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只篓子是用来抓老鼠的，他还真想得出。轻拍他脸上的灰尘，柔声问：“那后来呢？”
慕容没管我脸上的表情，只顾委屈地点头：“儿昨天的饭没吃，揉成团子做饵。今天在水沟里等了好久，才等到一只老鼠上钩。”
暖流涌过，接着是心痛。他，唉……“虽然从来不说，但是骨子里，他其实是爱你的……”
“吕光要让我再破酒戒，他挡在我面前，喝光了所有人桌上的酒，直到吕光在王的劝阻下罢休为止。”
他也学我向天望去。夕阳斜照ั，晚霞的彤光染在他高大的背影上熠熠生辉——
他看着玉狮子不接，只是沉默。半晌才说：“这本来就是你的。”
“母亲在我七岁那年出城游玩，看到坟间枯骨纵横，猛然悟到，贪欲乃一切苦难的根本，欲望之ใ火猛如地狱之火，终究会将一个人烧成白骨，零落荒草间。她不想再受无尽的煎熬，便誓：若不能剃๙出家，就不吃不喝。父亲最初不同意，母亲便真的绝食。直到第六天晚上，母亲气如游丝，仍不肯进食。父亲害怕了，只能答应她。母亲怕父亲反悔，执意要先落，才肯咽下食物。第二天她便受戒了，搬出家，住进了王新า寺。”
他的眼神越过我，飘向远方。我赶紧坐正身子，洗耳恭听。
我猛地抬头自己盯着他。贫困的生活依旧不改白皙剃头的肌肤，黑亮的长一半束入布帕，一般垂在肩上。穆？多年前也有一个乖๔巧ู的小龟这样自称过。是长大后的他，还是巧合？仔细想想，严静难道是呼延静？它父亲延平就对外称严å平。慕容今年二十岁，与眼前的年轻人岁数上也合拍。而且三匈奴人和鲜ຒ卑人……
他在我注视下有些局促，白皙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晕。我低声问道：“小哥三四岁之ใ时，可曾在姑臧住过？”
他对我射来诧异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然后默默点头。我再问：“小哥当时住在何处？”
他怔怔地盯着我，喃喃说出：“大法师鸠摩罗什家中。”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哥之ใ母可是姓段，闺名娉婷？”
“你……你是何人？”他差点跳起，胸膛急剧起伏。
我忍不住开怀而笑，真是老天安排的缘分，果真是当年那ว个可爱的小鬼。我将一直放在袖袋里的一截铅笔拿出：“你可认识此物？”
“姑姑！”他大喊一声，扶住我双肩，欣喜若狂，“你是姑姑!”
然而，他退开一步，面露疑惑：“可是，姑姑不是比我母亲年长吗？为何看起来比静姐姐还年轻？而且听说，你，你不是——”
“小鬼，不许乌鸦嘴咒姑姑。姑姑是仙女，长生不老。不过回娘家一趟，居然说我死了。”我笑骂几句，将这个ฐ问题含混过去，“儿，你都长这么大了，比起姑姑高那么多。”
我仰头看他，长得那ว么高又帅气。要是在现代，不做影视明星或者模特，还真是暴殄天物。我开心地拉着她的手，脚๐步开始移动：“走，带姑姑去见你母亲。”
娉婷眯着眼，在光线昏暗的破草房里打量了我半天，才惊呼出声：“晴姐！你是晴姐！”
她将我拉到门前。对着照射进来的阳光仔仔细细地看，禁不住问：“晴姐，为ฦ何你一点未老？与十六年前相比，反而更漂亮了？”
我笑而不答。十六年前在饥荒中饿了那ว么久，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这些年受现在的营养条例和护肤品保养，皮肤不再枯黄，人也丰腴了许多。而眼前穿这破烂的妇人，憔悴枯槁，脸色蜡黄。佝偻着瘦小的身子，不复当年的美丽。十六年前她二十二岁，现在还不到四十岁，却看上去比五十岁的妇人还要先捞。我心中凄然，可见这十六年里他们受了多少苦。
看着四处漏风的矮小破草屋，屋内几无象样的东西。儿局促的用袖子拼命抹灰，让我在榻下坐着。我告诉一直跟着我的郑黄门，请他回去通知罗什，我遇见古人，吃过晚饭再回宫，然后拦住忙着招待我的娉้婷和儿说，请他们到外面的酒家吃晚饭。
吃饭时娉้婷告诉我们十六年的遭遇。他们逃到เ天水，租了一块地，一家人隐姓埋名作了田à农，种地为生。日子清苦，都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公孙氏在儿十岁时病死。而呼延平，却在一年前凉州ะ饥荒中贫病而亡。
