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衣裙，长发挽个最粗简的髻，用白束带横过额头梳起。几个ฐ月来，她消瘦许多，鹅蛋脸变成尖尖的瓜子脸，眼睛大得像盛了湖的哀愁，曾有的慧黠变成僵硬，娇俏变成逝去的梦，十七岁的青春，夕凋萎。
她站在七个青竹筒前，却呆立著，也不拿起铜签。
依孟家的家风，采眉许给夏家，好坏皆是夏家的人。怀川死了，仍是她丈夫；夏家衰败了，仍是她的归宿。
采眉没有怨，这是她自幼所受的教育，烈女不嫁二夫，她不会有任何勉强或抗拒。
但也有另种小小的声音传箸，说夏家犯了大罪，若采眉要解除婚约，再媒配他姓，乡里应无苛责之理。
但这意见传到了采眉耳里，她立刻๑板起脸来拂袖而去，意即她不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没有人能玷辱她的名节。
孟思佑大大地赞美女儿，说她不愧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且说是孟家祖上积善，先有个德容，再有个ฐ采眉，使妇德懿行能流芳百世。
采眉觉得自己即将成为尊塑像，光滑冷凝，但内心呢？她每次独处，就恍如心在淌血，又隐隐作痛。没有人能相信她是真正为怀川而悲伤，因为ฦ两ä人根本不曾见过面，守的不过是个道德名义而已！但真是如此吗？
都错了！她可是拥有他低沉好听又正义十足的声音呢！在她的想像中ณ，他聪明又英伟，总有天会为娶ດ她而来。如今梦碎了，英雄死了，所有的少女情思都成空，她怎不为他哭，为自己哭呢？
但她谁都不能说，切都有固定的礼仪，连悲伤也是。
她轻叹口气，取铜签做暗号，楼ä上的绳子很快地动了三下。
白色麻鞋移至楼顶，采眉还未推门，门已๐打开。
德容仍著素黑袍子，对著她说：“你今天就要去祭拜夏公子，是不是？”
“是的。”采眉轻声说：“夏家的送葬队伍已到大湖，爹和娘都会陪我过去。”
“你真的决定要到绍兴去守节吗？”德容问。
“我夏家还有婆婆和小姑，她们孤苦无依，我自当侍奉。”采眉严å肃的说。
“好志气！”德容露出了难得的微笑，“等你小姑嫁人，你婆婆百年之後，你就回来和我起守，我们再为你盖楝楼ä，名字我都想好，就叫“贞义楼”。到时，孟氏“双贞”必得朝廷重视，我们的荣誉可比状元呀！”
“我不会辜负姑姑的期望的。”采眉说。
德容走到เ窗前，在天光下，她的脸更白得没有血色。彷佛思考什麽，她回身直盯著采眉说：“老实说，守节并不容易，比士子的“十年寒窗”还困苦艰辛。古人有说就曾说，“死节易，守节难”，岁岁年年，有时不如死还乾脆些。”
采眉惊异地抬起头说：“姑姑不是曾说过，这种日子很快乐，不必再仰仗男人的鼻息而活吗？”
“没错，你不必再忍受男ç人的粗暴，娶ດ妾後的冷落生育的痛苦，还有婆家的各种苛求。”德容严肃的说：“但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躯，所以，难怪大家要说“寡妇们前是非多”。你明白我为什麽二十年不下楼了吗？因为我不愿招惹任何是非，只有用禁闭方法，让已不再属於我的容颜和年华老去。”
“我会谨记姑姑的教训，到了夏家，也尽量足不出户，守住本分，不会令孟家蒙羞。”采眉说。
德容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审视著，“我有些怕因为你是这么年轻，又有著美貌，守节对丑的老的女子而言可简单得多了。”
“姑姑是要我毁掉容貌吗？”采眉问。
“我没那麽疯狂，也相信你的意志和品行，只是有时候，只能用“熬”字形容。”德容走到通内室的深蓝色布帘前，“你过来。”
采眉走过去。掀起帘ຈ子，这是她第次看到这神秘的房间，里面的摆设更少，就张简朴的床浅灰色的被褥，比较特别的是角落的纺织木架。
“我除了读经打坐和写字外，就是织布，在规律的机杼声中ณ，时光过得最快。”德容由柜子上取来个ฐ陶罐，“这是我婆家个守寡的老婶婆给我的，里面有百个铜钱，长夜漫漫，若无法入眠，就将铜钱洒在地上，再捡起，捡完了，人自然疲累，就能睡著了，我现在转送给你。”
