旺就行。但是怎么搞的，现在他的祖国显然不如前几年那ว样安定和繁荣了。他从河北省被转移到这里，辗转数千里，沿途看见许多难以理解的事。有人逃荒，有人抢吃，有人倒毙路边。即使像省城这样的大城市，也竟然会全城人几个月没有滴油吃，更不要说吃肉了。现在又遇上李秀秀这种“只要个ฐ馍”的事。王良作为个“小民”，又是个戴“帽子”的分子，没有可能知道整个ฐ国家真实全面的情况，但就他所闻所见，他真怀疑，眼前这场大跃进是跃向了前方，还是跃向了相反的方向。到底是大跃进还是大跃退？而这些思想他又不敢对任何人说出来，只能在这种独自人的时候悄悄大胆地想想。他越想心里越糊涂，越难过，越感到郁๗闷。他感到自己精神上十分饥饿。唉！他想，真不该走上当个知识分子的人生道路啊！否则ท他就不会有这些思想活动，也就不会有这些痛苦了。
王良独自坐在路口的个土坡上，心中ณ的郁闷似乎化作了股急欲破胸ถ而出的力，他觉得自己无法隐忍这股力，无法把它再压抑在体内，四周片静寂，个ฐ人影也没有。忽然王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他抬起头来，仰对长空，望着层层的山峦和昏黄的大气，张开大口，“啊”的声大喊起来。这喊声顿时充斥了他眼前整个的世界，并从四面八方远处近处个个ฐ山峦上传来高低起伏经久不停的阵阵回声。回声过后，切又归于静寂，而他的胸中ณ似乎感到多少松快了些。
恰在这时候，小道上出现了个人影，是李江玉老师。他沿着上坡的路，右手压住肝区，蹒跚着步步向道口走来。王良连忙走过去迎他。见到王良，李江玉微微笑，说：
“我听见你的喊声了。”王良马上脸红心跳了，只怕自己这声喊会惹出什么祸事来。但是李江玉老师说的话让他安下了心：“待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个ฐ人有时候是要这样喊两声的，要不真会闷死了。”说完又对他笑笑，问他为ฦ什么站在这里。王良觉得李江玉和他心灵是相通的，便坦诚地说出自己上这儿来的目的。王良说自己关心李秀秀的处境和她今后的安排。李江玉又友好地微笑了。他很有礼ึ貌地对王良说：“谢谢王组长的关心。”然后便也坦诚地告诉王良自己的打算。李江玉说，他去看过李秀秀了，情况很不好。他已๐决定把中村他家的三间老屋连同屋里的东西送给李秀秀，等她办完张家洼的事，就去那里住，他这就去告诉李山梁，他想李山梁定会同意为李秀秀去公社ุ办个ฐ户口的。暮色逐渐浓重，昏暗中，他们二人并肩往中村走，路上王良问李江玉关于李秀秀丈夫的病况。李江玉长叹声，没有说什么เ。两人沉默了很久，李江玉才说：“拖不了几天啦。可怜啊。”接着，在王良并没有询问的情况下，李江玉告诉他：“她家啥也没有，啥也没有。双像样的筷子也没有，就甭说衣食治病啦。”说罢又长叹声。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李江玉突然说：
“你的那ว两个馍让他又多活了几天。”王良不知说什么好，羞愧而痛苦地低下了头。过会儿，他抬起头，想望望李江玉脸上的表情，但是天黑下来了，他看不清，他觉得李江玉老师好像在落泪。但李江玉始终没有告诉王良自己去牛庄找回李秀秀这件事。王良当然也不便问，更不愿把自己那天亲身经历的详情告诉他。两ä人默默地走着。路上，李江玉只自言自语了两ä句：“多好的妹子哟！把人都饿得变成了鬼！”快到中ณ村时，李江玉才又对王良说：
“我带了几件旧衣裳去，带对了，能用得上。装ณ殓时要用的。”到达中ณ村了。李江玉才再说话：“我们去山梁家，叫他准备去办户口的事。”
王良便陪他同走到李山梁家院口。王良想，他们办这件事并不需要自己的参与，便向李老师告辞了。李江玉跟王良握手道别ี时，请王良有空到自己屋里坐坐。王良当然很愿意。
独自摸黑走向下村时，王良想：李江玉老师为ฦ什么不告诉我李秀秀在牛庄的事？大概不愿意让我知道吧。但是他知道李秀秀那天拉我的事吗？他最好不要知道啊。但是他大概是知道的，要不怎么知道我给过两个馒头？他又想到李老师跟他句也没有提起薛永革组长的打算和李七姑叫秋眉嫂传话的事。王良觉得，李老师还是很有分寸的。虽然他感到เ他们之ใ间已有种心灵相通的默契，但毕竟是初交，再说，自己้名义上是个“组长”，又是个ฐ外来人。
