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骤然抽紧了，刚刚在心底漾起的一丝微妙情绪也随之荡然无存了，她怎么忘了？他是齐国的敌人，是想将齐国摧毁的敌人，是想夺取她的国家，她的故土的敌人……
“自然是--一个也不留แ。”
长恭也是大吃一惊，慌忙阻止道，“皇上，不要！”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二十个美人更是被吓得哭了起来。
他相信，穿起女装的长恭一定倾城倾国，美丽的令人窒息。但是，她真正的魅力并不在华丽的长裙中ณ；一身戎装ณ的长恭也许没有穿女装那样娇็媚，可那才是真正的她，充满了自信和力量，犹如朝阳一样光芒四射，作为一个战士而存在的她。
恒伽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夏日晃眼的阳光下，少年英姿ู飒爽地站在风中，抬，展颜，浅笑……如同于数九寒天蓦然看到เ千树万树的桃花盛开。又仿若在山穷水尽处忽见杂花生树，落英缤纷。他的心，瞬间化为一池春水，丝丝缕缕，层层叠叠，悄然绽开，伸向不可知的遥远……
话说回来，他那么早ຉ就现了这个秘密，居然不动声色，果然是个狡猾的狐狸！
不知怎么，她的脑海ร里又忽然冒出了在翼州的一幕，这个ฐ家伙已经知道她的女儿身了，不过回到邺城之后，他的态度和以前没什么เ不同，还是照样把她当作男子看待。
长恭的脸色一变，莫非那顶软轿里的人是--ๅ二娘？可是二娘为什么เ会进宫？昨晚她和大娘告假的时候不是说了今天去晋国公夫人哪里吗？
等轿子从这里经过，她才抬起了头，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绝对没有看错，刚才轿子边的那ว个女人是二娘的贴身丫环--ๅ--阿妙！
“如果出什么เ事的话，我绝不会原谅你，明白吗？”他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
孝琬似乎还在生气，背过了身去不理他。终还是敌不过她的死缠烂打，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换成了一副无奈的神色。
“我并不在乎ๆ什么名分。”她垂下了眼帘ຈ。“而且，每次你来的时候不也说这里是最轻松随意的地方吗？”
“但是如今你有了我的孩子，我想给你一个名分……”
“那个人是——斛律恒伽？”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在看到她那震惊的眼神和一刹้那ว的迟疑ທ时，他已心如明镜，照得透彻。陡然间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ຕ痛，不堪承受的事实比起痛楚来更强大地压迫者他的每一处神经。
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面部微微有些神经质的扭曲，喉咙一阵痉挛，出了寒冰一样的声音，“这个ฐ孩子还真是命硬，居然这样还能活下来。”
他的话音刚ธ落，长恭的脸色变了，无法言喻的恐惧感在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向她的敌人露出了软弱的一面，“别伤害这个ฐ孩子……求你。”
他忽然沉默下来，此时的他就像树木在黑夜中形成的黑色影子，他的眼睛在光线黯淡的时刻，是那ว么เ幽深，呈现出夜色，呈现着漆黑。
“只要你一直留แ在我身边，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地出生。”他冷冷地说了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他不记得是怎样走回去的，一直走到了寝宫的床榻前，整个人虚脱般地摔在上面。
在暗黄的床榻上躺了很久，很久……
在半半醒之间，他感觉到เ有人正在为他更衣，蓦地睁开眼睛，这才现原来是阿史那ว皇后。
“皇上，您怎么就这样睡着了？小心感染风寒。”皇后一边说着，一边亲手替他脱去了紫皮靴。他直起了身子，揉了揉眉角，若无其事道：“哦，只是有些累了，所以就这么เ睡着了。”
皇后将靴子放在了一旁，像是漫不经心道：“皇上，听李御医说，您在紫ใ蟾宫的那位新妃子有了身孕？”
宇文邕眼底一颤，飞快地用平静的神色掩饰了内心的波动，“不错，朕和她在宫外时就认识，也有过……一段姻缘，所以就将她接进宫来了。”
皇后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臣妾贺喜皇上。”
在听到这句祝词时，他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般，竟无法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张了张嘴，却不出声，只能ม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皇后敏锐地察觉到了皇上的些许异常，于是很快地转移了话题，“对了，皇上，那齐国昏君毒死了兰陵王，这样一来，我们就减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如今唯一要对付的，就是那斛律光了。”
宇文邕若有所思地抬起了眼，“但斛ฑ律光却是最难对付的，想让齐国皇帝对他产生疑ທ心，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皇上，”皇后忽然挽起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或许，臣妾只需要四句话，就能置他于死地。”
