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信中提到,ไ战争期间您与母亲所过的提心吊胆的生活以及在战争之ใ后所过的饥寒交迫的生活。其实,您的父亲也是战争的受害者,ไ如果没有战争,ไ如您所说,ไ他将是一位前途远大的外科医生,ไ战争改变了他的命运,ไ改变了他的性格,使他由一个ฐ救人的人变为一个杀人的人。
我将您的信读给我的姑姑、我的父亲和我们这里许多经历过那ว场战争的人听了。听罢信后他们都眼含泪水感叹不已。您父亲驻守平度城时,您才是一个四、五岁的少年,您父亲在平度城犯下的罪行,ไ没有理由让您承担,但是您承担了,您勇敢地把父辈的罪恶扛在自己้的肩上,并愿意以自己้的努力来赎父辈的罪,ไ您的这种担当精神虽然让我们感到เ心疼,但我们知道这种精神非常可贵,当今这个世界最欠缺的就是这种精神,如果人人都能ม清醒地反省历史、反省自我,ไ人类就可以避免许许多多的愚蠢行为。
我姑姑、我父亲和我的乡亲们,都热烈地欢迎您再到เ高密东北乡做客。我姑姑说她要陪您去平度城参观访问。我姑姑还悄悄地对我说,她对令尊没有什么坏印象。侵华日军军官中ณ,确有许多如中国电影中所表现的那种穷凶极恶、粗暴野蛮者,但也有如令尊那ว种文质彬彬、礼貌待人的。我姑姑对令尊的评价是:一个ฐ坏人群里的不太坏的人。
我六月初回到เ高密,已๐经住了一个多月,ไ期间,做了一些社会调查,ไ为写作那部以姑姑为ฦ素材的话剧做准备。同时,我应您的要求,继续以写信的方式,ไ将姑姑的故事告诉您,ไ遵您之嘱,ไ我也尽量多地把我本人所经历过的一些事情,ไ顺便写到了信里。
我姑姑、我父亲让我代他们向您及您的家人问好!
高密东北乡人欢迎您!
蝌蚪
二oo三年七月于高密
第二部ຖ1
先生,1้97๕9๗年7月7日,是我结婚的日子。新า娘王仁美是我小学同学。王仁美与我一样,也有两条仙鹤般的长腿。我看到她那ว两条长腿心就怦怦乱跳。十八岁的时候,我去挑水,ไ与她相逢井台。她的桶掉到เ井里,正转圈急。我跪在井台上,ไ帮她捞桶。那天我的运气很好,一下子就把她的桶捞上来了。她赞叹道:嘿,小跑,你真是个ฐ捞桶专家!她那时在小学当代课老师,教体育。她个子很高,脖子细长,ไ脑袋较小,脑后梳着两ä根小辫。王仁美,我结结巴๒巴地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她说什么事啊?我说:王胆跟陈鼻好了,你知道吗?她怔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着说:小跑,你纯粹是胡说,ไ王胆,那ว么个小人儿,陈鼻,大洋马似的,ไ他们两个,ไ怎么好?然后她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满脸通红,笑弯了腰。我郑重其事地说:๘我不骗你,ไ骗你我就是狗!我亲眼看到了。你看到เ什么了?王仁美问。我低声说: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昨天晚上,我从记工ื屋里出来,ไ路过打谷场边那个ฐ麦秸垛时,听到เ垛后有人哼唧。我悄悄走近,ไ侧耳一听,原来是陈鼻和王胆在说亲密话呢。我听到王胆说:๘陈鼻哥哥你放心,我虽然个头小,ไ但身上什么เ都不缺,我一定为你生个大儿子——王仁美又弯腰大笑起来——我说:你还听不听了?她说:๘听啊,快说,后来呢?