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味清洌，辣而醇厚，刘协咂了砸嘴唇，意犹未尽。他品得出这是陈年佳酿，不是轻易而得的。郭嘉见他喜欢，又给舀了杯：“这可是我多年珍藏，若非陛下，我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好在刘协并非天生帝王，内心渴望能跟人有次放松的交流——哪怕是敌人也好——他俯身前倾，把杯子拿起来，双手平握，略微抬，然后饮而尽。
沮授听到他喊出“郭”字，但不知道这个郭字指的是谁。他俯身想再多问句，董承的躯体突然阵剧烈抽搐，然后整个ฐ人完全安静下来。
董承瞪大了眼睛，捏住郭图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你们他们郭”
郭嘉是司空府军师祭酒，司空长子遇刺，他来拜见顺理成章。曹公不在许都，外臣欲探视曹丕，总绕不过卞夫人，须ี带女眷方แ不失礼数。就连天子前来探病，都要把皇后带在身边。
“自然，自然，这位是郭夫人？”
荀彧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站在旁的曹仁和张绣同时“嗯？”了声，把视线投向籍田旁边的小丘陵上。
不过若是直接驳回去，也不妥当。赵温姑且不论，孔融可是当今名士，这条奏议深孚天下儒士所望，若被阻挠，少不得又会兴起“曹氏录人不取德”之讥。
此时的天子有些魂不守舍。董承败亡地如此干净利落，实在大出他的意料；而贾诩那副无耻嘴脸，更令刘ถ协感到เ愤怒。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行将溺水的人，眼看有只手伸下来把他拉上船，突然又被踹入水中。
荀彧步出许都卫的同时，刘ถ协刚刚步入司空府的后院。
边如此想着，荀彧边来到司空府的正院。按照ั规矩，此地已๐属禁中范围，该由羽林设围，曹家的人都回避出去。荀彧踏进去，看到数名宿卫正斜靠在廊下，与个ฐ年轻人投着骰子。冷寿光忽然高声道：“尚书令荀彧，觐见。”
荀彧下想起来了，寝殿大火那夜，就是这位小宦官临危不惧，屡献奇策。如今宫内俭省，宦官品秩没那么เ森严，从低品直升中黄门不算突兀。这人看起来精明乖๔巧ู，想来比起顽固的张宇，更适合当前的形势吧。
他初ม识这位少女，还是在数年前的长安。当时王服还只是个浪荡的游侠，正赶上李傕郭汜之乱，他被困在城里。位少女找到他，自称叫唐瑛。她说李傕要强娶她为妻，希望王服能够帮助她逃离长安，还拿出枚黄金发簪与几件珠宝做报酬。
王服没有叫门，只是在外面的树下默默地望着那ว扇漆黑的窗子，想象着里面那位女子安详的睡容。
唐姬ภ道：“祭品什么的，无非是给活人看的罢了，死者长已๐矣，又何必在意。”刘ถ平道：“你想得倒通达。”唐姬看着他抓着鹿肉不放的样子，抿起嘴来：“鬼神要的不是祭品，是敬重。只有活人才要鹿脯呢。”两人起笑起来，气氛融洽了不少。
刘ถ平趁机换上宦官服装。等他换好以后，唐姬提着个篮子走出来，里面装着些鱼酢酱鹿脯和冷芸豆。刘ถ平天没怎么好好吃饭，反而在刚才还吐了不少，早已是饥肠辘辘。唐姬ภ把篮子递给他，刘平迫不及待地抓起块鹿脯，蘸了蘸鱼酢，刚要放到เ嘴里，忽然抬头问道：“这些难道是弘农王的祭品？”
更详细的报告很快传入许都卫：赵彦走进靠近城南的条狭窄街巷时，迎面而来了辆马车。擦肩而过的瞬间，辕马不知为什么受到了惊吓，开始狂奔。跟在赵彦身后的刺无法闪避，只能迅速退出巷道。结果马车冲出巷道以后，倾覆在了路上，引发了场混乱ກ。等到刺重新跑进巷๕子时，赵彦人已经不见了，他们只在街巷尽头处民房的水缸里捞起了件官服。
那辆马车的来历也已经查清了，里面的乘๖客是少府孔融，陪同的是宣义将军贾诩。他们是为了聚儒事宜赶去与几位大臣商议，却不料半路辕马受惊，车身倾倒。好在孔融没有受伤。
“传令四门紧ู闭，宵禁提前，所有刺๐与城卫都集中ณ城南搜捕，间房子也不许漏过。”
徐干拍了拍额头，镇定自若地发布了命令。他没有惊慌失措，只是轻轻地咬了下嘴唇。满宠注意到เ这个ฐ小细节，轻轻地摇了摇头。徐干的布置并无疏失，只不过他开始就选错了策略罢了——至于孔融那辆马车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追究的意义已经不大。
