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马小五藏在我二楼的小房间里，到晚上给马小五送饭。马小五一天到เ晚焦躁不安地在小房间里转悠，一会睡到床上，一会儿钻到床底下去。他不敢靠近窗户，害怕被人看见。到晚上马小五才敢伏在窗户边，撩开糊在玻璃窗上的报纸向巷子里窥探，往往只看一眼就慌忙放手。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好像是警察，红卫井旁边打水的人和在巷子来往的生意客都好像是便衣，总之，一切都令他提心吊胆。
马小五呆呆地坐在我的小床边，一幅失了魂魄，悉听落的可怜样子。
平时他的父亲对马小五非常好，甚至是溺爱。虽然他的家境不富裕ษ，马小五却经常会从他父亲那里得到更多的零花钱，这让我羡慕。
马小五的父亲是糖烟酒公司的一个普通职工ื，喜欢喝酒，很少喝醉，但是喝醉就跟疯了一样，一旦了酒疯，他的父亲就会把家里搅得乱ກ成一锅粥，大人吵，小孩哭，直至惊动左邻右舍前来相劝。
我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巷子小跑，不清醒的脑袋里面犹如填了一团浆糊一样思维缓慢，。
喜欢锻炼的人习惯早起，却呵欠连天，一张张不新า鲜的脸出现在门口。他们站在自家门口，叉腰，扭脖子，做运动前的准备。
闷热昏暗的家中ณ，气氛紧张，犹如一只充气膨胀的气球，一碰就会炸掉。我的父亲一言不地吃着饭；姐姐小心翼翼地滑动筷子，她在市里的一个中专读书，学习财会。
妈妈把饭菜做好了，端着一碗饭进入店铺，让我回去吃饭。妈妈提醒我，我父亲情绪不好，到屋里要小心，自己要知道收敛。
马小五呢？他今天回来，他肯定第一个会去找李成军，他们也一定会来找我，这不用担心。真希望能尽快看到他的样子，这个ฐ劳改过的人会不会有所变化，马小五之后劳改的变化，当然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朋友关系，这毫无疑问。只是今天晚上出不去，不能去见马小五，真是耽误事情。事情终归是要处理的，现在我应该希望快一点，快刀斩乱麻，总这么เ拖拖拉拉，真是把我这种善于幻想的人搞得很疲惫。我现在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不能再沉默了，该反抗一定要反抗。
吃晚饭之前，父亲和我简单的聊了两句，不切主ว题，口气平和，没有一点责备的意味。这还是让我心里痒痒的，像打针ฤ前往屁股上抹的药棉。
晚饭之后，我妈把摊子门关了，回到屋里。我姐洗了碗后坐在电å视机前。简陋的家庭里就只有黑白电å视机比较起眼。
父亲清了清嗓子，像是法官在法庭上宣布开庭审判的样子。
“都坐过来，我们今天要开一个家庭会议。讨论一下阿右的问题。”
姐姐关了电å视，妈妈把灯打开，个ฐ个表情严å肃，眉头紧皱，各自坐好。
父亲点燃了一支烟，打火机清脆地合上，他看着我，目光慈祥。我是一副接受批斗ç的样子，下巴๒几乎挨着胸口。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骂你，更不会打你。”父亲言了。
在我的意料外，这却让我心里觉得踏实。我抬头看了一眼父亲，不用怀疑，父亲是在诚恳地对我说话。
“应该说，以前是我的不对。由于工作忙，家里面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尽到责任，你这次没考上，主要责任在我。是的，我应该检讨自己，对你的教育过于简单，也不够细心。所以，你这次没考上，也不要有什么เ心理负担。”
一番话下来，出乎意料，他怎么还道歉呢？父亲态度的转变令我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但是我很感动，差ๆ点热泪盈眶。
“当然，刚知道你的高考成绩后，我也是非常生气，也是很想揍你一顿，但是已๐经不合适了。十八九岁了，长的个ฐ子比我还高，高中也毕业了。你也有自知之明，内心肯定也不好受。”
