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没有回答。
“你是谁?”他没有直腰,问。
赵细烛摇摇头。
鬼手道:“你不喜欢木偶戏,所以就睡着了?”
客房里。金袋子喝下一碗酒,抹了嘴,道:“实不相瞒,我金袋子出狱才三个月。”桂花道:“不会吧?我被远房的表哥从牢里赎了出来,打听过你,都说你没事,只要花些银子,也能出狱的,就让人给县老爷送去了五十个大洋,还有两匹好马。”金袋子道:“你我本来就没罪,不就是那县老爷要睡你,见你被我占了,你对他也是横着一根大门闩,恨上了我,也恨上了你,连瓜带秧一块给拿了。你送钱送马救我的事,我也在牢里听说了,可就在出牢那天,一个ฐ从前合伙盗过马的人在牢里认出了我,告我是盗马贼,那ว县老爷也就不敢再放我了。”
显然,这上面就是金袋子住的客房。银圈取过一个磨得发亮的马腿骨,一头顶在地板下,一头顶ะ在自己้的耳朵上,偷听起来。
银元落盆的声音既ຂ闷又浊。他知道,等一会回来的曲宝蟠,一定会猜出他的这个意思。曲宝蟠是个ฐ喜欢猜谜的人,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谜。
他在每个ฐ药盆里放进了一个银元。
“您看错人了。”赵细烛感到了羞辱,挑着担匆匆走开。
那摊主笑了:“你是装糊涂ิ吧?如今宫里的太监,那话儿没再长出来,三只手倒是长上了。您瞧,这件黄马褂,还盖着乾隆爷的御印哩,是昨天两个小太监从宫里的库房偷出来搁这儿代卖的!您说句实话,您这担洋乐่器,来路也是……”
赵万鞋道:“奴才这就去问问管着天相的大臣,今晚的雷,应着的该是个什么事。”溥仪道:“不必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宫去,报纸上又得给朕编段子,说朕是个连雷声都听不得的人。朕不丢这个ฐ脸。你退下吧,告诉御膳房,明天早上别ี再上燕窝粥了,朕想吃天桥的马蹄酥。”
又一声雷声炸响。从暗影里走出老太监赵万鞋,欠着身道:“奴才回皇上话,老天爷正打着雷呢。”帐里的溥仪像木雕似的坐着没动,好一会才道:“今夜上打的雷……怎么是这声,像是砸了个ฐ盆似的?”
赵万鞋道:“他是说,有人盗御马?”
大顺子道:“小顺子常犯迷糊,没准是在说糊话。”
赵细烛也想起了什么เ,插话道:“对了,有一天夜里,我见小顺子在上驷院大门外,可能就是那ว天见了影子马的。”
赵万鞋回过眼,问:“小顺子走过上驷院?”赵细烛看着赵万鞋,不安起来:“您是说……小顺子的死,跟御马有关?”
“别ี瞎猜!”赵万鞋道。
赵细烛看着小顺子的脸,抬起头来问:“赵公公,人死了,都这么เ闭着眼睛?”
突然,赵万鞋感觉到小顺子的脸有些异样,便伸出手,把小顺子合着的眼皮掰开,吃了一惊,问:“他的眼珠呢?”
大顺ิ子也掰了下小顺ิ子的眼皮,惊声:“眼珠被人取走了!”
赵万鞋沉默了一会,道:“这案子蹊跷。这么着吧,快向内务府报了,让警察局来人给查查!”
小顺ิ子无缘无故地死后,宫里又出了几桩偷盗宝库的事,赵细烛和一帮还留在宫里的大小公公都又被打了屁股。人身上,屁股肉最经不得重打,几回乱棍下去,屁股就烂了。这天晚上,在大内药房给屁股换了药的赵细烛扶着墙走了出来,赵万鞋拎着个ฐ药包伴在一旁้。
“养上半个月就好了,”赵万鞋安慰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少挨龙虎棍打。每回打烂了屁股,抹上金枪膏,趴个十天半月的,也就没事了。”
赵细烛苦着脸道:“赵公公,您说,这天下都乱ກ成这样,那些人怎么还想着偷宫里的东西,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赵万鞋道:“见过狗啃骨头么?”
“见过。”
“狗越是被打得狠,咬在嘴里的骨头越是不肯放下。当太监的,要是改了这狗德性,世人也就不会仄着眼看咱们了。我说细烛,你也别胡思乱想了,等你养好了伤,赵公公向皇上告个ฐ一天假,你陪我去宫外听场戏。对了,你不是说,你在天桥听了场傀儡戏,戏名叫……叫什么เ来着?”
“汗血宝马。”赵细烛道。
“对,汗血宝马。这出傀儡戏,想必有点儿意思。“赵公公笑道,“自古以来,是马帮着人打的天下,莫管是戏还是书,只要沾着个马字,准好听!”