后来他们干什么了?我说:后来他们好像亲嘴了——胡说,王仁美道:怎么亲?我说: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怎么เ亲?当然有办法亲!陈鼻将王胆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小孩子一样,想怎么亲就怎么亲呗!王仁美脸又红了,她说:๘小跑,ไ你是个大流氓!ำ陈鼻也是大流氓!我说:王仁美,ไ连陈鼻和王胆都谈恋爱了,咱俩能ม不能交朋友?她愣了一下,突然笑了,问,为ฦ什么要跟我交朋友?我说:你有两ä条长腿,我也有两ä条长腿。我姑姑说,ไ如果咱俩结婚,生个小孩肯定也有两条长腿。咱们可以把咱们长腿的孩子培养成世界冠军。王仁美笑着说:你姑姑太好玩了!你姑姑不但负责结扎,还负责说媒!ำ——王仁美挑着水桶走了。她大步流星,扁担颤悠悠,两只水桶上下跳动,好像要飞起来似的。后来我当兵离开了家乡。几年后,ไ听说她与肖下唇定了婚。肖下唇在农业中学代课,教语文。他写了一篇散文《煤ศ的赞歌》,ไ表在大众日报副刊上,ไ在我们东北乡引起很大轰动。听到เ这些消息我很感慨。我们这些吃过煤的没写出《煤的赞歌》,肖下唇没吃煤却写出了《煤的赞歌》,看来王仁美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肖下唇考上大学后,ไ肖上唇在大街上放了三挂一千头的鞭炮,并花钱请了电影队,在小学操场上挂起银幕,连放三晚电影。气焰嚣张,ไ不可一世。
那ว时,ไ我刚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回来,ไ立了一个ฐ三等功,被提拔成正排职军官。来说媒的很多。姑姑说:๘小跑,ไ我给你介绍个好姑娘,ไ保你满意。母亲问:是谁?姑姑说:我徒弟小狮子啊!母亲说:那个ฐ嫚有30多岁了吧?姑姑说:正30。母亲说:小跑才26啊。姑姑说:๘大点好,大点知道疼人。我说:小狮子是挺好,但王肝迷她十几年了,我不能夺朋友所爱。姑姑说:王肝?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ำ小狮子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他!他爹每逢集日就弓着腰、拄着棍子到医院闹事,败坏我的名誉,这都多少年了?他从我这里榨取的“营养费”少说也有八百元了。母亲说:这个王脚๐,是有点装。姑姑怒道:岂止是有点装,完全是装。从我这里榨了钱,就跑到เ集上去吃烧肉喝烧酒,ไ喝醉了,腰杆子挺得笔直,满集乱ກ窜。你说我这辈子怎么เ尽碰上这么เ些无赖?还有肖上唇那ว个杂种,“文化大革命”时,差点把我整死,ไ现在竟像老太爷似的,ไ摇着芭蕉扇在家享清福。听说他儿子考上了大学?老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现在呢?好人无好报,ไ坏蛋享清福!母亲说:๘报应还是有的,ไ只是没到时候。姑姑说:还要到什么时候?我的头都白了!
姑姑走后,ไ母亲感叹道:你姑姑这一辈子也真是不顺。我问:๘听说杨林后来又来找过姑姑?母亲说:听你姑说,那人是又来过。听说已经当了地区的专员,坐着轿车来的。他向你姑姑道了歉,说愿意娶她,弥补“文革”中ณ的过失。你姑姑一口回绝了。