郭嘉的目的，也许正在于此。他可从来不会直接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เ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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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姬这天没有外出，在自己宅子里处理着采集来的药草。她把这些植物分门别类剪碎，碾成粉末，再按照ั比例调配在起，用小袋收好。这些处理药材的手法，都是王服教给她的。在没事的时候，这是唐姬唯的消遣。
刘协白龙鱼服的决定，让她觉得有些不安。官渡此时暗流涌动，且不说袁曹大军云集，单是她知道的高手，就有王越徐福徐他史阿四位，更不要说袁绍那边擅长暗杀的人有多少。
更让唐姬担心的是，郭嘉手里那几张画ฑ像，始终是个隐患。天子虽然说会去处理，可直也没动静。到底那个人做事行不行，唐姬实在是无法做出断言。除去伏寿，她是对真刘协最信服的个人，所以也是对假刘ถ协的能力最有怀疑的个人。
这时宅门外传来敲门声，唐姬起身去开，发现是个ฐ从未见过的人。那ว个人身穿布衣，看就是个普通百姓。他抓抓头问道：“是唐瑛？”
“是。”唐姬面无表情地回答。这人言谈间不见恭敬，还直呼她名字，看来并不知道她的王妃身份。
“有个ฐ叫孙礼的人让我转告你声，说希望见你面。”
唐姬眉头皱。孙礼ึ是他们安排在曹营中的枚暗棋，但从来都是唐姬主动找他，今天他为ฦ什么主动要求见面？而且用的还是个闲汉传话，莫非曹营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再问碰头地点，唐姬心中ณ疑惑更浓，因为地点是在董承府邸่。那里自从董承被捕以后，已被封存废弃，目前没有任何居住。甚至在附近的居民口中，还流传说每到เ夜半会听到เ有冤鬼在里面哭号——倒是个接头的好地方，只是跟孙礼ึ的作风有点不符。
她脑子里飞快转过数个ฐ念头，开口问道：“他给了你多少好处，教你传话？”那ว人从腰间摘下枚玉佩，咧开嘴道：“那人送了我枚玉佩，真是大方。”
唐姬面沉如水。那ว个人只是让闲汉传句话，便舍出枚玉佩，可见所图非小。
打发走闲汉以后，唐姬心中ณ翻腾不已。那个人绝不是孙礼，而且他没打算真的骗过唐姬。他只是通过这个方式，暗示自己知道许多事情。即使这闲汉被人捉了，也只说得出唐瑛和孙礼两个ฐ名字，那人根本不必暴露。
可究竟会是哪方出手的呢？唐姬想不出来。雒阳系没这种魄力，曹氏不必多此举，其他更没什么成气候的势力。
不过唐姬至少知道点，自己无法拒绝。
入夜后的董承府，显得有些阴森。大门的漆色尚未剥落，但台阶前已经有点点野草冒头的痕迹。自从主人离开以后，整个府邸死气沉沉，如同被只蜃怪吸光了所有精气。目前这里没人居住，倒不是因为董承的死，而是董妃是带着身孕喊冤而亡，据说这样死去的人会化为厉鬼戾婴，凶险得很。
唐姬不相信这些荒诞之ใ说，不过她踏入府中时，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脑海里又浮ด现出董妃无助的眼神。她镇定心神，绕过影壁，来到เ正中的开院里，双眸霎时闪过丝惊骇。
在院中不知是谁支起了面玄色角幡，挑起件彤云赤袍，其下两支素白蜡烛垫在白木台顶ะ，四角兽头造型格外凄厉。唐姬ภ认出这种祭礼ึ名叫“唤褨”，是用死者生前之ใ物来召唤魂魄，使其归来，通常只有至亲至痛之人才会实行此礼ึ。
难道董家竟还有幸存者？唐姬心中ณ有些慌乱，她暗暗用手按住腰间匕首，环视左ุ右，四周漆黑片，寂静无声。她再去看那祭台，发现木台上居然搁着几只蟋蟀，仔细看才发现是草编的。
“草蟋蟀，披黄带，日头东升，贵人西来。”阵轻轻的童谣声传来，唐姬ภ听在耳中，瞳孔陡然收缩。这童谣，和董妃死前所吟唱的完全样。如果不是声音沙哑低沉，唐姬真会以为是董妃回来了。
个人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这人头缚白带，身披青衣，通红的双眼如同只凶兽，正是赵彦。看到他的模样，唐姬ภ不由得退后了两步：“你是谁？”
“这是董妃生前最喜欢的歌谣。”赵彦答非所问，他俯身下去，从怀里又拿出只新的草蟋蟀，搁在台子上，然后仰望玄幡：“今夜招她回来，我要唱给她听，来安抚她的魂魄。”
“那你为何唤我来此？”唐姬直紧盯着他的动作。
“您是她死前见到的最后人，我想问下您，她死前可曾说了什么เ？”
唐姬ภ踟蹰片刻，方才答道：“她唱的，也是这首曲子，和你唱的样。”赵彦闻言浑身震，复又垂头，神色又喜又悲：“原来她最后记得的，居然是我”他原来布满血丝的双眼，慢慢变得清明起来。
唐姬知道董妃在出嫁前曾有门亲事，似乎是许给了赵家，眼前这人，莫非就是赵家公子？她又仔细端详了下，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表情似曾相识。
