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交锋之ใ后，两位青年才俊都陷入了沉默。这时候郭嘉身后的女子扯了扯他的袖子，郭嘉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对杨修道：“她能进屋先待会儿么？”
杨修抛着骰子，也笑道：“嗯，说的是，眼看就要开春了，风雪也吹不了几天了。”
他们的这个提议，其实无关痛痒。孔融每个月都会提出大堆类似的东西，都是冠冕堂皇，实则ท无实用的奏议。他们只能靠这些学术上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可像这次这样，近乎耍无赖般地搞突然袭击，却是很少见。
荀彧冷笑，这两个ฐ人是约好了唱和，试图借着耕籍田à的声势强行通过奏议。看来雒阳系在失去董承以后，又有新的核心人物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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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宦官看到尚书令的疑惑，立刻躬身道：“在下冷寿光，先前在禁中曾见过大人的，如今接替张老公公担任中黄门。”
“你是”
这里，就是少帝刘ถ辩的妻子唐姬的住处。皇帝ຓ把她接来许都以后，把她安顿在处僻静之ใ所，平时就车马罕至，现在已近二更，这里更是寂静无声。
王服朝着木屋望去，心里没来由á地涌起股温暖。
唐姬似笑非笑：“你这个ฐ人，倒真是心慈得很，连个阉人的生死也要过问。”刘平正色道：“人无贵贱，岂可轻决其生死。”唐姬ภ眉毛轻微地抖了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入祠堂后堂。
唐姬有些意外地看了他眼，回答道：“他已๐经被我遣散回家了。”刘平松了口气，他还担心这些人会像对付那个符传车夫样，将这个ฐ小黄门也杀掉灭口。就为了送个人进京，要害掉两条性命，刘ถ平可不愿平白背上这些杀孽。
这两个字写得潦草不堪，却让淳于琼下子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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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协大早刚起床，冷寿光就匆匆入禀，说荀彧在外等候觐见。刘协在伏寿的服侍下穿好衣袍，用青盐草草漱了口。临出去前，伏寿叮嘱他，说荀彧这么早就过来拜见，许都定有大事发生，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她有些忧心忡忡，最近许都的“大事”未免多了点，不知孱弱的汉室到底还能承受多少打击。
“无论发生什么事，总不会比现在更糟就是了。”刘协安慰伏寿。伏寿尽管心事重重，还是被他这句自嘲逗笑了，丰润的嘴唇弯成弧形，露出排雪白的牙齿。伏寿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用衣袖掩住嘴，恨恨地瞪了自己的夫君眼。
刘协“哈哈”笑了声，双手快速在胸前拉伸数次，然后转身步出外堂。经历了反复数重的压抑惊惧愤怒与迷茫之后，他已逐渐从紧张状态中松弛下来，开始适应自己้的角色——准确地说，不是适应，而是让自己้的本性自然流露，与大汉天子这个角色慢慢融合。正如杨修所说，他不是他哥哥，不需要勉强去扮演个ฐ不熟悉的人，遵从本心便已足够。
刘协走到外堂，与荀彧各执君臣之礼。然后荀彧告诉天子，车骑将军董承昨晚押运出许，结果途中被伙强梁劫走了，劫持者很可能是来自于河北袁氏。
刘协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惊愕，旋即陷入沉思。以郭嘉满宠行事之缜密，居然让要犯在许都附近被劫走，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这件事更像是他们有意为之ใ。可是目的何在呢？
“派人去追了吗？”刘ถ协问。
“曹将军已遣精骑前往追击，两ä三日内即有回报。”荀彧没有透露郭嘉与杨彪随行的细节，他认为没必要多此举。他此行的主ว要目的，是另外件事。
“袁太尉是举，悖法蔑礼ึ，请陛下颁旨ຈ予以训诫。”
“天子训诫啊”刘协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身旁的锦盒。锦盒内盛放的乃是传国玉玺，汉室权威的象征。这枚玉玺自从被送还许都之ใ后，直掌握在天子手中。曹氏若要借中枢以令诸侯，形式上必须得请示ิ天子，用宝后方可视为朝廷意志，行文传檄。汉室最后的尊严，就靠这么点可怜的权柄支撑着。
“可该给他什么训诫呢？”刘协试探着问。