正当我们为ฦ姑姑的事感叹唏嘘เ时,ไ王仁美一步闯了进来。她对我母亲说:大婶,ไ听说小跑在打破天地说媳妇,您看我怎么เ样?闺女,你不是有主了吗?我母亲问。我跟他拉倒了。考上大学就休妻,这不陈世美吗?母亲愤愤地说。大婶,不是他休我,是我休了他。王仁美说,ไ考上个大学,有什么了不起?又放鞭炮,又放电影,ไ太张狂了。还是小跑好,提了军官,还是不哼不哈。一回乡就下地干活。闺女,俺家跑儿配不上你啊。母亲说。大婶,ไ这事你说了不算,ไ得问小跑。小跑,我给你当老婆,生世界ศ冠军,你要不要?要!我盯着她的腿说。
第二部2๐
婚礼ึ早ຉ晨,阴气森森。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雷声过后,大雨倾盆。
母亲念叨:这个袁腮,说是为你挑了个黄道吉日,看看,都快水漫金山了。
上午十点多钟็,王仁美在她的两个堂妹陪同下,ไ冒着大雨来到เ我家。她们都穿着雨衣,好像要到河堤上去防汛。院子里用塑料薄膜支起一个ฐ棚子,里边临时盘了一个灶,我蹲在灶前,拉着风箱烧开水。堂弟五官出语无状,说:๘‘自卫反击战’的英雄,新า娘子都进门了,你怎么เ还蹲在这里烧水?我说:那你来替我烧。他说:大娘安排我放鞭炮呢。大雨天放鞭炮,ไ这可是个技术活儿。母亲站在门口喊:๘五官,ไ别耍嘴了,快放。五官从怀里摸出一挂早就用塑料é纸蒙好的鞭炮,点着引信,不用杆子挑,ไ用手拎着,在大雨当中,擎着一把伞,ไ侧着身子放。硝烟在雨中散不开,ไ团团包围着他。看热闹的孩子,一个ฐ个都像落汤鸡似的,ไ拍着巴๒掌,ไ跺着脚喊:๘五官五官,ไ满头青烟——这些熊孩子,都吆喝些什么เ词儿!我母亲说。
按说新娘子进院后,应该一言不,穿过堂屋,ไ进入洞房,骗腿上炕,号称“坐床”。但王仁美一进院就站在那儿,ไ看着五官表演。硝烟把五官熏得满脸乌ไ黑,像刚从锅灶里钻出来似的。王仁美哈哈大笑。她那两ä位充当伴娘的妹妹悄悄地扯她的袖子,她不理不睬。她穿了一双高跟塑料鞋,个ฐ子显得更高,好像一棵树。五官上下打量着她说:๘嫂子,ไ要想跟你亲个嘴,ไ必须ี踏着梯子!ำ——五官,ไ你给我闭嘴!我母亲大喊!王仁美说:五官,ไ你这个傻瓜!连王胆和陈鼻亲嘴都不用踏梯子呢——听到เ新娘竟然站在院子里与小叔子调笑,婶子大娘们一个ฐ个交头接耳。我提着煤铲子从棚子里钻出来。孩子们拍手跺脚๐:英雄出来了!英雄出来了!ำ
我穿着新军装,戴着三等功奖章,ไ满脸煤ศ灰,ไ手提煤铲,ไ不伦不类。王仁美笑弯了腰。我心中乱糟糟,ไ哭笑不得。这个王仁美,好像神经出了一点问题。母亲大喊:快把她弄到屋里来啊!我连讽带刺地说:๘夫人,请入洞房吧!王仁美说:屋子里憋闷,ไ外边凉快。孩子们拍手跺脚:嗷!ำ嗷!嗷ç!我回屋端出一瓢糖果,跑到大门口,ไ往胡同里一撒。孩子们一窝蜂扑出去,在泥水中争抢。我攥住王仁美的手腕子,ไ把她往屋里拖。房门太矮,碰了她的额头,咕咚一声响,ไ她大喊:哎哟,俺的娘唻,碰破俺的头了!婶子大娘们笑得前仰后合。
屋子很小,进来这么多人,ไ简直连腚都调不开。她们三个脱下雨衣,水淋淋的,无处悬挂,ไ只好挂在门框上。地面本来就潮湿,每个人的脚上都带进来泥巴,水,搅拌调和,一塌糊涂ิ。房子小,炕长不足两米,ไ炕头上摞着王仁美娘家送来的四条新被子,两ä条新褥子,ไ两条毛毯,ไ两个枕头,ไ几乎顶ะ着纸天棚。王仁美屁股一沾炕席就叫:๘哎呦俺的个ฐ亲娘,这哪里是炕,分明是个火鏊子嘛ใ!
我娘火了,ไ用拐棍捣着地面说:就是火鏊子,ไ你也给我坐上去,ไ我看看能不能把你那个腚烫熟了!
