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8月日作
还是骑骡子。回到长辛店的时候，两ä条腿几乎不是我的了。
提起扬州这地名，许多人想到เ的是出女人的地方。但是我长到那么เ大，从来不曾在街上见过一个出色的女人，也许那ว时女人还少出街吧？不过从前人所谓“出女人”，实在指姨ถ太太与妓女而；那个“出”字就和出羊毛，出苹果的“出”字一样。《陶庵梦忆》里有“扬州瘦马”一节，就记的这类事；但是我毫无所知。不过纳妾与狎妓的风气渐渐衰了，“出女人”那句话怕迟早会失掉意义แ的吧。
可是一般人还忘其所以地要气派，自以为ฦ美，几乎ๆ不知天多高地多厚。这真是所谓“夜郎自大”了。扬州ะ人有“扬虚子”的名字；这个“虚子”有两种意思，一是大惊小怪，二是以少报多，总而之，不离乎虚张声势的毛病。他们还有个ฐ“扬盘”的名字，譬如东西买贵了，人家可以笑话你是“扬盘”；又如店家价钱要的太贵，你可以诘问他，“把我当扬盘看么？”盘是捧出来给别人看的，正好形容耍气派的扬州人。又有所谓“商派”，讥笑那些仿效盐商的奢侈生活的人，那更是气派中ณ之气派了。但是这里只就一般形说，刻苦诚笃的君子自然也有；我所敬爱的朋友中ณ，便不缺乏扬州人。
又是冬天，记得是阴历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里坐小划子。s君刚到杭州教书，事先来信说：“我们要游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现在想起来还像照在身上。本来前一晚是“月当头”；也许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别吧。那时九点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们一只划ฐ子。有点风，月光照着软软的水波；当间那一溜儿反光，像新砑的银子。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山下偶尔有一两星灯火。s君口占两句诗道：“数星灯火认渔村，淡墨轻描远黛痕。”我们都不大说话，只有均匀的桨声。我渐渐地快睡着了。p君“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见他在微笑。船夫问要不要上净慈寺去；是阿弥陀佛生日，那边蛮热闹的。到เ了寺里，殿上灯烛辉煌ä，满是佛婆念佛的声音，好像醒了一场梦。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还常常通着信，p君听说转变了好几次，前年是在一个特税局里收特税了，以后便没有消息。
说起冬天，忽然想到เ豆腐。是一“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ไ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ฐ。“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๒望着那ว锅，等着那ว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扬州ะ从隋炀帝以来，是诗人文士所称道的地方；称道的多了，称道得久了，一般人便也随声附和起来。直到เ现在，你若向人提起扬州这个名字，他会点头或摇头说：“好地方！好地方แ！”特别是没去过扬州而念过些唐诗的人，在他心里，扬州真像蜃楼海市一般美丽ษ；他若念过《扬州画ฑ舫录》一类书，那更了不得了。但在一个ฐ久住扬州像我的人，他却没有那ว么เ多美丽ษ的幻想，他的憎恶也许掩住了他的爱好；他也许离开了三四年并不去想它。若是想呢，——你说他想什么？女人；不错，这似乎也有名，但怕不是现在的女人吧？——他也只会想着扬州ะ的夏日，虽然与女人仍然不无关系的。
扬州ะ的夏日
孙先生自己้说这本书是记述“人类的大生命分配于他的式样”的，我们且来看看他的生命究竟是什么式样？世界ศ上原有两种人：一种是大刀阔斧的人，一种是细针密线的人。前一种人真是一把“刀”，一把斩ล乱麻的快刀！什么纠纷，什么葛藤，到了他手里，都是一刀两ä断！——正眼也不去瞧，不用说靠他理纷解结了！他行事只看准几条大干，其余的万千枝叶，都一扫个ฐ精光；所谓“擒贼必擒王”，也所谓“以不了了之ใ”！英雄豪杰是如此办法：他们所图远大，是不屑也无暇顾ุ念那些琐细的节目！蠢汉笨伯也是如此办法，他们却只图省事！他们的思力不足，不足剖析入微，鞭辟入里；如两个小儿争闹，做父亲的更不思索ิ，便照例每人给一个耳光！这真是“不亦快哉”！但你我若既不能ม为英雄豪杰，又不甘做蠢汉笨伯，便自然而然只能企图做后一种人。这种人凡事要问底细；“打破沙缸问到底！还要问沙缸从哪里起？”他们于一一动之微，一沙一石之细，都不轻轻放过！从前人将桃核雕成一只船，船上有苏东坡，黄鲁直，佛印等；或于元旦在一粒芝麻上写“天下太平”四字，以验目力：便是这种脾气的一面。他们不注重一千一万，而注意一毫一厘；他们觉得这一毫一厘便是那一千一万的具体而微——只要将这一毫一厘看得透彻，正和照相的放大一样，其余也可想见了。他们所以于每事每物，必要拆开来看，拆穿来看；无论锱铢之别，淄渑之ใ辨，总要看出而后已，正如显微镜一样。这样可以辨出许多新า异的滋味，乃是他们独得的秘密！总之，他们对于怎样微渺的事物，都觉吃惊；而常人则ท熟视无睹！故他们是常人而又有以异乎常人。这两种人——孙先生，画家，若容我用中ณ国画来比，我将说前者是“泼笔”，后者是“工笔”。孙先生自己是“工ื笔”，是后一种人。他的朋友号他为ฦ“细磨细琢的春台”，真不错，他的全部都在这儿了！他纪念他的姑母和父亲，他说他们以细磨细琢的工ื夫传授给他，然而他远不如他们了。从他的父亲那里，他“知道一句话中，除字面上的意思之外，还有别ี的话在这里边，只听字面，还远不能听懂ฦ说话音的意思哩。”这本书的长处，也就在“别的话”这一点；乍ๅ看岂不是淡淡的？缓缓咀嚼一番，便会有浓密的滋味从口角流出！你若看过瀼瀼的朝露，皱皱的水波，茫茫的冷月：薄薄的女衫，你若吃过上好的皮丝，鲜嫩的毛笋，新制ๆ的龙井茶：你一定懂ฦ得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