荀彧早有准备，从袖中ณ取出卷已经写满墨字的诏纸，双手捧着递给天子：“尚书台已拟好制ๆ文，请陛下垂目。”刘ถ协接过制ๆ文展卷读，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
这篇制文写的文采斐à然，滴水不漏，以天子口吻反复质问，为何袁军兵至许都而不觐见？为何路遇朝廷车马而不避道？为何擅邀朝中大臣北上而不知会天子？连串ธ问了十几个问题，无字涉แ董承谋逆之事，无字指斥袁绍，但字字诛心，把袁绍勾勒成了个劫持重臣居心叵测的贼，偏还教人无从指摘。
刘协注意到，这篇制文的最后段说：董承主ว动请辞回乡，结果袁绍不体恤老人的心意，强邀至河北，董将军定心生思乡之情，万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该如何是好？
明明追兵还没返回许都，这封制ๆ文里却已预见到董承在河北心情郁卒，以致“身体出问题”，这其中ณ的暗示，可是有些过于明显了。
董承不能ม死在许都，不能死在曹氏手上，那样他便成了英雄。所以郭嘉故意放董归袁，把这烫手山芋丢到河北。可怜袁绍喜孜孜地满心以为是块肥肉，吃到嘴里才会发现是块硌牙的骨头。
郭嘉不是借刀杀人，而是把人推到เ袁绍怀里，再偷偷补上刀。要知道，个活董承，对袁绍来说极具价值，但个死的董承，却是盆避之不及的脏水。
董承死，天下之人不免暗自揣测。刘表公孙度马腾蹋顿ู等方豪强纵有相助之心，也会心生踟蹰；袁氏四州里暗藏的韩馥公孙瓒旧部和黑山贼余党更是会蠢蠢欲动，袁绍在政治上立陷被动。
刘协在伏寿杨修等人的帮助下，开始努力用朝堂的思维去看待事物。他惊讶地发现，在这种冷酷的思考法则之内，人命几乎ๆ不占分量，可以轻易被舍弃或交换。眼下这篇制文及其背后隐藏的意义แ，是个最好的注脚。
“真是好文采，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刘ถ协把制书放到เ膝前，半是讽刺，半是真心地称赞道。
“是军师祭酒的掾属，叫徐干。”荀彧犹豫了下，又补充道：“陛下也许应该知道，他会接替满宠任许令之职。”
“哦？满宠怎么了？”刘ถ协愣，他可还记得那张蛇样的麻脸。
“此次车骑将军被劫，许都卫难辞其咎。只是朝廷正在用人之际，经司空府与尚书台议定，满宠将被调往汝南李通将军麾下，戴罪立功。”
这头阴恻恻的夜枭，终于要离开许都了。刘协咂了咂嘴。他对许都卫没有那么刻骨铭心的敬畏，但也知道满宠的可怕，他的离开，会让许都许多人大大地松口气。
刘协不知道郭嘉ล为何把这位干员调离许都，也许是汝南真的有麻烦，也许是来自于之前曹丕和卞夫人的压力，如果是后者，说明杨修的手段还是奏效了。
至于那个接替他的徐干，刘协完全不了解，他决定回头去问下伏寿或者杨修，那ว人再有手段，总不会比满宠还难对付吧？
冷寿光为刘协捧来朱胶ด印泥，然后打开锦盒，取出玉玺去蘸印泥，却被刘协拦住。刘协说还是我来吧，伸手接过玉玺，亲自在制文上钤盖了个端正的红印。既然汉室没有拒绝的权力，索ิ性表现的大方些。在过去的几年里，汉室直担当着曹氏喉舌的角色，也不差ๆ这次。
“朕也只有这件事能做，何不亲力亲为呢？”刘ถ协拍了拍手，把文书交还荀彧。
听到这句话，荀彧捧制文的手稍微颤抖了下，素净的面孔微妙地起了变化，好似阵风吹过水面，掀起阵阵涟漪。他把制文小心地搁在旁，轻声问道：“陛下，是否觉得臣跋扈？”
声音不大，但听到刘协耳朵里却不啻声惊雷。当朝的尚书令，居然在问天子自己是否太跋扈？这为未免太离奇了。
当年大将军梁冀，把持朝政，被质帝面斥为“跋扈将军”，乃至恼羞成怒，毒杀皇帝ຓ。至此“跋扈”词，专为欺主权臣而备。若单以行为而论，荀彧事先代天子拟制ๆ文，再请玺用宝，不容说半个ฐ不字，比起梁冀霍光王莽等人的跋扈来说不遑多让。
但当刘ถ协望向荀彧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张痛苦自责的脸。荀彧在极力控制着情绪，可微微抽搐的嘴角疲惫的眼边与不经意间蹙耸的长眉，朝不同方向牵扯着他温润如玉的面孔，令他在瞬间皱纹丛生，老去不止十岁。
“荀令君，你这是”刘ถ协被吓了跳，双手局促地放在几案上。不知该怎么เ摆放才好。
“臣，是否跋扈？”荀彧又轻轻问了句，伏下身子，额头几乎ๆ贴到地面，同时闭上双眼。他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此时的荀彧，根本不敢与天子对视，生怕天子吐露出个他早ຉ已知道的答案。
刘协不知道，他刚才那ว句不经意的自嘲，像把沉重船锚被抛入江底，荀彧本已尘封的痛苦被震荡而起，泛出水面。
荀彧自幼所学，都是王佐之术；所立的志向，皆是姜尚张良之俦。未出仕时，乡党名士无不称誉；出仕曹公之ใ后，更是帆风顺。为了实现自己对汉室的忠诚，他还手策划，在许都迎回了天子，解汉室之ใ危于倒悬。
如今他已贵为朝廷尚书令，又是曹公最可信赖的肱股之臣。可越是风光，荀彧发觉离自己的理想越遥远。门心思地隔绝汉室，门心思地告诫雒阳系不要与曹公对抗，看似是出自爱护之心，可荀彧忽然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ฦ，非但不是自己้心目中ณ的名臣所为，反与史书中那些权越发相似。