说起呼延平的死，娉婷眼圈红了，进步之又落泪。家中无钱抓药，又碰上饥荒，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安慰他的，便是让儿和静儿在他病床前拜堂成亲。连棺木都买不起，只能一张破席草草安葬。1
之ใ后，他们实在过不去了，正好姚â秦吞并了后凉，他们便随着逃难的人一起来长安寻条活路。不料静儿被抓，现在生死未卜。娉婷边哭边说，一顿饭吃得惨惨切切。她一个大家闺秀，满腹诗文，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命运如此凄惨。
我们絮叨了很久吃完后出了酒家，已是夜幕降临ภ。儿要店家把所有剩ທ下的饭菜倒入一个陶盆，他捧回去。看他们那么เ节约，着实觉得不忍。我将身上所有的钱留给娉้婷，告诉他们耐心等消เ息，我一定会解救静儿。
“儿，既然已跟静儿成亲，为ฦ何说是姐姐？”慕容陪我回宫，在路上时忍不住向他问起。
路上极少行人，周围寂静无声，只有我和他的脚步闷闷响起。没有路灯，从街边紧闭的一扇扇门里漏出几丝细细的烛光。
听出他语气中有丝无奈。他不愿再人前承认与静儿的复习关系，我不由á猜想，他娶比他大五岁的呼延静，更多是为报恩吧？感情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含糊的劝：“静儿是个好姑娘……”
“儿知道。”他继续向前走，轻声说：“姑姑放心，静姐姐是儿之妻，此生定不离弃。”
走到了一家大宅院前。大门高耸，门槛冷森，梁上灯笼上书：“骁骑将军府”。我心中一动，这是赫连勃勃的府邸่……
“哎哟！”
只顾打量赫连勃勃气派的大门，却不提防踢到了他家的台阶，疼得直跳脚๐，嘴里出咝咝声。一双大手扶住乱跳的我，让我在台阶上坐下。他也在我身畔坐下，俯身抓住我的脚踝左右弯，问我可曾崴到。我感觉一下，没崴到，只是硬伤，不过还真是疼，忍不住诅咒赫连勃勃和这该死的台阶。
听到เ身边传来闷闷的声音，似在憋笑。我气不过，伸手敲他脑袋没这是他小时候缠我讲故事时我常做的动作，气急地说：“小鬼，不许笑！”
儿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爽朗的大小：“想不到姑姑竟也这么孩子气。”
我本想板起脸训他，却现我还是一贯的不会训人，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想起往事，有些感概：“儿，还记得当年你抓老鼠被人抢之ใ事吗？”
笑声嘎然而止，半响才听到他静静地说：“儿当然记得。”
停顿ู许久ื，冷清的声音再度响起：“自此事后，儿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弱小之时，什么人都可以任意欺负你。要想不被人欺，只有自己้变得强大。”
他转身朝这阔气的府邸่望去。灯笼把周围照得透亮，也照亮了慕容眼眸中ณ掩饰不住的野心和霸气。看着他那样的眼神，心头突然跳过不安，想起了他入后悲凉的命运……
回到居所，罗什已๐经回来了。我告诉他今天碰到了段娉婷和慕容，然后跟他商量如何救呼延静。
罗什沉思了一会儿：“明日见陛下时，罗什向他说明故人之女被误抓进宫，陛下应该会放。陛下乃清明之人，今日罗什提起凉州流民被迫卖身为奴，他便下旨释放以被卖之人，流民可得荒地。”
我点头。现在不比在凉州，罗什的影响力大多了。他出去一会儿，走回来时端着一碗药：“见你一直未归，这药都热了好几次了。”
他吹开热气，自己试一试温度，再端给我。看我苦着脸喝完，他为我抹嘴：“陛下还说，已有几位汉僧来到长安。愿拜罗什为ฦ师，助我译经。”
我一边为ฦ他拿捏肩膀，一边聊：“是些什么เ人？”
他开心一笑：“其中最有学识者法名为竺道生，道融，僧叡。”
我“啊”一声。他按住我的手，转头问我：“艾晴，你知道他们，是吗？”
我吐舌：“这三人，加上僧肇，被后世称为ฦ什门四圣，是你最得力的四位弟子。”
我回忆看过的资料，细细告诉他这几个人的来历。
竺道生，与道融同年，只比罗什小五岁。道生是仕族子弟，很有辩才，年少思辨能力就已๐遍传乡野。
道融十二岁出家，记忆力非凡。他小时候有一天，师父要他去村中借《论语》，他未将书带回，说是已经读过了。他的师父不信，便另借一本，覆之ใ令其背诵。结果道融一字不差地背诵完毕。
而僧叡稍微年轻一些，也有三十多岁了。他之前曾师从苻坚最宠信的高僧释道安。此人非常勤奋，领悟能力很高。
