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大吃惊。多年后我才清醒地认识到:就是在那瞬间里,我未来的道路被彻底决定了。我知道,其实那不过是凡高的自画像。在我们少年时代,所谓法国印象派的绘画正广为ฦ流行,大都是从印象派绘画开始学习鉴赏西洋绘画。所以,提起凡高高更塞尚雷诺阿等人的画,即使是穷乡僻壤的中学生,也大都见到过照像版。凡高的原色版绘画我也见过不少,对其笔法有兴趣和鲜艳色彩颇感兴趣,但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自画ฑ像是什么妖怪的画像。
曾几何时竹到我楼上的房间玩,得意洋洋地拿出张原色版的卷头画给我看,这样说道。
躲开前方的挡路巨石
像蟾蜍般迂回前进
当我读到由上田敏日本诗人翻译家,由á夏尔库洛所作的这首诗时,整个脸庞羞赧得就像火苗在燃烧样。
蟾蜍。
这就是我。世间对我已๐经无所谓容忍与不容忍,埋葬与不埋葬了。我是比狗和猫更劣等的动物。蟾蜍。只会趴在地上悉索蠕动的蟾蜍。
我的酒量越来越大了。不仅到เ高园寺车站附近,还到新宿银座带去喝酒,甚至有时还在外面过夜。为了避免“遵从与昨天相同的习性”,我要么在酒吧里装出无赖汉的模样,要么接二连三地乱亲女人,总之,我又回复到了情死之前的那种状态,不,甚至成了比那ว时候更粗野更卑鄙的酒鬼。被钱所困时,,我还把静子的衣服拿出去当掉。
自从我来到这个ฐ公寓,对着那被大风刮得七零八落的风筝露出苦涩的微笑之ใ后,已经过去了年多的时间。当樱花树长出嫩叶的时节,我悄悄偷走了静子和服上的腰带和衬衫,拿到เ当铺去典当,然后用换来的钱去银座喝酒。我连续在外面过了两夜,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我感到身体不适,不知不觉地又蹑手蹑脚๐地来到了静子的房门前。只听到里面传来了静子和繁子的谈话声:
“干吗要喝酒?”
“爸爸可不是因为喜欢喝酒才喝的。只因为ฦ他人太好了,所以”
“好人就要喝酒吗?”
“倒也不是那样,不过”
“爸爸没准会大吃惊的。”
“没准会讨厌呐。瞧,瞧,又从箱子里跳出来了。”
“就像是急性子的小阿乒样。”
“说得也是。”
能听到静子那压低了嗓门却发自肺腑的幸福笑声。
我把门打开了条缝瞅了瞅里面,原来是只小白兔。只见小白兔在房间里欢蹦乱跳,而静子母女俩正追着它玩。
真幸福啊,她们俩。可我这个混蛋却夹在她们中间,把她们俩的生活搅得塌糊涂。节俭的幸福。对好母女。啊,倘若神灵能够听见次我这种人的祈求的话,那么,我会祈求神灵赐给我次幸福,哪怕只是生中ณ唯的次幸福也罢。
我蹲在那里,真想合掌祈祷。我轻轻地拉上门,又回银座去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那ว个公寓。
而我却又次以男妾的形式寄宿于离京桥很近的家简易酒吧的二楼上了。
世间。我开始隐隐约约明白了世间的真相,它就是个ฐ人与个人之间的争斗ç,而且是即时即地的斗争。人需要在那种争斗中当场取胜。人是绝不可能服从他人的。即使是当奴隶,也会以奴隶的方式进行卑屈的反击。所以,人除了当场决胜负之ใ外,不可能有别的生存方式。虽然人们提倡大义名分,但努力的目标毕竟是属于个ฐ人的。超越了个人之后依旧ງ还是个人。世间的不可思议其实也就是个人的不可思议。所谓的汪洋大盗,实际上并不是世间,而是个人。想到这儿,我多少从对所谓的世间这汪洋大海的幻影所感到的恐惧中ณ解放了出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漫无止境地劳心费神了。即是说,为了适应眼前的需要,我多少学会了些厚颜无耻。
离开高园寺的公寓后,我来到เ了京桥的家简易酒吧。“我和她分手了。”我只对老板娘说了这句话,但仅凭这句话我已经决出了胜负。从那天夜里起,我便毫不客气地住进了那里的二楼。尽管如此,那本该十分可怕的“世间”却并没有施加给我任何伤害,而我自己也没有向“世间”进行任何辩解。只要老板娘不反对,切的切便不在话下了。
我既像是店里的顾客,又像是店老板,也像个跑腿的侍从,还像是个亲戚。在旁人眼里,我无疑是个来路不明的人。但“世间”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而且店里的常客们也“阿叶阿叶”地叫我,对我充满了善意,还向我劝酒。