李江玉今天到达张家洼时，已经是后半晌了。远远望见李秀秀家的破屋，他心头紧，停住了脚๐步。他当然是要走进那间屋的，但是他实在不愿意走进去，不愿意亲眼再看次那副破败凄惨的景象。他终于还是走到เ那门前了。那不是扇门，而是个半朽的木架上缠了些破布和草绳。他推开这无声的门，门里边是锅台，正对着门便是张大炕。缕微光从糊着破旧ງ报纸的个ฐ高高的窗洞上透进屋里来，李江玉看见炕上的张破席上，躺着李秀秀奄奄息的男ç人，身上盖的是条早已不知是什么เ花纹的破被，颜色好像是深蓝的，又像是黑色的，充满小屋的臭气大约正是从这床破被中ณ发出来的。李秀秀的男人已经不能ม做出任何动作反应环境的变化，他实际上已经只剩最后口气。李秀秀自己坐在冰锅冷灶前的只破草墩上，她见李老师推门进来，只是外表上身子轻轻地震，便垂下头去，不立起身，也不抬起头来。李江玉立在他第步跨进的地方แ没有移动，心头好似压住块千斤重的石头。好长时间，屋里三个人都没有出点声。后来，当炕上临死的人伸伸头颈，喉咙里发出种“哦”的声音，李江玉才向前步，想去抚弄他，而这时李秀秀忽地立起来了，她挡住李江玉，叫他别走过去。她用手示意，随炕上的人自己้去，不要再去碰他。他们两人并立在那ว张炕前，共同面对那ว个临死的人和屋中死神笼罩下的沉寂。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李江玉发觉李秀秀在抽泣，他伸手去抚住她的头，但是立刻，他又缩回手来。这时，他才把另只手上提着的几件旧衣裳๙和点玉米粉递在她手里。李秀秀接过这些东西，哭得更厉害，李江玉怕这哭声让临死的人不得安心，便把她叫到门外。但是，两人到了门外，找不到话说，又呆立了会儿，李秀秀仍不住地抽泣，这时李江玉才说了句：
“莫哭了，去队里找几个ฐ人帮你办事。那些衣裳，用得上。”李秀秀想要伸手去拉住李老师，但是她忍住了。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止住那只手时的复杂心情，怕李江玉误会？怕别ี人看见？怕不合时宜的感情流露？怕自己手太脏？怕李江玉临走时，才又说了两句话：“办完事回李家沟住吧，住中村，不要去别处。我家那三间老屋你去住下，算你的了。”
说完，他推开那门，把李秀秀往门里推，自己便转身往回走。李秀秀没有再走出门来，但她伏在门缝上望着李江玉，用她的目光陪伴他，直到他蹒跚的背影消เ失在村边。她回转身来，望着炕上动不动的丈夫，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哭啊，哭，她自己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先是伏在丈夫身边哭，然后去坐在草墩上哭，后来又跪着面向锅台上那ว张残破的木刻彩印的灶神爷和那副“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的褪了色的红纸对联，叩了三个头，再继续哭。她跪在那里，直哭到เ第二天鸡叫。
李江玉从张家洼出来，心中仍是块千斤重的巨石，肚里空空的，肝脏ู又痛得厉害，他只能弯着腰，手捂住右肋，步步地向前走。他努力要驱赶掉头脑中ณ那个堆破棉絮下直挺挺躺在炕上的人的形象，还有李秀秀的抽泣声，但是却赶不掉直到快要翻过山坡进入李家沟的道口时，他忽然听见声长长的呼啸，抬头看见了王良，他先有些诧异，但接着便有礼貌地向王良招呼。
天黑以后，李江玉从李山梁那里办完事情，喝了碗秀贞嫂给他烧的开水，谢绝了她再三要他吃下去的半块菜饼子，便回到祠堂中自己的小屋里。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是无法入睡了。他先烧热了炕，又折了些硬柴把火盆点燃，任浓烟充满着屋子，自己便去躺在了堆乱草似的炕上。肝痛得厉害，他只能用根粗粗的草绳把自己拦腰紧紧地圈住，但也止不住痛。他忽然想起，柜子里还剩ທ有小点糖精，那是早几年在县里当代课教师时买来给孩子过年蒸糖馍用的，他凭自己้的医学知识知道，糖精不是糖，并不能给肝脏以营养，但是这些时候，每当肝痛想吃糖时，他都是用这点糖精来欺骗自己的。他把糖精找出来，冲了碗水喝下去。好像真的痛得好些？然而，他睁开眼睛在炕上躺会儿，立刻又觉得痛得更厉害。他再试着用回忆往事来排除这疼痛，于是他想到自己้死去的妻子和儿子。