王仁美又是一阵大笑,ไ低声对我说:小跑,你娘还怪幽默呢!我的腚真要烫熟了,怎么生世界冠军呢?
我几乎ๆ要气晕了,ไ但良辰吉日又不便作,ไ伸手试试炕席,ไ确实烫。因为家里客人多,七大姑八大姨ถ本家的婶子大娘都要来吃饭,ไ所以堂屋里那两ä个ฐ锅灶一直在烧火,蒸馒头炒菜煮ุ面条,把炕席都快烤糊了。我从那ว摞被褥上拖下一条被子,折叠成方แ形,摁在墙角,说:夫人,请上去坐!王仁美嗤嗤地笑,ไ说:小跑,ไ你真逗,一口一个夫人叫着,你还是按咱这地方的习惯,ไ叫我媳妇,ไ或是像从前一样,ไ叫我仁美。我无话可说,娶ດ回来这样一个痴巴๒老婆我还能说什么?她根本听不出来,ไ我叫她夫人,是在讽刺๐她,是在泄我对她的不满。好吧,ไ媳妇,仁美,ไ请上炕。我在她那两ä个堂妹的帮助下,脱下她的鞋子,ไ剥下那两只湿漉漉的尼龙袜子,把她掀到เ炕上去。她一上炕就站起来,脑袋顶着纸天棚。在如此狭窄低矮的地方,ไ她显得更高了,ไ那两条鹤腿,几乎ๆ没有腿肚子。她的脚也不小,ไ几乎ๆ与我的脚媲美。她就这么赤着两只脚๐,在那不足两平方米的小炕上转圈。本来伴娘也应该陪新娘坐床,ไ但一个ฐ王仁美就满了炕,她那ว两个ฐ堂妹只好一个站在墙角,一个坐在炕沿上。好像为了显示ิ个头似的,ไ她踮起脚尖,让头顶顶ะ着纸天棚。这似乎ๆ是个ฐ好玩的游戏,她踮着脚๐在炕上转圈,跳跃,脑แ袋顶得纸天棚“嘭嘭”响。母亲手扶着门框,ไ探头进来,ไ说:๘媳妇,ไ你把炕蹦塌了,今夜在哪里睡觉呢?她嘻嘻一笑,说:炕塌了,ไ就在地上睡。
文傍晚时,姑姑过来吃饭。一进大门就喊:๘姑奶奶驾到เ!怎么连个ฐ迎接的都没有?
人我们慌忙跑出来迎接。母亲说:下这么大的雨,ไ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书她擎着一把油纸伞,ไ挽着裤ไ腿子,赤着脚,鞋子在胳肢窝里夹着。
屋别ี说是下雨,下刀子我也要来啊!ำ姑姑说,我侄子是英雄,英雄结婚,我能不来吗?
我说,姑姑,ไ我算什么英雄?我是火头军,ไ做饭的,连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呢。
火头军也很重要,ไ人是铁ກ,饭是钢,当兵的吃不饱饭,怎能冲锋陷阵呢?姑姑说,快弄点饭我吃,ไ吃了饭我还要赶回去,ไ河里涨水了,ไ待会淹没了桥,我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在家里歇两天,母亲说,好久没听你拉呱了,今晚上听你好好拉拉。
姑姑说,ไ那可不行,明天县政协开会呢。
跑儿,你知道吗?母亲说,ไ你姑姑升官了,政协里当上常委啦。
这算什么官?姑姑说,ไ臭杞摆碟——凑样数呢。
姑姑进了西屋,ไ众亲属一片忙乱ກ。坐在炕上的,弓着腰往炕下挤,ไ想给姑姑让位。姑姑说:都坐在原地儿别ี动,ไ我吃口饭就走。
母亲吩咐我姐姐赶快给姑姑端饭。姑姑掀起锅盖,抓出一个ฐ饽饽。饽饽烫手,颠来倒去,ไ嘴里出“咝咝”的声音。将饽饽掰开,ไ夹上几筷子粉蒸肉,捏合后,ไ咬了一大口,呜呜噜噜地说,就这样由á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ไ别端碟子端碗的了,这样吃才香,我自打干上了这一行就没正儿八经地坐着吃过几顿ู饭。
一边吃着,一边说,ไ让我看看你们的洞房。
王仁美嫌炕热,坐在窗台上,借着窗外的光,ไ看一本小人书,一边看一边笑。
姑姑来了!我说。
王仁美一个蹦儿就跳到了炕下,ไ抓着姑姑一只手,ไ说:๘姑姑,我有事找您,您就来了。
找我啥事?姑姑问。
王仁美压低了嗓门,说:๘听说您那儿有一种药,ไ吃了能生双胞胎?