“什么？”他的脸上略๓有动容，虽然刚才生的一切令他的情绪降到เ了冰点，但皇后此时的话又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皇后只笑不语，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宇文邕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果真只有四句话：“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举。”
“百升即一斛，正影射斛律光的斛ฑ，明月是他的字，这两句话暗示了斛律光有心投靠我大周。而高山则ท暗指齐国皇帝ຓ，槲木暗指斛律光，这两句话则是暗示斛律光有谋反之ใ心，想自己้做皇帝。皇上，由á兰陵王之死可以看出，齐国的这个昏君是个多疑之人，而斛律光和众多佞臣也十分不和。如果将写有这些歌谣的传单，散到邺城，那些佞臣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定会好好利用，传得满城风雨，那ว么เ到时那昏君想不对斛ฑ律光起疑ທ心也难。”皇后一口气说完了这许多，却是面不改色。
宇文邕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中掠过了一丝惊讶和赞赏，沉声道：“就按阿云你说的去做。”
在这一刻，他又恢复为那ว个精明强悍的一贯的他。
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春寒料峭，百花丛生，丝丝缟白的雾气游走在潮湿的空气中。那沙沙作响的枝叶嘶哑而无力，为ฦ静谧的气氛平添了一分落寞。初春的桃花飞漫在天际，卷融着一阵又一阵清淡的飘香，夹带着雨丝飘进房间里。
长恭倚在窗边，望着窗外飞舞的桃花，轻轻将手放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心里泛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辛酸中带着甜蜜，悲伤带着焦虑。一晃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为了这个ฐ小生命的安全，她不得不暂时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如今的她，就像是一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小鸟，根本飞不出去。
唯一让她感到些许安心的，就是这段日子宇文邕似乎忙于政事，所以来她这里的次数少了些，并且也再没有做出任何失控的举动。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恒伽的身影，他一定真的以为自己้死了吧？一定很伤心吧……不过，那样聪明的他，或许，或许会察觉到เ什么端倪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又萌了一丝小小的希望。
一只小麻雀扑腾着翅膀飞到了窗台上，歪着小闹袋寻觅食物。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只小麻雀，生怕出声音将它惊飞了。
由于太过认真，以至于身后的人何时到来，对她低低说了句什么，她都全然不知。
直到身后的人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她才蓦ย地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将身子一缩，避过了他的手。宇文邕没有生气，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看麻雀也能看得这么出神？”
她其实并不像搭理他，但想到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轻声应了一句。几乎ๆ是在同一瞬间，他忽然迅出手捉住了那ว只小麻雀，递到เ她的面前，“给你。”
她惊讶地看着他，“我不要，你把它放了吧。”
他的嘴角轻轻一扬，随手放了麻雀，“刚才看你看得那么认真，还以为你想要呢。”
她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什么事？”他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小时候，有一次我用筛子网住了一只贪吃的麻雀，我无比雀跃地将它抓起养在笼中，精心地用清水泡了小米喂它，看它在笼中挣扎哀鸣，却终是舍不得放……它会习惯的，我这样认为。结果，几天后，麻雀死了，当时我还很难过地哭了一场。现在想来，自己无疑ທ是杀死那只麻雀的凶手，那ว种喜欢不过是小孩子对一个ฐ有趣的玩物那样的暂时兴致罢了。”她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述道。
宇文邕的目中眸光一暗，“你是说，我对你就像小孩子对一个有趣的玩物的暂时兴致？”
她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望向窗外。
他的目光一转，落在了她那微隆的腹部，心里一阵刺痛，不受控制ๆ地伸出手摸向了那里。还没触碰到半分，她就充满戒备地护住了那里，低声道：“宇文邕，你说过不会伤害他的。”
“我不会伤害他。”他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我只想摸摸而已๐，一下就好。”说着，他那温热的手已๐经轻轻地按在了上面。
