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田里的人陆续走了上去，走上田埂以后，另外一些人也喊叫起收工的话，一般都是女人在喊叫。在一声起来，一声落下的喊叫里，我和哥哥看着他们扛着锄头，挑着空担子三三两两地走在田埂上。接下去女人的声音开始喊叫起她们的孩子了，那ว些提着篮子的孩子在田à埂上跑了起来，我们经常看到中间有一、两个ฐ孩子因为跑得太快而摔倒在地。
接下来的记忆是在家中楼上，我的父母上班去后，就把我和哥哥锁在屋中，我们就经常扑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景色。我们住在胡同底，其实就是乡间了，我们长时间地看着在田里耕作的农民，他们孩子提着割草篮子在田à埂上晃来晃去。到เ了傍晚，农民们收工时的情景是一天中最有意思的，先是一个人站在田埂上喊叫：“收工啦！”
在这种情况下，布尔加科夫的写作只能ม是内心独白，于是在愤怒、仇恨和绝望之后，他突然幸福地回到了写作，就象疾病使普鲁斯ั特回到写作，孤独使卡夫卡回到写作那ว样，厄运将布尔加科夫与荣誉、富贵分开了，同时又将真正的写作赋予了他，给了他另一种欢乐่，也给了他另一种痛苦。
回到เ了写作的布尔加科夫，没有了出版，没有了读者，没有了评论，与此同时他也没有了虚荣，没有了毫无意义แ的期待。他获得了宁静，获得了真正意义แ上的写作。他用不着去和自己的盛名斗争；用不着一方แ面和报纸、杂志夸夸其谈，另一方面独自一人时又要反省自己้的言行。最重要的是，他不需要迫使自己从世俗的荣耀里脱身而出，从而使自己回到เ写作，因为他没有机会离开写作了，他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叙述的虚构里，他已๐经消失在自己的写作之中，而且无影无踪，就象博尔赫斯写到佩德罗-达米安生命消เ失时的比喻："๙仿佛水消失在水中ณ。"๙在生命的最后十二年里，布尔加科夫失去一切之ใ后，〈大师和玛格丽特〉的写作又使他得到了一切；他虚构了撒旦对莫斯ั科的访问，也虚构了自己；或者说他将自己的生活进行了重新的安排，他扩张了想象，缩小了现实。因此在最后的十二年里，很难说布尔加科夫是贫困的？还是富有的？
是软弱的？还是强大的？
是走投无路？还是左右逢源？
大师和玛格丽特
在这部ຖ作品中，有两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就是大师和玛格丽ษ特，他们第一次的出现，是在书的封面上，可是以书名的身份出现了一次以后，他们的第二次出现却被叙述一再推迟，直到二八四页，大师才悄然而来，紧接着在三一四页ษ的时候，美丽ษ的玛格丽特也接踵而至了。在这部ຖ五八0่页的作品里，大师和玛格丽ษ特真正的出现正是在叙述最为舒展的部分，也就是一部ຖ作品中ณ间的部ຖ分。这时候，读者已๐经忘记了书名，忘记了曾经在书的封面上看到过他们的名字。
在此之前，化名沃兰德的撒旦ຆ以叙述里最为有力的声音，改变了莫斯科的现实。虽然撒旦的声音极其低沉，低到เ泥土之ใ下，但是它建立了叙述的基础，然后就象是地震一样，在其之上，我们看到了莫斯ั科如何紧张了起来，并且惊恐不安。
显然，布尔加科夫的天才得到了魔鬼的帮助，他精尝痛苦和耻辱的内心，使他在有生之ใ年就远离了人世，当他发现自己讨厌的不是几个人，而是所有的人时，他的内心逐渐地成为ฦ了传说，在传说中ณ与撒旦相遇，然后和撒旦重叠。因此可以这样说，《大师和玛格丽特》里的撒旦，就是布尔加科夫自己，而大师——这个试图重写本丢â-ๅ彼拉多的的作家，则是布尔加科夫留在现实里的残缺不全的影子。