听完我介绍，罗什连连叫好。说明天便禀明姚兴，让他们三人入逍遥园草堂寺，相助译经。能收这三人为弟子，他的心情很好。为他倒杯水，问道：“你打算好了吗？
第一部译什么经？”
“自然。”他喝口水，微微一笑，“《金刚ธ般若波若蜜经》。”
我一怔。他将水贝放在几案上，拥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你不是最爱这经文中的偈语吗？”
“一切有为ฦ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喃喃轻颂，润泽的略低中音将我带回那个ฐ夏日夜晚。那时他狠心赶我走，我伤心欲绝的念出这句句偈语。一眨眼，已是那么多年过去了……
他俯身将头搁在我肩上，低地叹息着：“艾晴，罗什依旧能清晰忆起第一次见到เ你的情形。你满脸沮丧，蹙着眉张大嘴。记不住罗什的梵文名，反复念叨，一脸难堪。罗什心中便想，这女子真情真性，毫不做作。后来，越是与你相处，越被你的独特与智慧所吸引。心从此不再是佛祖一人。转眼，已是四十年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啊……”
他的声音温软如春风，拂过我心尖，掀起波波巨เ浪。心潮澎湃，酸涩冲鼻。在他的四十年，我的十年间，加上这次的长安半年，我们一共只相处了四年。其余时间，都在等待中度过。上天对我们不过公吗？不，我摇一摇头，甩开悲观的想法。若没有漫长的等待，又怎显出短暂相处的可贵？
转身投进他温暖的怀抱，用尽力气抱进他，如同在海中ณ抱着救命的浮木。告诉自己：不要奢求，此刻的相拥，已经够了……
注释：1้《晋书。慕容传》：年十岁而公孙氏卒，临终授以金刀，曰：“若天下太平，汝得东归，可以此刀还汝叔也。”平又将母子奔于吕光。及吕隆降于姚兴，又随凉州人徙于长安。母谓曰：“吾母子全济，呼延氏之ใ力。平今虽死，吾欲为汝纳其女以答厚惠。”于是娶之。
第五部：长安的辉煌官伎事件
章节字数：8๖5๓0่9更新时间：08๖-10-17๕12:23
第二天，我在前日那ว个姓郑的太监陪同下将宫里可以行走的地方都参观了一遍，即使只是一小部分，也走得很累็，不窥视五百年历史的未央宫。有外人在，我不好画素描，只能ม在心中默默记忆。回到居所已是下午了，突然看到เ院子里多了好多人。仔细一看，正是其余九名被赫连勃勃虏走的凉州ะ女子，我一直在想如何解救的呼延静赫然在内。
九名女子见了我，齐刷刷的拜又齐刷刷็的喊：“夫人!”
我吓了一跳。她们都认识我，却这样正式地拜见我，肯定之前受过什么指示。我觉得有一张漂亮的脸很陌生，仔细看，不是一路到逍遥园的女子。再一数，是十名不少九名。
我问一旁的太监，他告诉我是笔下派人送来的。正想问，突然听到纷乱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一个太监拉长声音高呼：“陛下驾到！”
院内的人全部ຖ跪下，我不好搞特殊，也赶紧跪了下来。姚兴拉住罗什的手臂，大笑着进院门。宽大的袖子一挥，让我们起身。姚兴和罗什身后，除了僧肇，还有三位汉僧，两ä位四十多岁，一位稍年轻些，应该就是昨晚罗什跟我提过的竺道生，道融和僧叡。
罗什看到院中ณ的众女子，吃惊地问：“陛下，这是……”
“这十名女子便是凉州来的，屈孑送来以充宫伎。国师不是要寻故人之女吗？朕就把这十女全部送与国师，除了故人之女，其他九女可留下侍奉国师。”
罗什合掌一鞠：“陛下万万不可，罗什只需要故人之女，其余女子，并不需要。”
“国师莫要推辞。”姚兴对我看了一眼，转头劝罗什，“国师之ใ妻不是无法妊娠吗？那就收下这些女子做妾室，让她们诞下绝世麟儿。国师聪明悟，天下莫二。若一旦ຆ遗世，怎可使法种无嗣？”
罗什苦苦拒绝，言辞恳切：“陛下，罗什乃ี僧人，本不该有红尘俗世之羁绊。与妻是因缘未了，这已是对佛祖的大逆，又怎能ม再有妾？”
“国师乃率性之ใ人。十多年前便已๐破戒，庙堂之上都可公然索ิ妻，收妾室又有何不可？不过是为传法种，大乘佛法亦讲方แ便权益，此与国师向佛之心无损。”
姚兴晃着脑袋，向正堂走去。罗什赶紧跟着他身后，继续苦劝：“陛下，长安僧人若是知道，罗什不怕被人诋毁，但怕有人要学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