他的手很温暖，可是她的心底却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就算孩子出生以后，你也不会……加害他吗？”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长大。不过，希望他的弟弟或是妹妹，是你和我的孩子。所以……”他闭上了深邃如海的眼眸，在一片昏暗之ใ中，他低声道，“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皇上！皇上！”从门外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接着，只见一人匆匆忙忙闯了进来。
宇文邕脸色微变，叱道：“阿耶，谁让你闯进来的？！”
阿耶连声谢罪，抬起头恰好和长恭打了一个ฐ照面，阿耶没见过兰陵王的真面目，但认得那个斛ฑ律家的小公子，所以见她忽然出现在这里，还一身女装打扮，自然是大吃一惊，指着她结结巴巴๒道：“皇上，他……他怎么……”
“她本来就是女人，不过一直女扮男装而已。”宇文邕稍作解释，又淡淡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皇上，刚刚收到消息，斛ฑ律……”阿耶先将震惊放在了一边，正要激动地说下去，却被宇文邕打断了后面的话，示意他出去说。
两人刚ธ离开房间，长恭就偷偷地跟了出去。刚才见这阿耶神色古怪，又是激动又是难以置信，还提到了“斛律”这两个字，不知搞什么鬼。
在长廊的拐角处，她听到了两ä人轻微的交谈声。
宇文邕压抑着狂喜的声音，“阿耶，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皇上。自从那些写着歌谣的传单传到邺๐城后，那佞臣祖珽见了这些传单，又添枝加叶地渲染扩大，并让孩子们在大街小巷传唱，传得满城风雨，然后把情况报告给高纬。那ว昏君居然还真信了，于是设计诱骗斛律光进宫，趁他不备用弓弦把他活活给勒死了！”
“这下进攻齐国再无阻碍了！”宇文邕笑了起来，“这昏君果然是自毁长城，居然又杀了斛ฑ律光这样的大将……看来齐国的气数已尽！”
“不过之后去搜了斛律光的府邸，结果只搜出了十五张弓和一百支箭、七把刀和朝廷赏赐的两ä杆长矛，”阿耶顿了顿，“还有二十捆枣木棍，是斛律光准备当奴仆和别人斗殴时，不问是非曲直，先责打奴仆一百下用的。”
两人忽然沉默下来，宇文邕似乎是轻叹了口气道：“等攻下齐国之后，对齐国的忠臣——斛律光、崔季舒等人，朕都会追加赠溢，加礼ึ厚葬。他们的子孙存者，也要随萌叙录为官。他们的家口田宅没入官府的，将来也会一并还之。”
长恭愣愣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天轰的一声踏了下来。难以形容的痛……撕心裂ฐ肺……她狠狠地咬着自己้已经被咬破的嘴唇。不能昏过去，不能。血一半往外淌，一半流进嘴里，血腥味可以阻止她失去意识。她努力忍住悲痛，因为走到阿耶身边的这几步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恶狠狠道：“你胡说，斛律叔叔怎么会死？！”
不等他回答，她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胡乱摇晃起来，“那他的族系呢，他的儿子们呢？”
宇文邕一言不地看着长恭，她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瞳孔呈现出充血一般的红色，像一只了狂的小兽，那样的愤怒，那样的悲伤。
阿耶犹豫了一下，“这谋反的罪名是……族诛，他们一家大小，包括远在其他州县的亲戚，全都已经被处死了。”
她的手骤然一松，眼神涣散，喃喃道：“你胡说，你胡说……”她不相信，她不相信，斛律家怎么会谋反？斛ฑ律叔叔怎么会被害死？须达怎么会死？！恒伽——怎们会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ม！”
好痛……真的好痛，心脏好像不属于自己้似的剧烈地跳动着，毫无节奏可言。头也是，好重，好晕……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了，浑身的力气也像要被抽走了，什么เ也感觉不到เ，整个ฐ人仿佛沉到了黑暗冰冷的海ร底，没有空气，令她无法继续呼吸……
“长恭，长恭！”耳边只听到宇文邕急促的喊声，接下来她就什么เ也不知道了。
雨蒙蒙如线落下，五月闺重，长雨更浓。
此时的紫ใ蟾宫内一片安静，只有雨落在地面的声有节奏地响着。宇文邕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长恭，任凭自己精致的侧脸暴露在灯火中，惹得飞蛾们险些放弃了眼中唯一的灯火而选择扑向他那双比灯火更璀璨的眼睛。
阿耶愣愣地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还在昏睡中的女子，完全不能接受这个ฐ现实。当皇上脱口喊出那个名字时，他已经大吃一惊了。而皇上将一切告诉他时，他的感受已经不仅仅是惊讶所能描述的。这个ฐ女子，居然就是威名赫赫的兰陵王高长恭！那犹如恶夜修罗的兰陵王，竟然是个ฐ女人！
直到现在，他才好像隐约明白了一些从前不曾明白过的事情。为ฦ什么皇上常会看着自己的伤口呆，为什么皇上会冒死相救兰陵王，为ฦ什么เ皇上让他时刻注意着高长恭，为什么เ皇上总会莫名地开始思念某个人……一切的一切，原来都和她有关。尽管他是个粗人，却也看得出皇上对她的重视。在御医确诊她和孩子无恙之ใ前，皇上那ว心急如焚的样子还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不过现在，皇上流露出的复杂眼神，却是他之前经常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