从钱诚先生的汉语翻译来看，《大师和玛格丽特》的叙述具备了十九世纪式的耐心，尤其是开始的几章，牧首湖畔ึ的冗长的交谈，本丢â-彼拉多对耶稣的审训，然后又回到เ牧首湖畔的谈话，五十一页ษ过去了，布尔加科夫才让那ว位诗人疯跑起来，当诗人无家汉开始其丧ç失理智的疯狂奔跑，布尔加科夫叙述的速度也跑动起来了，一直到二八三页ษ，也就是大师出现之ใ前，布尔加科夫让笔下的人物象是传递接力棒似的，把叙述中ณ的不安和恐惧迅速弥漫开去。
我们读到的篇章越来越辉煌ä，叙述逐渐地成为了集会，莫斯科众多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ฐ地汇入红场。在魔鬼的游戏的上面，所有的人都在惊慌失措地摇晃，而且都是不由自主。所发生的一切事都丧失了现实的原则，人们目瞪口呆、浑身发抖、莫名其妙和心惊胆战。就这样，当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虚张声势都聚集起来时，也就是说当叙述开始显示出无边无际的前景时，叙述断了。
这时候大师和玛格丽特的爱情开始了，强劲有力的叙述一瞬间就转换成柔情似水，中ณ间没有任何过渡，就是片刻的沉默也没有，仿佛是突然伸过来一双纤细的手，"咔嚓"一声扭断ษ了一根铁管。
这时候二八三页过去了，这往往是一部ຖ作品找到方แ向的时候，最起码也是方向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因此在这样的时候再让两ä个ฐ崭新า的人物出现，叙述的危险也随之诞生，因为ฦ这时候读者开始了解叙述中的人物了，叙述中ณ的各种关系也正是这时候得到全部ຖ的呈现。叙述在经历了此刻的复杂以后，接下去应该是逐渐单纯地走向结尾。所以，作家往往只有出于无奈，才会在这时候让新的人物出来，作家这样做是因为新的人物能ม够带来新的情节和新า的细节，将它们带入停滞不前的叙述中，从而推动叙述。
在这里，大师和玛格丽特的出现显然不是出于布尔加科夫的无奈，他们虽然带来了新的情节和新า的细节，但是他们不是推动，而是改变了叙述的方向。这样一来，就注定了这部作品在叙述上的多层选择，也就是说它不是一部结构严密的作品。事实也正是如此，人们在这部作品中读到的是一段又一段光彩夺目的篇章，而章节之ใ间的必要连接却显得并不重要了，有时候甚至没有连接，直接就是中ณ断ษ。
布尔加科夫在丰富的欲望和叙述的控制之间，作出了明智的选择，他要表达的事物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叙述的完美必然会破坏事实的丰富，他干脆放任自己的叙述，让自己的想象和感受尽情发挥，直到淋漓尽致之时，他才会做出结构上的考虑。这时候大师和玛格丽ษ特的重要性就显示出来了，正是他们的爱情，虚幻的和抽象的爱情使《大师和玛格丽特》有了结构，同时也正是这爱情篇章的简短，这样也就一目了然，使结构在叙述中浮ด现了出来，让叙述在快速奔跑的时候有了回首一望，这回首一望恰到เ好处地拉住了快要迷途不返的叙述。
《大师和玛格丽ษ特》似乎证明了这样一种叙述，在一部ຖ五百页ษ以上的长篇里，结构不应该是清晰可见的，它应该是时隐时现；它应该在叙述者训练有素า的内心里，而不应该在急功近利ำ的笔尖。只有这样，长篇小说里跌宕的幅度辽阔的叙述才不会受到伤害。
大师和玛格丽ษ特，这是两个ฐ雕像般的人物，他们具有不可思议的完美，布尔加科夫让他们来自现实，又不给予他们现实的性格。与柏辽兹、斯ั乔๒帕、瓦列奴哈和里姆斯基他们相比，大师和玛格丽特实在不象是莫斯科的居民。这并不是指他们身上没有莫斯ั科平庸和虚伪的时尚，重要的是在他们的内心里我们读不到莫斯科的现实，而且他们的完美使他们更象是传说中的人物，让人们觉得他们和书中ณ的撒旦、耶稣还有本丢-彼拉多一样古老，甚至还没有撒旦和耶稣身上的某些现实性，而大师笔下的犹太总督本丢â-ๅ彼拉多，倒是和今天的政治家十分相近。