姑姑脸一拉,ไ道:๘你听谁说的?
王胆说的。
纯属造谣!——姑姑被饽饽呛了,咳着,憋得满脸通红,我姐姐递过半碗水来,姑姑喝了,拍打了几下胸口,严å肃地说,别ี说没有这种药,即便有,谁敢拿出来给人吃?
王胆说陈家庄有人吃了您给配的药,生了龙凤胎!王仁美说。
姑姑把手中的半个ฐ馒头往我姐姐手里一塞说:气死我了!王胆,这个小妖精,ไ我费了天大的劲儿才把她肚里那个ฐ孩子掏出来,她竟丧良心造我的谣言。等我见到她把她那ว张x嘴给豁了。
姑姑您千万别ี生气,ไ我说着,悄悄地踢了一下王仁美的小腿,低声道:๘闭嘴!
王仁美夸张地大叫:๘哎哟亲娘唻,ไ你把我的腿踢断ษ了!
我母亲生气地说:断ษ不了的狗腿!
婆婆,ไ王仁美大叫:您说得不对!俺二叔家那条大黄狗的腿就被肖上唇用“铁猫”给夹断ษ了。
肖上唇退休还乡后,ไ专干残害生灵的勾当。他弄了一只鸟枪,ไ满世界打鸟,什么เ鸟儿都打,连被村民视为吉祥鸟儿的喜鹊也不放过。弄了一张眼儿细密的绝户网,转着圈儿捕鱼,连一寸长的小鱼苗儿也不放过。他还弄了一只“铁猫”——威力巨เ大的铁夹子——埋在树林子里,野坟地里,夹獾,ไ夹黄鼠狼。王仁美二叔家的狗就是误踩了“铁ກ猫”被夹断ษ了腿。
姑姑一听到เ肖上唇的名字,脸色就变了,咬着牙根说:这个坏种,早ຉ就该天打五雷轰,ไ可他一直活得好好的,ไ每日里吃香的喝辣的,身体健壮得像头公牛,ไ可见连老天爷也惧怕恶棍!ำ
姑姑,ไ王仁美说,ไ天老爷怕他,我不怕他,您有仇,ไ我替您报!ำ
姑姑乐่了,大笑,ไ笑罢,说:๘侄媳妇,我对你说实话,刚ธ开始,ไ我侄儿说要娶你,ไ我不同意,但听说是你主动把肖上唇的儿子休了,ไ我就同意了。我说好,ไ这个孩子有骨气。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将来咱老万家的孩子,ไ不但要上大学,ไ而且要上名牌大学,北大,清华,ไ剑桥,牛津。不但要读本科,还要读硕士,博士!当教授,当科学家。对了,还要当世界冠军!
王仁美道:姑姑,那您就该把那ว种生双胞胎的药给我配了,ไ我给咱老万家多生一个ฐ好后代,把肖上唇气死!