采眉不太懂，“有必要吗？”
“到时你会感谢我的。有的人家穷，没有铜钱，就用豆子，等到了我这年纪，就不需要了。”德容说：“我们守节女子不同於常人，有自己的世界ศ和方法，也有自己的哀乐和期待。最重要的，心不可以再动，要如古井水，誓不起波澜。”
“我明白了，谢谢姑姑。”采眉接过陶罐，心想，是离开的时候了，但她又几番踌躇。
“有什麽问题吗？”德容问。
“嗯！姑姑你会思念姑丈吗？”采眉嚅嗫地说。
“我不思念他，又思念谁呢？”德容并没有生气，“他是我唯的男人，也是盖起贞姜楼的原因。采眉，你没看过夏公子，所以害怕吗？”
采眉摇摇头。她并不害怕，至少她可以爱个ฐ声音思念个声音，甚至是段自我幻想的情怀。
她的白色麻鞋，又缓缓地踏下了楼ä。
十八岁德容自送著采眉，十八岁，那正是自己守寡的年龄，寂寞会吃人，但切都是为了远大的理想。
有人守功名有人守富贵有人守忠义有人守道德有守才会有为，而她小小介女子，尽心守的是节烈，德容常觉得，自己是可与男子齐名，排入伟人之列了。
※※※
三具棺木停驻在大湖边的座小庙，由北到南，夏家人都十分低调，深怕连安葬送灵都要受到干扰。
然而，夏家父子为边塞百姓请命，却遭臣所害，忠义闻名天下。棺木入江北江南地区，就有许多微服的新知故友来探望，那些不得其门而入的，就在庙外留柱香和些纸钱牲果。
采眉是乘船而来，身缟素。
“依礼俗，你要跪爬，再扑棺痛哭，哭你未婚夫英年早逝哭你自己的命薄，必须ี生孤独。”吕氏在女儿耳旁提醒，表情悲戚。
采眉不知道自己是否哭得出来，她向来是个ฐ大家闺秀，声音不曾大声过，更没有公开嚎哭的经验。
渡口就在庙的後门，孟家行人到เ时，已有夏家宗族人前来迎接。
三具棺木并列，前面各放著牌位和香炉。采眉还没有看清楚，吕氏就小声地说：“跪下，大哭。”
每双眼睛都直瞪著她，事关她的名节，也是她演的第个ฐ戏码。於是，采眉俯在团蒲上，微抬头，就看到了“夏怀川”三个字，还有把牛首纹柄的剑，剑鞘上结著个红色的梅花荷包。
那是他的遗物吗？竟与剑相随？如此说来，这两年来，她心里念著他，而他随身带著她的绣品，也表示他对她的牵挂吗？
以荷包为凭，人亡仍在，赌旧ງ物，勾起了采眉所有的伤心。她失声痛哭，千斛泪万斛ฑ泪，不知从何而来，由á天上哭到黄泉，旁้的人听了，也无不跟著低泣，尤其是丧夫又丧子的卢氏，又再次哭昏过去。
“儿呀！可以了，你婆婆已经受不住了。”吕氏扶著采眉说。
不！不！采眉仍止不了发不可收拾的悲痛，但大家都不明白，是因为那个荷包，他们两年来偷偷地交心，虽不曾见面，却仍有情有义，终究是夏情流露呀！
在泪眼模糊中！她看见自己亲手写的挽联由á梁上垂挂而下
君壮士心未酬，即遭天妒，驾羽鹤而西归，何其无辜，竟使忠义แ埋君，听黄泉魂，声声悲切。
妾芳华待字，却令虚度，难结发而两散，何其命苦，竟使姻缘误我，看画采燕，双双情绝。
白纸飘如带不！写得不够好，那时的心情还不够真，为ฦ的也只是自己的命。
到เ此刻，才有为ฦ怀川的感觉，但咫尺却是天涯。她活著，他却是死去的人，尸骨将寒，唯有哭声相送。
无缘至此，又岂是个梅花荷包能ม道尽的呢？
第三章
追魂
君壮士心未酬，
即遭天妒，
驾羽鹤而西归，
何其无辜，
竟使忠义埋君，
听黄泉魂，
声声悲切。
嘉ล靖四十年，岁次辛酉，冬。
永寿宫大火，缭绕的灰烟在西方แ天空弥漫成片！与雪夜凝重的气息相互纠扰著。
怀川随著郭谏臣往南门逃逸，原本宁静的北京城因为ฦ这场突发的火灾，人声鼎沸有如白昼，也破坏了他们所有的计画。
在怡春院没有挟持成严世蕃，自己反倒差点入网的事，令怀川十分沮丧。幸好任之峻出手相救，以严å家女婿的身分阻挡了锦衣卫的搜索ิ，才让他有脱逃的机会。
去年秋天在淳化别後，任之ใ峻果然中了进士娶了娇็妻，只可惜这娇妻是严å嵩的女儿，富贵中ณ带著杀气，祸福仍是个未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