布尔加科夫在描叙这两个人时，显然是放弃了他们应该具有的现实性！
因为在《大师和玛格丽ษ特》里，我们已经读到了足够多的现实。在柏辽兹、里姆斯基这些莫斯科的平庸之ใ辈那ว里，布尔加科夫已经显示出了其洞察现实的天才，可以说是我们要什么เ，布尔加科夫就给了我们什么。就是在撒旦，在耶稣，在本丢â-彼拉多那里，我们也读到了来自人间的沉思默想，来自人间的对死亡的恐惧和来自人间的如何让阴谋得以实现。
在长达十二年的写作里，布尔加科夫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斟酌大师和玛格丽特，他不会因为疏忽而将他们写得象抒情诗那样与现实十分遥远。当然，他们也和现实格格不入。布尔加科夫之所以那样，就是要得到叙述上的不和谐，让大师和玛格丽ษ特在整个ฐ叙述中ณ突出起来，然后，正象前面所说的那样，使结构在叙述中得到浮现。
在《大师和玛格丽特》里，作为一个作家，大师与现实之间的唯一联系，就是他被剥ຓ夺了发表作品的自由，这一点和布尔加科夫的现实境况完全一致，这也是布尔加科夫自身的现实与作品之间的唯一联系。这样的联系十分脆弱，正是因为其脆ะ弱，大师这个ฐ人物在布尔加科夫的笔下才如此虚幻。
在这里，布尔加科夫对自己的理解产生了虚幻，或者说他宁愿虚幻地去理解自己้。现实的压制使他完全退回到了自己้的内心，接着又使他重新า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他将自己的命运推入到想象之中。于是出现了玛格丽特，这个ฐ美丽ษ超凡的女子，与大师一样，她也沉浸ฤ在自己้的想象之中ณ。两个同样的人在莫斯ั科的某一个街角邂逅时，都是一眼就看出了对方แ的内心，爱情就这样开始了。
玛格丽特的出现，不仅使大师的内心获得了宁静，也使布尔加科夫得到เ了无与伦比的安慰。这个ฐ虚幻的女子与其说是为了大师而来，还不如说是布尔加科夫为ฦ自己创น造的。大师只是布尔加科夫在虚构世界里的一个代表：当布尔加科夫思想时，他成为了语言；当布尔加科夫说话时，他成为ฦ了声音；当布尔加科夫抚摸时，他成为了手。因此可以这样说，玛格丽特是布尔加科夫在另一条人生道路上的全部的幸福，也是布尔加加科夫在现实与写作之ใ间的唯一模糊之区。只有这样，布尔加科夫才能ม完好无损地保护住了自己的信念，就象人们常说的这是爱情的力量，并且将这样的信念继续下去，就是在自己生命结束以后，仍然让它向前延伸，因为ฦ他的另一条人生道路没有止境。
所以当大师的完美因为抽象而显得苍白时，玛格丽ษ特的完美则是楚楚动人。
对布尔加科夫来说，《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的大师在很大程度上只是结构的需要，玛格丽ษ特就不仅仅是结构的需要了，她柔软的双肩同时还要挑起布尔加科夫内心重的爱情。
于是她不可逃避地变得极其忧郁，她的忧郁正是大师——其实是布尔加科夫——给予的，是大师在镜中ณ映出的另一个ฐ人的现实造成的。玛格丽特被撒旦ຆ选中，出来担当魔鬼晚会的女主人，这位一夜皇后在布尔加科夫笔下光彩照ั人。虽然在这辉煌的篇章里，有关玛格丽ษ特最多的描绘是她的视线，让她的视线去勾勒晚会的全部，也就是说在这个ฐ篇章里主要出现的都是别人，玛格丽特出现的只是眼睛，然而这正是人们常说的烘云托月，布尔加科夫向我们证明了烘云托月是最能让女人美丽ษ，而且也是女人最为乐意的。
