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海ร的时候是下午，我到家就给俞建国打了电话：“俞老，有关铁牛，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我做了一个ฐ梦，梦见又在打捞铁牛，结果有人落水，捞起来一个人自称项ำ少龙，然后对所有的人说“长3。63米，最宽处1้。12米，高2。34๒米，算角的话2。4๒7๕米”醒来回想这个梦，暗暗自己吃了一惊，想到了什么，但被局限在黄易先生仅有的这么一点想象力当中了，依旧ງ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想法。
醒来下车已是正午。川中镇甸的长途汽车站带有的某种古旧的气息，却被意想不到的嘈杂的人流所淹没了。我东张西望看哪里有人举块牌子写着“那多看过来”或者“欢迎上海ร媒体同志那多”什么的，却始终找不到哪个人是来接我样子。旅途疲惫之余未免有对此次采访不好的预感。所幸此时见到一个二十来岁穿绿衬衫一步裙的女孩站在一边做等人状，绿衬衫胸口别ี了一块小小的牌子，上面写道：都江堰市水利研究所，估计就是安排来接我的工作人员吧。于是我连忙上前打招呼，她听到我的招呼转过脸来，我正待开口确认，却愣了一下——这女孩带有的一种别样的美丽的风韵，当记者也算有几个年头了，我不是那种看到เ漂亮女子就会吃惊的那种人，只因她身上确实带有一种少见的如玄灵之物般神秘而吸引人的气质，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漂亮而玄妙。
第二天宋晓涛就给了我当晚的火车票。老实说我对他的安排很不满意，虽然宋晓涛๙给我买的是软卧的车票，但是入川我无论如何情愿坐船——平稳的江轮比缩在火车软卧包厢里钻山越岭舒服多了，对上海人来说也无怕坐船之ใ理。两天一夜后火车于清晨到达成都，接着我换乘๖汽车直达都江堰，宋晓涛告诉我他已๐经安排好，到达都江堰后会有工ื作人员前来接车，于是我放心地在长途客车里睡了一觉。
合拢处的缺口已๐经“完好”但并不“如初”可以明显看出修补过的痕迹。然而现场几乎ๆ是一个施工ื人员都没有了。
根据初ม步判断，当时的种种状况…说实在的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我根本无从判断ษ这是否反常。
当务之急还是先跟林翠说话，我爬起身来，走向背对着我的林翠。地面已๐经有些干硬，我故意踩出脚๐步声，然而她却恍如未觉，我走到她身边，正想搭上她的肩头，突然听到เ她自言自语说：“对了…这才对了…”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过是铁ກ牛而已，我早ຉ发现了，铁牛并没有离开我们。还是在原地…等一下。我仔细看了看河道与截流处的位置，合计一种铁牛的位置相比对了一下…很奇怪，铁牛似乎ๆ从原来的位置移动了二三十米！
昨夜发生的洪水，虽然足以要人命，但显然还没有大到冲得动铁ກ牛的地步。这究竟是…
林翠此时突然跳起来，用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大嗓门兴奋地叫起来“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我继耳朵一惊之后马上心里一惊——我当然明白林翠的意思。
“林翠，”我过去牵她还湿淋淋的衣角，立刻被她转身打断了话头。
“不会错的！我记得我那ว个世界，铁牛就是一直放在这个位置！不会错！我回来了！”
我力图使她镇定下来别那么兴奋，看来她已๐经完全深信自己所提出的“两个ฐ世界说”了，现在口口声声是回到เ了自己้本来的世界。尽管我一直没否认又这个可能，但是现在尽凭这点就下结论是为时过早了。只怕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之后她会更加失落。
这时候江边终于出现了行人，看起来还是与施工有关的工作人员。我们这一男一女衣衫湿透狼狈不堪地站在这里，感觉定然非常尴尬。我正忙拉了拉林翠“快走吧，有什么事情回宾馆再说。”
林翠却像没听见一样，眼睛直勾勾看着那ว人，全然不顾他也直直地看着衣服浸湿有些透明的自己้。
我正想劝她快走，林翠从绷得紧紧的嘴里磕出几个字：“请问，这个铁ກ牛放这多久了？”
