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相公(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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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忙说:“不。”

“搞数学的人。”

第二天,罗伯就被疯狗子咬了,走上了归途。

他没想到,“翻脚板的”是马桥人最骂不得的话,恶毒等级最高的嘴煞——差不多相当挖人家的祖坟。他话一出口,旁边两个篾匠就大吃一惊,把复查看了又看。复查大概和我一样,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来历,也不大相信嘴๨煞ย不嘴煞ย,有点掉以轻心,一时没锁住口。

我几乎绝望。

“我叫罗玉兴,今年……五……”

侄儿说新า草鞋打脚,不换了。

罗伯说你的草鞋烂了,换一双去。

罗伯丢下蓑衣,气咻咻回家去了。复查想和事,把蓑衣拿到เ塘边洗了洗,给老村长送去。但以后的日子里,老村长身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件蓑衣,据说他还是一把火把它烧了。

偷蓑衣者吓得赶快溜了。

“说呀,你们是不是搞对象?”

“他是我……”

最后,人们还谈到铁香勾引过煌宝,说煌宝一肩把她家订做的岩头食槽扛上门,一口气喝了五端子凉水,浑身的肉疙瘩起伏滚动,铁香羡慕得不得了,硬要想宝帮她剪ຘ指甲——她右手的实在剪不好。事后,她还偷偷地做过一双鞋,送到煌宝那ว里去。无奈煌宝太宝气,不懂得女人的用心,拿着鞋还给了本义,说这双鞋小了一点,夹脚๐,看来还是本义穿合适、本义当下就黑了脸຀,硬着脖ๆ子朝侧边一扭,半天没有扭出一句话。

后来的男人则是一张小白睑,一个小后生,据说是铁ກ香的侄儿,在平江县城里的照相馆做事,下乡来为贫下中农上门服务。铁香带着他走遍附近的村寨,向人们介绍他的相照得如何好,说得人们心痒痒的,都来争着看小后生手里已๐经有的一照片,当然有铁香千姿百态的十几张。这是马桥人第一次看剑手相机,当然好奇。同时感到好奇的还有小后生的一块旧ງ手表,在铁香的腕了上戴了个把月。有人说,岭上砍柴的人看见了,他们两人同去街上的时候,在岭上居然手拉着手。这是姑妈与侄儿做的勾当么เ?算什么事?

大家偷偷笑。

“这是哪来的道理?他滴水佬也๣是队上的,你的婆娘也๣成了队上的,是人都睡得,是不是?”

人们叫他“义大锣”,知道他走到哪里都热闹。公社于部也对这位“义แ大锣”让三分。有一次公社开会,本义แ熟ງ门熟道地到了那里,照例先去伙房里耸耸鼻子,检查一下伙房的气味。他从灶口里找个ฐ火点烟,看见脚盆里只切了一大盆萝卜,灶角下肉骨头都没见到เ一根,立即沉下睑,“岂有此理!对贫下中农这样没有感情!恩?”他怒冲冲拂袖而去,会也不开了,一直冲到供销社ุ的屠房,问还有肉没有?屠夫说,肉刚卖完了。他操起一把板刀,说赶快捉猪来,捉猪来!屠夫说,公社规定每天只准杀一头猪。本义说,公社里说以后可以吃饭不要钱๥,你也信?万玉刚ธ好也坐在这里,笑嘻嘻๵地说:“好,好,今天我也๣搞碗肉汤喝一下。”本义眼睛一瞪,“你如何坐在这里?”

其实都是他一个人说的话。有时候跟在他背后走一路,可以现他嘴๨巴๒从不消停,不惜找自己抬杠,一张嘴可以开一台辩论会。

我知道这颗๣泪珠只属于远方。远方的人,被时间与空间相隔,常常在记忆的滤洗下变得亲切、动人、美丽,成为我们魂牵绕的五彩幻影。一旦ຆ他们逼近,一旦他们成为ฦ眼前的“渠”,情况就很不一样了。他们很可能成为一种暗淡而乏็味的陌生,被完全不同的经历,完全不同的兴趣和话语,密不透风坚不可破地层层包藏,与我无话可说——正像我可能也๣在他们目光里面目全非,与他们的记忆绝缘。

黑夜里已๐经没有脚步声。

也๣许,从这个傍晚开始,在这个小小的豆腐店里,他们包括一九四八年在内的过去断然分裂,再也๣难以弥合。

“你坐在牢里我还好些!”

他吃下巴豆,片刻๑之ใ后鼓着眼睛佛堂后面泻了一大摊,臭气冲天。法师和几个手下人总算从泻物里找到舍利ำ,用清水洗干净,谢天谢地重新置于玻璃瓶。

对方แ不大相信他的话,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急急忙忙取来光洋给他。戴世清一一清点,笑纳于怀,然后取出随身带着的巴豆——一种大泻药。

一次次都是你要请我吃的。我没讨,我没要,吃了的都屙了,你要就到茅厕里去要!

“同志,你不要赖,你还要好好学习。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翅膀还没有长硬,还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懂ฦ不懂?讲老实话,你黑相公的什么事情我都烧得,只是不讲。我是对得你起的!”

仲琪的话暗含着威胁。

“你讲呀!讲呀!”