不久之ใ后，玛格丽特开始在天空飞翔了，这又是一段美丽无比的描叙，让玛格丽ษ特的身体在夜空的风中舒展开来，虚幻之后的美已๐经无法表达，只有几声叹息来滥竽充数。飞翔的最后是看到เ了一条月光铺成的道路，这条道路来自于遥远的月亮，在月光路上，玛格丽特看到本丢-彼拉多拚命地追赶着耶稣，大声喊叫着告诉耶稣：杀害他的不是本丢-ๅ彼拉多。
作家就是这样，穷尽一生的写作，总会有那么一、两ä次出于某些隐秘的原因，将某一个叙述中的人物永远留给自己。这既是对自己้的纪念，也是对自己้的奖励。布尔加科夫同样如此，玛格丽ษ特看上去是属于《大师和玛格丽特》的，是属于所有阅读者的，其实她只属于布尔加科夫。她是布尔加科夫内心的所有爱人，是布尔加科夫对美的所有的感受，也是布尔加科夫漫长的人生中的所有力量。在玛格丽ษ特这里，布尔加科夫的内心得到了所有的美和所有的爱，同时也得到เ了所有的保护。玛格丽ษ特在天空的飞翔曾经中断过一次，就是为ฦ了大师，也就是布尔加科夫，她在莫斯科的上空看到了伤害大师的批评家拉铜斯基的住所，于是她毅然中断了美丽ษ的飞翔，降落到了拉铜斯基的家中，将所有的仇恨都发泄了出来。事实上她的仇恨正是布尔加科夫的仇恨，而她的发泄又正是布尔加科夫内心深处对自己้的保护。有时候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幽默与现实
可以说，《大师和玛格丽特》的写作，是布尔加科夫在生命最后岁月里最为真实的生活，这位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作家，就是通过写作，不停的写作使自己้与现实之ใ间继续着藕断丝连的联系。
在卡夫卡之后，布尔加科夫成为二十世纪又一位现实的敌人，不同的是卡夫卡对现实的仇恨来源于自己的内心，而布尔加科夫则有切肤之痛，并且伤痕累็累。因此，当他开始发出一生中ณ最后的声音时，《大师与玛格丽特》就成为ฦ了道路，把他带到了现实面前，让他的遗嘱得到เ了发言的机会。
这时候对布尔加科夫来说，与现实建立起什么样的关系就显得极其重要了，显然他绝不会和现实妥协，可是和现实剑拔弩张又会使他的声音失去力量，他的声音很可能会成为一堆谩骂，一堆哭叫。
他两者都放弃了，他做出的选择是一个优秀作家应有的选择，最后他与现实建立了幽默的关系。他让魔鬼访问莫斯科，作品一开始他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他要讲述的不是一个ฐ斤斤计较的故事，他要告诉我们的不是个ฐ人的恩怨，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现实，这样的现实不是人们所认为的实在的现实，而是事实、想象、荒诞的现实，是过去、现在、将来的现实，是应有尽有的现实。同时他也表明了自己的内心在仇恨之ใ后已经获得了宁静。所以，他把撒旦请来了。撒旦在作品中经常沉思默想，这样的品格正是布尔加科夫历尽艰难之ใ后的安详。
因此，布尔加科夫对幽默的选择不是出于修辞的需要，不是叙述中机智的讽刺和人物诮皮的发言。在这里，幽默成为ฦ了结构，成为了叙述中ณ控制ๆ得恰如其分的态度，也就是说幽默使布尔加科夫找到了与世界ศ打交道的最好方式。
正是这样的方式，使布尔加科夫在其最后的写作里，没有被自己的仇恨淹没，也没有被贫究拖垮，更没有被现实欺骗。同时，他的想象力，他的洞察力，他写作的激情开始茁壮成长了。就样，在那最后的十二年里，布尔加科夫解放了《大师和玛格丽特》的叙述，也解放了自己越来越阴暗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