赵彦缓缓抬起手来，摇动旗杆。随着玄旌摇曳，他把头高高仰起，用种嚎哭的凄厉嗓音大声喊道：“少君，回来吧！少君，回来吧！”喊到后来，他的嗓音沙哑不堪，眼角隐有泪光，脸上却浮起奇特的愉悦。
在漆黑的董府中ณ，这哭魂之声显得格外诡异。唐姬忽然想起来了，这个表情，和被自己刺死那瞬间的王服是样的——那是种愿意为对方付出切的喜悦。她的指尖不由得颤，身子委顿ู。
王服是唐姬根本无法面对的痛，是她无论用任何理由á都挥之不去的阴影。她之所以对孙礼态度极其恶劣，与其说是惋惜董妃，毋宁说是痛恨自己้对王服的忘恩负义，借以发泄。现在王服从刻๑意封存的记忆里飘然而出，与眼前那凄惶悲伤的男子合二为，让唐姬ภ神情有些恍惚。
正在这时，赵彦放开旗杆，从怀里掏把匕首，朝唐姬扑过来。唐姬瞬间恢复清醒，眼神闪出道寒光，手腕抖，下挡开赵彦握住匕首的手，同时右脚踹，正中赵彦的小腹。赵彦惨叫声，仰面倒地。唐姬更不迟疑ທ，上前步踢飞匕首，然后用脚๐踏住他的胸膛。
通过刚才的交手，唐姬知道这人根本不会武功，大概只是被悲伤冲晕了头脑แ，所以她并没下重手。她俯身看着这人，冷冷道：“如果你是为了替董妃报仇，那你找错人了。”
赵彦听到她的话，勉强挪动脖颈，发出“呵呵”的惨笑声：“我知道，少君的死，是那个姓孙的校尉干的，我还知道你当时也在场，并直拿这件事要挟他。”
唐姬不动声色，脚踏着胸膛的力度大了几分：“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和天子关系匪浅。”赵彦毫不示弱地直视着她。
唐姬ภ背心凉，杀心顿起，这人似乎知道的有点多。她问道：“你想要什么เ？”赵彦道：“董妃虽死，可有些心愿还未了。我要去面见天子，你定有办法。”唐姬被这个请求逗笑了，这个人似乎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只消自己踏，他的肋骨就会断ษ裂，可他居然还理直气壮提出要求。
“我刚从温县回来，在那里我听到件有趣的事。”赵彦平躺在地上，字句地说道，“如果你杀死我，或者不带我去觐见陛下。这件事在明天便会成为童谣，到处传遍。”
这句话让唐姬ภ的右脚略๓微抬高了些。她不知道赵彦是知道真相，还是在耍诈。她仔细端详脚๐下的男子，想从他面部的细微变化看出隐藏的心思。
“拿到画像的，可不只是郭嘉——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赵彦轻声道。
唐姬闻言剧震，她按捺住内心的滔天惊骇，把右脚๐从他的胸膛挪开。这个人，竟然知道了天子的秘密？
如果他只是单纯要报复与董妃之ใ死有关的人，唐姬不会介意牺牲自己้；可牵涉到เ汉室，意义แ就大不相同了。
“我会安排的，但这需要时间。”唐姬勉强回答。
“我今晚必须要见到。”赵彦斩钉截铁ກ地拒绝。在这刻，他才是真正掌控局面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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辆前狭后圆的鸾车在黑暗的街道上疾驰，当它跑到เ处路口时，被巡ำ逻的士兵们截住了。马车好不容易才停住，辕马嘶鸣不已。
“宵禁期间，禁止外出。”名军官走到车边，对车夫训斥ม道。车夫低垂着头，指了指车厢，意思是这事得问后头。军官愣，没想到这车夫胆子不小。他朝车后走去，掀开帘子，与乘客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孙校尉。”乘๖客面无表情地说道。孙礼连忙低头恭敬地行了个礼ึ：“唐夫人”孙礼ึ没料到被拦下的车居然是唐姬ภ的，时有些慌乱ກ，过了数息才恢复镇定，履行自己的职责：“许都卫下了命令，全城宵禁。唐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唐姬拿出个锦盒：“陛下大病初ม愈，尚有余疴未消，每日需服食药粉。我今日做的迟了，不敢耽误，只得违令夜行，希望孙校尉能通融下。”
孙礼扫视了眼鸾车前后，没发现什么异常。他看了眼唐姬，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心中略๓带歉疚，抬手示意放行，还给了块令牌，以免再被其他巡逻队拦截查问。等到马车离开以后，他才发觉到，唐姬每次见到他都是冷讽热嘲，不假言辞，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