慢慢地我对世间不再小心翼翼了。我渐渐觉得,所谓的世间这个地方并非那么可怕了。换言之,迄今为止的那ว种恐怖感很有点杞人忧天的味道,就好比担心春风里有成千上万的咳细菌,担心澡堂里隐藏着成千上万导致人双目失明的细菌,担心理发店里潜伏着秃头病的病菌,担心生鱼片和生烤猪肉牛肉里埋伏着涤虫的幼虫啦肝蛭啦,还有什么虫卵等等,担心赤脚走路时会有小小的玻璃渣扎破脚心,而那玻璃渣竟会进入体内循环,刺破眼珠,使人失明。的确,所谓“成千上万的细菌在那儿蠕动”或许从“科学”的角度看准确无误,但同时我开始懂得:只要我彻底抹煞他们的存在,他们也就成了和我毫无关联,转瞬即逝的“科学的幽灵”。人们常说,如果饭盒里剩下三粒饭,千万人天都剩三粒,那ว就等于白白浪ฐ费了好几袋大米;还有如果千万人天都节约张擤鼻涕纸,就会汇聚成多么大的池纸浆啊。这种“科学的统计”曾经使我多么เ胆战心惊啊。每当我吃剩粒米饭时,或是擤次鼻涕,我就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堆积如山的大米和纸浆。这种错觉死死地攫住我,使我黯然神伤,仿佛自己正犯下重大的罪孽样。但这恰恰是“科学的谎言”“统计的谎言”“数学的谎言”。在黑灯瞎火的厕所粒,人们踩虚脚掉进粪坑里的事,会在多少次中出现次呢?还有,乘客不小心跌进车站出入口与月台边缘缝隙中的事,又是会在多少人中ณ有个ฐ人发生呢?统计这种可能性是愚蠢可笑的,与此相同,三粒米饭也是不可能被汇集处的。即使作为ฦ乘法除法的应用题,这也是过于原始而低能的题目。尽管它的确有可能发生,但真正在厕所的茅坑上踩虚了脚而受伤的事例却从没有听说过。不过,这样种假设却被作为“科学的事实”灌输进我的大脑。直到昨天我还完全把它作为现实来接受并担惊受怕。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天真可爱,忍不住想笑。我开始点点地了解“世间”的实体了。
尽管如此,人这种东西在我的眼里仍旧ງ十分可怕。在下去见店里的顾ุ客时,我必须得先喝干杯才行。可我又是多么想看到เ那些可怕的东西啊,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到เ店堂里去,就像小孩子总是把自己害怕的小动物紧ู紧捏在手中样,我开始在喝醉的时候向店里的客人吹嘘自己้拙劣的艺术论。
漫画家。啊,我只是个ฐ没有大悲也没有大喜的无名漫画家。我内心中焦急地期盼着狂烈的巨大快乐,即使再大的悲哀紧随而来,我也在所不惜。可是,眼下我的乐趣却不外乎与客人闲聊神吹,喝客人请我喝的酒。
来到京桥以后,我已过了年如此无聊的生活。我的漫画也不再仅仅限于儿童杂志,而开始登载在车站上贩卖的粗俗猥亵的杂志上。我以“上司几太”情死未遂这个谐谑的笔名,画了些龌鹾的捰体画ฑ,并大都插入了鲁拜集波斯ั诗人欧玛儿海亚姆所著四行诗集中ณ的诗句:
停止做那些徒劳的祈祷,
不要再让泪水白白流掉。
来,干杯吧,只想着美妙的事情
忘记切多余的烦恼。
那用不安和恐怖威胁人的家伙
惧怕自己制造的弥天罪恶,
为了防备死者的愤然复仇,
终日算计,不得安卧。
叫喊吧!我的心因醉意而充满欢欣,
今早ຉ醒来却只有片凄清。
真是怪我,相隔夜,
我的心竟判ศ若两人!
难道正义是人生的指针ฤ?
那么,在血迹斑斑á的战壕
瞧那暗杀者的刀锋上
又是何种正义在喧嚣?
哪里有真理给我们的指示?
又是何种睿智之ใ光在照耀闪烁?
美丽与恐惧并存于浮世,
软弱的人子负起不堪忍受的重荷。
因为ฦ我们被播撒了情欲的种子,
所以总听到เ善与恶罪与罚的咒语。
我们只能束手无策彷徨踟躇,
因为神没有赐给我们力量和意志。
你在哪里彳亍徘徊?
你在对什么进行抨击思索和忏悔?
是并不存在的幻觉,还是空虚的梦乡?
哎,忘了喝酒,那全成了虚假的思量!
请遥望那漫无边际的天空,
我们乃是其中ณ浮现的小点。
怎能知道这地球是凭什么自转?!
自转,公转,反转,又与我们有何相干?!
到处都有至高无上的力量,
所有的国家,所有的民族,
无不具有相同的人性。
难道只有我个是异端之族?
人们都读了圣经,
要不就是缺乏常识和智慧。
竟然忌讳肉体之乐,还禁止喝酒,
好啊,穆斯塔法,我最讨厌那种虚伪!
摘自掘井梁步译鲁拜集
那时,有个女劝我戒酒。她说道:
“那可不行啊,你每天吃午饭就开始喝得醉醺醺的。”
她就是酒吧对面那家香烟铺子里的小女孩,年纪有十七八岁,名字叫良子。白白的肤色,长着颗虎牙。每当我去买香烟时,她都会笑着给我忠告。
“为什么不行呢?有什么เ不好呢?有多少酒就喝多少酒。'人之子呀,用酒来消除憎恨吧!'这是古代波斯ั个诗人说的,哎呀,不用说这么复杂。他还说'给我这悲哀疲惫的心灵带来希望的,正是那让我微醉的玉杯'呐。这你懂吗?”
“不懂。”
“你这小家伙,让我来亲你下吧。”
“亲就亲呗。”
她毫不胆怯地翘起了下嘴唇。
“混蛋,居然没有点贞操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