他妻子吴立红是南边邻县人，是个同学介绍认识的。他们结婚时，总共只有条床单是新买的她矮矮的胖胖的，祖上是东北人，说话还带点东北口音。她温柔得如同池春水，连偶尔生气时泛起的涟漪也是温柔的他们同读诗，同记录民歌民谣，同办起了民校，同做过在李家沟办中学和大学的梦。连她死于什么病，他们都不知道。临死时，她只手紧ู捏住躺在身边的儿子的小手，儿子只比她多活了三天李江玉坚决不要别人帮忙，自己亲手为ฦ妻子和儿子做了两ä口棺材。棺材钉好，他已经昏迷不醒，最终是山梁他们抬上山去入土的李江玉又想到了李秀秀。她那双在教室里老是盯住自己看的眯缝眼睛那时，他还没结婚呢。他直把李秀秀当个ฐ小妹妹看待。想到李秀秀这些年的遭遇，想到冯万利他恨得咬住牙关。那天下午，他在冯万利ำ的宿舍里，从炕上把那个赤身露体的流氓从李秀秀身上扯下来时，李秀秀那双眼睛中闪着怎样种奇异的羞惭的悲哀的光啊！他拳打在冯万利个狗日的眼窝上，又朝那ว狗日的小肚子脚踩下去，那ว狗日的还想还手呢，但终于还是打个ฐ滚儿从他脚๐下溜掉了。她真不争气，真不争气，真不争气啊！可是他的肝脏多么痛啊！但是此刻他的心比肝还痛。这到底是怎么เ回事情？革命了，解放了，推翻了旧ງ社会，居然还会有这种事他痛得实在忍不住，顺手抓住件衣裳，把衣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不许自己哼出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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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奶子峰和妹子沟的故事1
王良今天应该给秋眉嫂换次药，趁天色不晚，李明贵也不在家，他早ຉ早ຉ吃过晚饭的饼子，便把秋眉嫂唤到正屋来。秋眉嫂乖乖地坐在那张凳子上，乖乖๔地自己้把左腿伸出来，脱去袜子，露出包扎的绷带来。她自己้把伤口解开，让条白白的腿呈现在王良面前，甜甜地微笑着等待他手的触摸。秋眉嫂动不动地享受着王良的摆布，王良偶抬头，眼睛碰上她的眼睛，她马上窘得脸红。王良为ฦ她包扎好伤口，想到她马上又要回到她丈夫身边去了，心里舍不得她走。但是，秋眉嫂拉下裤ไ管，立起身，却不忙着回厢房去，她在王良屋里四面看看，顺ิ手拿起把鸡毛掸子，清除桌上油灯上窗子上的灰尘，他们便攀谈起来。他们从李家沟的名字谈起。王良问，你们这地方แ，都兴用姓氏来称呼地名，每个ฐ村的居民都是个姓吗？秋眉嫂说，也是也不是。牛庄赵庄先前没有杂姓，这些年也有了。李家沟地方穷，又在山洼里，没人肯来落户，所以到现在还是全村人家都姓李。说着，她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เ，兴奋地告诉王良：
“李家沟本来也不叫李家沟呀。”“那叫什么？”
“叫妹子沟。”“妹子沟？”
“嗯啦。”“是因为这里年轻姑娘多？”王良说。他本想说“漂亮姑娘多”，没说出来，怕秋眉嫂多心。王良心中想着：她，李七姑，李秀秀，她们都很漂亮“才不是呢。”秋眉嫂其实听见了王良心里的话，要不怎么会脸红？“才不是呢，”她接着说，“有个故事。我们这地方老百年的故事。”“故事？”这引起了王良很大的兴趣，他忙不迭地说，“你讲给我听听！”
“好长呢，你要听？”秋眉嫂像在犹豫是讲是不讲。王良不知她犹豫什么，连忙说：
“今天正有空，明贵又不在家，不要你侍候，你就给我说说吧！”其实，王良是想，秋眉嫂即使不说故事，能多在他这儿坐坐，也是好的。
“好多好多年以前。”秋眉嫂没等他催促，已经开始在讲述了，她俨然是个讲故事的行家，她用脸上的笑容吸引听话人的注意力，不时地翻转着眼睛为ฦ故事暗示ิ出种神秘的色彩。
“好多好多年以前，我们这块地方跟现在根本不样。”秋眉嫂瞟王良眼，提醒他望望门外黄|色的土山。
“那ว时候，这块地方，山是绿茵茵的山，河是绿茵茵的河，连天上的神仙下凡，也要先挑这个ฐ地方落脚呢。
“有天，真的有个天上的仙女下凡了。”她找我们这地方，找呀找，找不见，忽然她看见路边上坐着个老太婆。这老太婆呀，长得好丑好丑，双眼睛露出凶凶的光，这个仙女好害怕，可是四边看看，又再见不到个ฐ别的人，她就只好大着胆子去问这个ฐ老太婆。谁知道这老太婆是个妖怪变的。这个妖怪呀，她忌恨世界上切美的跟好的东西，她忌恨这仙女长得漂亮，也忌恨我们这块地方的青山绿水。听说仙女想到我们这个地方来，她就趁仙女不防备，把仙女用件黄衣裳๙猛地捂住。这捂呀，这个漂亮小仙女就变成个三寸长的又黄又丑的小矮人儿了。这老妖怪给她说：“除非你能ม遇上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