天哪!都说你少个心眼儿,ไ哪里少?绕了半天我被你绕到เ圈里了!姑姑严å肃地说,你们年轻人,ไ要听党的话,跟党走,ไ不要想歪门邪道。计划ฐ生育是基本国策,是头等大事。书记挂帅,全党动手。典型引路,加强科研。提高技术,措施落实。群众运动,持之以恒。一对夫妻一个ฐ孩,是铁打的政策,五十年不动摇。人口不控制,中ณ国就完了。小跑,ไ你是共产党员,革命军人,ไ一定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姑姑,ไ你悄悄把药给我,我一口吞了,ไ鬼都不知道。王仁美说。
你这孩子,ไ看来真是缺个心眼儿。姑姑道,ไ我跟你再说一遍,根本就没有这种药!即便有,我也不能ม给你!ำ姑姑是共产党员,政协常委,计划生育领ๆ导小组副组长,怎么เ能带头犯法?我告诉你们,ไ姑姑尽管受过一些委屈,ไ但一颗红心,永不变色。姑姑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党指向哪里,我就冲向哪里!小跑,你媳妇缺心眼,分不清灰热火热,你可要认清形势,不能犯糊涂。现在有人给姑姑起了个ฐ外号叫“活阎王”,姑姑感到很荣光!ำ对那些计划ฐ内生育的,ไ姑姑焚香沐浴为她接生;对那ว些计划怀孕的——姑姑对着虚空猛劈一掌——决不让一个漏网!ำ
第二部3
两ä年后的腊月二十三,辞灶日,女儿出生。堂弟五官,ไ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ไ把我们从公社卫生院拉回来。临行时姑姑对我说:๘我已经给你媳妇放了避孕环。王仁美把蒙住脑แ袋的围巾掀起,恼怒地质问姑姑:๘没经我同意为什么放环?姑姑把她的围巾放下来,说:侄媳妇,盖好了,别ี受了风。生完孩子后放环,ไ是计生委的死命令。你要是嫁给一个农民,第一胎生了女孩,八年后,可以取环生第二胎,ไ但你嫁给我侄子,ไ他是军官,军队的规定比地方还严,生后一撸到底,回家种地,所以,你这辈子,甭想再生了。当军官太太,ไ就得付出点代价。
王仁美呜呜地哭起来。
我抱着用大衣包裹得严å严实实的孩子,ไ跳上拖拉机,对五官说:开车!
拖拉机喷吐着黑烟,ไ在凹凸不平的乡路上奔驰。王仁美躺在车厢里,身上蒙着一床被子,ไ车厢颠簸得很厉害,将她的哭声颠得曲里拐弯。凭什么不经俺同意……就给俺放环……凭什么生一胎就不让生了……凭什么……
我不耐烦地说:๘别哭了!这是国家政策!她哭得更凶了,从被子里伸出头——脸色苍白,嘴唇乌ไ青,头上沾着几根麦秸草——什么เ国家政策,ไ都是你姑姑的土政策。人家胶县就没这么เ严,ไ你姑姑就想立功升官,ไ怪不得人家都骂她……
闭嘴,ไ我说,有什么话回家说去,一路哭嚎,也不怕被人笑话!ำ
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瞪着大眼问我:๘谁笑话我?谁敢笑话我?
路上不断ษ有骑自行车的人从我们身边过去。北风遒劲,遍地白霜,红日初ม升,人嘴里喷出的团团热气立即便在眉毛和睫毛上结成霜花。看着王仁美灰白干裂的嘴唇、乱蓬蓬ศ的头、直直的眼神,我心中ณ颇觉不忍,ไ便好言抚慰:好啦,没人笑话你,ไ快躺下盖好,月子里落下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怕!我是泰山顶上一青松,抗严å寒斗ç风雪胸有朝阳!
我苦笑一声,ไ说:知道你能,你是英雄!你不是还想生二胎吗?把身体搞坏了怎么เ生?
她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光彩,兴奋地说:你答应生二胎了?这可是你说的!五官,ไ你听到เ了没有?你作证!
好!ำ我作证!ำ五官在前边瓮声瓮气地说。
她顺从地躺下,ไ扯过被子蒙上头,从被子里传出她的话:小跑,你可别说话不算数,ไ你要说话不算数,我就跟你拼了。
拖拉机到达村头小桥时,桥上有两个ฐ人,ไ吵吵嚷嚷的,ไ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吵架的人,一个是我的小学同学袁腮,一个是村里的泥塑艺人郝大手。
郝大手抓着袁腮的手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