“我讲?硬要我讲?”

“你不讲就是我的龙!”

“好吧。去年种花生的时候,队上的花生种每天都短秤,你屙的屎里有花生你以为我没看见?前几天,你说是洗澡,其实是在做什么?……”

黑相公脸刷地红了,扑上去,揪住仲琪往外推,把他的脑袋咚的一声顶ะ在门框上,顶ะ出了仲琪的惨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我们怕真地打出人命案,上去揪住黑相公的胳膊,奋力把他们分开。借这个机会,仲琪从我的腋下钻出去,叭嗒的套鞋声响到เ了地坪里。

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远了,我们问牟到เ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เ事?他要老了搞下的。”

“怎么个下法?”

“同他婆娘๤睡觉!”

有一刻的沉默,有无限的惊讶,然后是我们的猛笑。一个ฐ女知青惊叫着跑开去,再也不敢露面。

我们后来才明白,仲琪没有生殖能力,拉住黑相公替他代劳。“牟哥,这就是你没有味。”“有吃的有喝的,还有别ี的。”“这么好的事你一个人瞒得严丝密缝呵。”我们十分开心,坚决不接受黑相公的表白,坚决不同意他把自己从仲琪家的床上开脱๳出来。

“你看这个ฐ鳖人好无血!”他装着没有听见。

“你骂什么เ人呢?老实坦白:睡过没有?”

“你敢睡?你看他那个ฐ婆娘是个人?看一眼,饭都吃不进!老子情愿去睡猪婆!”

“你不睡,他屋里的鸡你又去吃?”

“哪里有什么เ鸡呢?一只鸡吃一个月,每次都是一瓢汤,还没尝出味,就空了碗。不说还好,说起来气死我。”

下午的地上,黑相公的事成了主要话题๤。我感到奇怪的是,除了复查,村里的人都不认为仲琪有什么不对。可怜仲琪他一心同你黑相公交朋友,供你吃香喝辣容易么?他自己้身体不好,想借一个种,续下香火,也๣是人之ใ常情。他又没有逼你结婚,只不过是想借你一点点不打紧的东西,有什么难的呢?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哟。兆青还说,退一万步,你黑相公不答应就不答应,吃了人家拿了人家那么เ多,不还是没天良的。

知青当然不同意这些奇谈怪论,整整一个下午词他们喉干舌燥地争吵,口口声声要告到公社ุ去,决不能让仲琪那ว老倌诱奸我们的革命知识青年。一般群众这么เ说说,也就算了。本义作为党支部书记也没两ä句公道话。他来召开知青户会议,要一个知青先读上几篇报纸上的社论。读完了,他也一觉睡完了,打个哈欠,问牟继生:“你去年偷了队上好多花生?”“我,我也๣就是抓了几把。”

“一粒花生籽种下去,要结出好多花生,你晓不晓?”

“本义叔,今天是说仲琪,这同花生是两码事。”

“什么两ä码事?小事上也看得出对集体是什么เ态度,对贫下中ณ农有没有感情。上个月挖塘的时候,把兆青的姓崽打起哭,也是渠吧?”本义朝大家瞪眼。

没有人说话。

“看问题就是要全面地看,要历史地看!毛主ว席说,不管怎么样,打人就是不对。”

“我当时太气了……”牟继生心虚虚地辩解。

“气也不能打人。打人是什么作风?你是知识青年还是街痞子?”

“我以后……不打就是……”

“这还差ๆ不多,错了就是错了,做人就是要老实,明明错了还狡辩什么?就这样吧,也不用写了,算了,扣你三十斤谷。”

本义反背着双手已๐经起了身,一个圆满解决了问题的样子,出门的时候还缩了缩鼻子,似乎ๆ闻到了我们伙房里的蛤蟆炒青椒的香味。至于仲琪的事,他说会要解决的,会要解决的。

其实后来不再提起,算是不了了之。

我现在回忆起这件事,现道理是有用又没有用的,是讲得清又讲不清的。在马桥党支部和广大群众特有的道理面前,我们的奇怪和愤怒一点也不管用。牟继生继续被舆论指责,他拒不向仲琪供退还钱๥物也๣不赔谷的态度,甚至成了不义的铁证。他从此显得有些消沉,故意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比如吞吃瓷片或者独臂举起整整一架土车,比如一个人打油榨让伙伴都去睡觉,也很难重新า引起众人的惊,还有欢呼或者追随。他的霞妹子也离开了他——大概ฐ那位长着娃娃脸的女知青不愿意把自己与仲琪的婆娘联系在一起,即使这种联系毫无根据,她也๣无法逃脱๳这种想象。到最后,只相公有一天突然胸前戴满了毛主ว席像章,出现在我们面前。

“牟哥你这是做什么?”

“解放台湾去呵。”他笑了笑。

我吃惊地盯着他的眼睛,现他的目光已经完全陌生。

黑相公被诊断为癔病,户口退回城里去。据说他仍然很健壮,还能打篮球,也能在城里看电影、被香烟、骑车上街,大活人一个,只是不大认得人,偶尔有点胡言乱ກ语,喜怒无常,大概属于癔病的早期阶段。有一个老同学在大街上见到过他,捶了他一拳,他眨眨眼,迟疑了一会,还是掉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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