那人笑了“铁牛？你说这铁ກ牛？你湿外乡人吧？”那人说着，继续用不怀好意的眼光上下打量，连我也觉得身上发毛。
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就不只是让我身上发毛那么เ简单了。“这铁牛啊，放在这儿…有十年了吧。对！九二年捞起来的。那时候好轰动咧…”
那人为了拖延搭讪时间而接下去的絮絮叨叨，我一句都没听见。
我觉得身周遭什么เ都不存在了，只剩ທ下一个脑แ子像心脏ู般咚咚地跳，在那ว里面“有多少可能性就有多少世界”、“斯蒂文？霍金”、“一个世界同时穿过两ä道缝隙”、“一个ฐ人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爱因斯ั坦相对论”等等概念都混杂无方แ，彼此冲撞，搅闹得不亦乐乎。
在大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同学的电脑แ屏保是一行这样的红字：“xx，你面对现实吧。”
需要用屏幕保护程序的方式时刻提醒，可见“面对现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真正对此深刻体会，是在我发现，自己听过那个ฐ陌生人的话以后恢复意识，已经身在出租车上以后。林翠是怎么เ带着我离开江边，拦下车，推我上车，报出目的地等等，我一概都毫无印象。为了面对现实，我经历了一段不知多少分钟的失魂落魄。
林翠的目的地是她的家。我回过神来看窗外，一路上的街景都是分外熟ງ悉。如果不是经历过林翠这件事情，如果别人告诉我这样一个外表如此相似的地方，其实是另外一个ฐ世界ศ，一个和我们“同时”却又不再一个时间点上的世界，我根本不可能会相信。然而现在，我却是信多于不信，尽管在我心中ณ，还是留存着一个ฐ小小的自私的愿望——单元这一切只是林翠搞错，但愿她是真的精神错乱ກ…总之宁愿身在另一个ฐ世界的她也别是我！这念头让我惭愧，但却挥之ใ不去，我这才明白，一个熟悉的哪怕有点讨厌的“日常世界”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多么多么的重要…
然而我这一点点救命稻草般的幻想，也在林翠站到家门口的半分钟็内被打破了。她对这一分钟的分配是这样的，打开铁门5秒，打开大门4๒秒，开灯加穿过客厅到达卧室门口3๑秒半，打开卧室门5秒，扑向床头柜1้秒，打开床头柜抽屉3秒，翻到相册5秒，翻到เ那一页3秒半——整整三十秒。在这三十秒内，大概是因为预感到“最终判决”将至，我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在那里机械地计算秒数。
那ว一页，自然是林翠所说的，被“与德国男友的合影”换掉了的那张——与铁ກ牛的合影。
照片上的林翠比现在年轻，虽然不知道年轻多少，但这就够了，对我和对她。
我看到เ林翠脸上挂着泪珠。心里暗暗说：恭喜。
之所以没有说出口，是因为我知道说了她也不会听到。她已๐经完全沉浸在回到เ“现实”中的喜悦去了。而突然之间和她对掉了处境的我，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她是不会去注意到เ的，尽管她刚ธ刚出离了这种心情不久ื。
一时间，我感到เ无比落寞。
原来真的是这样的啊。原来崩口处被修理好并不是凌晨的事情，而是“十几天前”（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我觉得真讽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我的几天前，对这个世界ศ来说，我就像是个ฐ初生的婴儿一样）林翠溺水的那ว晚之后的事。难怪所有施工人员都走地干净。对这个世界而言，只是某个不知名的女子失踪了几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林翠和她母亲的通话已经接近了尾声。母亲自然是通过单位通报了解了女儿的情况，也报了案，现在听到女儿平安无事，自然喜极而泣。林翠的情绪也很激动，不比她妈好多少。“…嗯…嗯嗯，妈，我等你…”
她挂上电话，心情平复了些，才像突然想起我的存在似的，用极其复杂的神情看着我，看得出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到เ她这样我反而过意不去，打起精神来我开始思考，这一想就让我想到：尽管我是到了另一个世界ศ不错，但是如果这里有关我的一切，恰恰都跟我习惯的一样，我又何妨在这里继续我的生活呢？