可荀彧没有选择，他只能把不安禁锢起来，埋首于案牍之间，不去细想自己这份忠诚究竟几分向着曹公，几分向着汉室。
今天早上，满宠告诉他，董承已๐被顺利ำ地“劫出”许都，计划如筹画。荀彧突然发觉，自己非但毫不舒心，反而阵没来由á地心虚。他知道，以传统的标准来看，那ว位车骑将军是忠，自己้是。
荀彧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批准使用这么种卑劣下作的伎俩，来打击政敌。他直试图回避的忠之辩，随着董承的离去，逐渐付出沉默的水面。荀彧从那时开始，便处于种惶惑不安的状态。当刘协不经意地说出那句自嘲时，他再也无法承受重压，不得不伏在地上，向天子问出了个可能导致自己身败名裂的问题。
“臣，是否跋扈？”荀彧第三次发问。他是在借着向天子发问的机会，拷问自己้。
刘ถ协愕然地看着这位尚书令，突然意识到，荀彧的痛苦，与自己是何等相似。他们都身处在个ฐ不情愿的环境之下，扮演着与本心相违的角色。
略作思忖，刘协露出丝了然的笑意，右手有节奏地拍打着玉玺，用舒缓而奇妙的声调咏道：“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ใ以揽芷。”
荀彧昂起头来，对天子的这个回答有些意外。这是离马蚤经里的句子，说的是屈原因佩带蕙草白芷等高洁之物，而成为人攻谇的口实，隐喻三闾大夫守正不移，为朝中所不容。
汉代治经学章句者，对此无不熟极而流。可天子为何忽然吟出这样的句子？尚书令何等聪慧，只困惑了数息，便洞悉了其中ณ暗示。天子挑选此句吟诵，意义含蓄而清晰——朕知道你本心清白，只是为人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当下环境，无论荀彧还是天子，都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传出去将是场政治大灾难。天子能体察到这苦衷，便以这种方แ式隐晦地予以安抚，让荀彧时感动莫名。
但埋藏在其中的深意，却不止这些。“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ã之以揽芷”的下句，是“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荀彧闻弦乐而知雅歌，知道天子的本意，其实是落在这未曾咏出来的句上。
心之ใ所善，岂不就是王佐之道？九死未悔，岂不就是效忠汉室？这个ฐ劝诫太敏感了，不得不把它深深埋藏在辞赋之中，让人去细细品味。
这种温和而含蓄的手法，天子在从前可从未表露过。
“是臣时失态了。”荀彧缓缓起身，深吸口气，把适才流露出的情绪全数敛回，又变回那位清雅淡然的尚书令。至于心结是否解开，又该如何抉择，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陛下您可变了不少。”荀彧感慨地说。
之前的天子是个阴冷隐忍的年轻人，从来不苟言笑，喜欢用种平静而危险的眼神观察他们这些曹氏心腹，像是个ฐ孱弱的复仇者；而现在天子变得温和多了，言谈举止更加圆柔。
荀彧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而来，但他确实从心底期望天子是这样个人。这种潜藏着的期望，从某种程度上冲淡了他的疑虑。
两个人默契地把刚ธ才的话题跳过，随便闲聊了些别的。刘协忽然不经意地问道：“曹司空与袁太尉行将交锋，何者占优？”荀彧答道：“郭祭酒曾进言曹公，说我军有十胜，袁绍有十败。”刘协道：“‘十胜十败论’朕已๐经看过了，写得很好，不过有些避实就虚，未免空泛。若以实数比较，是否曹公处于劣势？”
荀彧时无言。天子所言确为实情，河北地广人稠，十分富庶。此次袁绍倾巢而来，无论兵力还是所携粮草辎重，皆远胜曹军。若非如此，荀彧也就不必在许都拼了命往前线调集兵员物资了。
只是天子忽然问起这个，不知有何用意。以他的智慧，该知道无论曹袁谁获得胜利，汉室的情形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เ改变，甚至可能会更糟糕——袁绍对汉室的轻蔑程度，还在曹公之上。
荀彧斟酌再三回答：“我军有大义在手，袁军不及。”。言外之ใ意，除了大义，其他方面曹操都是不如袁绍的。荀彧说了实话，也是对天子刚ธ才的回报。
刘协把玉玺重新放入锦盒：“荀令君，朕忽然有个ฐ想法，你可否问问曹公，看是否可行？”
在旁的冷寿光面无表情，眼神却是凛。这位性格柔弱的天子，居然已经开始学着操弄人心了。刚才君臣番๘交心，让荀彧感激无余，此时趁机开口，让尚书令连个ฐ不字都不忍说出来。
“陛下请说。”荀彧果然没有迟疑ທ。
刘ถ协眼神里隐隐有些兴奋。这是他当了皇帝之后第次主动提出建议：“朕想御驾亲征，赴官渡为曹公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