天桥木偶戏场的戏牌子上,依然是两ä行大字:
今晚上演木偶大戏《汗血宝马》
乐师:跳跳爷〓提线:鬼手
戏台前,只有赵万鞋和赵细烛两个ฐ看客。汽灯亮起,一阵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响了起来,幕布却迟迟没有拉开。
赵万鞋和赵细烛缩着肩,静静地坐在冷风里。这一夜,他俩看了一宵演汗血宝马的木偶戏,浑身都让露水打得精湿。
两人不知道,就在当天晚上,在京郊的一个暗处,两个命中ณ注定与汗血宝马有着生死关系的人,也聚在了一起。
当寒冷的月光将这条京郊外的土道叉口照得俨若淌水一般时,两匹喷着鼻息的马已经面对面地站着了。
骑在马上的是曲宝蟠和索望驿。
索望驿的脸在月光下白得像个死人,硬着声道:“你该在马神庙等我的!”
“怕你不来!”曲宝蟠的脸也惨白如尸。
“小看我了!”
“其实,你真的不该来。”
“为什么?”
“那个要用狗眼换你人眼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他在哪?”
“你想见他?”
索望驿点了点头:“是的,我想见他!趁着我的眼睛还没有被你取去,我要看看这个人到เ底是个什么人!”
曲宝蟠道:“如果你不说要见他,我也许还可以听你说完汗血宝马的故事,可现在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你回过头去,你就会知道为ฦ什么เ了!”
索望驿缓缓回过了脸,暗暗吃了一惊。不远处的林子前,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骑在马上,默默地在看着他。
“看来,”索望驿对这个ฐ看不清脸面的人道,“你就是那ว个要取我眼睛的人?”
“错了,我对取眼睛没有兴趣,只对取性命有兴趣。”说话的是个女人。
“你要取谁的性命?”索望驿对那骑马女人道。
骑马女人回道:“这要看谁活到头了。”
索望驿道:“只有阎王爷才知道谁活到了头。”
骑马女人道:“你怎么เ知道我就不是阎王爷呢?”说罢,她将斗ç篷帽子掀去,“啪”地一声揿着了打火机。火光里映出的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她是白玉楼。
“是你?”索望驿和曲宝蟠稳住受惊的马,几乎同时失声道。林子边,白玉楼的手放下了,脸又隐入黑暗:“知道我来这儿干什么么?”
索望驿和曲宝蟠不知道白玉楼ä问的是谁。
白玉楼:“为什么เ不回答?”
曲宝蟠打破了沉默:“据我所知,白大姑娘露脸的地方,该是京沪两地的豪门洋宅,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地里显身呢?”
白玉楼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我的一个绰号么?”
曲宝蟠道:“你的绰号叫白蛾子。”
“是的,白蛾子。”白玉楼道,“白蛾子有个禀性,爱玩火。”
曲宝蟠道:“白大姑娘是闻名天下的军火商人,当然是玩着火的人!说吧,想卖什么เ火器给咱们?”
白玉楼道:“你还需要火器么?玩火器的王爷如今都称帅爷了,你配么?”“你?”曲宝蟠想发作,却忍下了。“白大姑娘要找的人,是我。”索望驿平静地道,“我早ຉ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白玉楼ä道:“据说,一个ฐ快要死了的人,临死的时候,最不愿去想的事情,就是欠了谁的钱。索将军,此话对么เ?”
索望驿道:“不对,我欠你的十二万块大洋,这会儿记起来了!”
白玉楼道:“你是想还了钱再死呢,还是想赖了钱再死?”
索望驿道:“你说呢?”
白玉楼抬起了手,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却对准了曲宝蟠的头颅。“你!你把枪对着我干什么?”曲宝蟠嚷了起来,“我又没欠你的钱!”
白玉楼道:“当年,索望驿借了我的十二万大洋,雇下了一帮退役骑兵去天山盗取汗血宝马,马盗来了,可钱却是分文未还!曲王爷,今晚上,你不是要听索ิ望驿讲这件盗马的事么?那好吧,等他讲完了,你就替他把钱还上吧!”
曲宝蟠大笑起来:“好!痛快!不就十二万大洋么?十二万买个汗血宝马的段子听,值!本爷领你的情!这十二万,本爷还!”
白玉楼一笑,将手一抬,把枪扔给了曲宝蟠:“如果你还不了,就用这把枪给你自己送终吧!”她没等曲宝蟠再开口,勒转马头,一阵马蹄响,顿时消เ失得无影无踪。
曲宝蟠握着枪,突然怒声大骂了起来:“白蛾子!本爷先送你的终!”他对着白玉楼ä离去的方向开了一枪。枪声在浓重的夜色里响起,一棵打断的树枝落了下来。
不远处的坡地上,布无缝骑在黑马上,在黑暗中ณ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马神庙残破的神坛上供着人身马首的马神。
索望驿盘腿坐在供桌前的蒲台上,曲宝蟠也盘腿坐着。两ä人中ณ间,是一炉白烟盘升的草香。
曲宝蟠道:“说吧!十二万大洋买下的故事,天下还有么เ?说!就从你花十二万大洋雇了人马进天山开始说起!”
索望驿久久地沉默着——这段折磨了他多年的往事,使他不知从何说起。草烟在一缕缕地飘散着。
马神菩萨后,缕缕草烟在破帏重垂的莲座后头漫流着,菩萨旁้,坐着一个女人。透过破瓦窗的月光照ั在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