有了这点想头，我立刻觉得感觉好了不少，于是指着电话问林翠“我可以打个长途吗？”
“哦，你用。”
我拨了021开头的一串ธ号码，那正是《晨星报》主编办公室的电å话。
“你搞什么啊，那ว多！说好昨天晚上交稿的，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昨天打你一晚上电å话你都关机，跑到哪儿鬼混去了？…”
老板的叫骂从来没有这么เ悦耳过，我一边微笑着“哈伊哈伊”个不停，以便想着这事成了八成了。“我来都江堰进行岁修的后续报道”这一事实，一点都没有变，没有变！
这么想着我掏出手机，不愧是siemens的运动防水型36๔18๖，经过这种波涛洗礼居然都能开得出机，看来我回去简直是他们的活广告。
正当我放下手机，打算清点一下随身物品还剩下多少的时候，尖利ำ的铃声响起——
我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我家的。这个时候会有谁在我家给我打电å话？狐疑中我摁下了接听键，马上听呆一个陌生的女声：“那多啊，你死哪儿去了？打你手机都关机！我问你呀，这次你采访到เ底几号回来？车票买好没有？”
我愣了一下，问：“请问你是…”
那ว头马上调门高了八度“你昏头啦！我是你老婆！你…”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下了中断键，紧ู接着就是关机，然后把手机塞进挎包的最里层，严严实实地捂好，拉上拉链。做好这一切之ใ后，我才呼出了一口气，连带吐出了一句：“它奶奶的！”
我有老婆了？！
看来事实一点也没有我想象的美好，这个世界一切都跟我原先的那个一样，只是一点不一样：我多了个老婆！
我想任何人都受不了这种打击。
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即使我可以苟且偷生地装ณ作没事人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即使我可以忍痛放弃27岁单身汉的生活，和一个ฐ没见过面的女人共度残生，我也一定会因为不记得她的阳历生日阴历生日结婚纪念日相识纪念日而遭到她的打骂。刚才电话没有问清楚，搞不好我已经和她有了孩子，搞不好她正怀着我的孩子，这样我就是爸爸了！
即使这些我都能蒙混过去，我也肯定不认识她的家人，最起码我不认识丈母娘！
这太可怕了！我立刻๑觉得天旋地转，人世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此。
“你记不记得是怎么昏过去的？”
“…真奇怪，好像那ว时候水还没有淹没我呢…而且我水性不错啊，不该会一被淹就晕过去…”
“铁牛，一定是铁牛——落水前你做了什么？”
“我抓了铁牛一只角。另外还抓着你。”
“我也是！”林翠兴奋地说“看来要同时抓住铁ກ牛的两只角，还要有洪水。你手里有什么感觉？”
“…微微发热，还有些发抖。”
“那就对了，一定是这样的！我们回去再看看铁牛，铁牛既ຂ然能ม把我带回来，也能ม把你带回去的。”
“说得有道理…不过好像光有铁ກ牛不行，还得有大水…你知不知道自然状况下多久岷江会闹一次大水？”
林翠的表情马上告诉我，问这个问题是愚蠢的。
我一下子觉得气闷无比，很想大喊大叫，到เ了嘴边却变成了这么一句话：“那么เ…那么我大不了再去搞一次崩口！”
林翠赶忙说“办不到的。那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做到เ的。而且你去的话一定会被抓住。这可是破坏公共安全，是重罪，搞不好直接就把你毙了…”
我完全体会到林翠之前曾有过的万念俱灰之ใ感就是在此时。任凭林翠怎样在我耳边劝慰，我始终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破坏截流只是一时冲动之ใ语，实际上我是不可能ม那么เ做的。大水并不好玩，可能会有无辜者受伤甚至丧ç命的。想到这里，我好歹还对自己恢复了一点信心：我总算还知道“有所不为”
“你妈快来了，我走了。”我疲惫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