我的厚脸皮此刻不能抵挡父亲这种温和的语言。几个巴๒掌打来，脸上会起红印，只是心里会愈坚强和愤怒。现在，这种温和的态度却让我投降，我感到เ羞愧。我能ม够接受他讲的道理。
“我不能再打你了，也用不着打你。不过，话说回来，你有时候就是欠揍。前年，你们把人家王屠夫家的儿子打得头破血流，你说说，你该不该挨打？”
我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嗯，该打。”心里却在想，那个王屠夫家的儿子是谁。
“希望你自己能明白，你能欺负人家，人家也可能ม会报复你。不要再去做那些蠢事。”
我不同意他的说法，如果人家欺负到自己头上来又是不一样的情况。但是，我仍然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最后，有很多的路可以走，也不一定要上大学。所以，没考上就没考上，不要难过，用不着过份自责。从现在起，我保证以后不再打你，因为ฦ你成年了，已经有自己้的判ศ断标准，你有权利去选择你自己้道路。”
我低着头，脸开始烫。这便是内功，有时候，攻心比正面强攻硬打更有效，它可以避开城墙一样厚的脸皮直取要害。我做好的一切心理准备都一一被瓦解，我投降了。父亲说什么เ，便是什么，我只是点头，不用反驳。但是，显然他低估了我的承受能ม力，他以为我每天自责，在痛苦中挣扎得无以复加。
屋里先前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活泼起来，妈妈和姐姐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姐姐起来给父亲泡了一杯茶，妈妈用盘子装了一些瓜子出来，像百货公司年底开的茶话会。
家里烟雾缭绕，父亲接着说：
“你的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肯定上不了，我们必须想其他办法。这两天我思考了很多，只整理了两ä条思路。第一，学手艺。不管修车、木工、厨子、开车、剪头都是手艺，自谋生路，都不掉价，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出状元。第二，补习。回到เ学校去，给老子重新好好学一年，争取考上一个ฐ学校，哪怕是个ฐ中专，到时候回县城可以安排个工ื作。最后补充一点，你自己的路，你自己้选择，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都会支持你去做。”
从父亲的话中透露出，他对我实在是没信心，我就是个ฐ穷命。他也太看不起我了。我立即要让他对我充满希望。
“我可以去当兵。”我微笑着，满怀信心地说。我以为父亲也会突然有一个惊喜，像中奖一样高兴。父亲却让我失望，他平淡地说：
“你当不了兵。”
“为什么？”我吃惊地问，心脏ู几乎跳出来。
“在你高考前，我已经替你考虑过了。”
“我为什么当不了兵？”我几乎要喊起来。
“你知道的，你眼睛的视力过不了关。”
“不就是左眼吗？我又不是个瞎子。你不是有同学在武装部吗？让他通融通融，好不？”我近乎哀求，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不要说了，该想的办法我都想了，何况现在招兵的时间已经过了。”父亲叹了口气，他爱莫能助。
我真的一无是处了，我很难受，欲哭无泪。愿望落空了，我的心里承受着巨大挫败的挤压。一团怒火在心中ณ撞击，我努力控制，想保持镇静，但在黑暗中燃烧的火焰终究爆了。我站起来朝我父亲吼：
“你今晚叫我来就是来告诉我这个是不？”
父亲愣住了，妈妈和姐姐都大吃一惊。
“老子什么เ都不想学了。”我转身就想跑出家门。
“你跟哪个称老子？你给老子坐下！”父亲大吼着，嘶哑的声音不容反抗。他气得抖，他站起来，由于生气，他指着我的手抖动得很厉害。
我站着不动，眼睛看着天花板，仍怒气冲冲。
“你倒是坐下呀。”妈妈过来焦急地拉我的衣服。
“算了，算了。任由他去吧。”父亲摆摆手，强压怒火。
在妈*โ拉扯下，我坐了下来，热的头脑แ开始冷却。
“当兵也没什么เ好。为什么非要去当兵呢？”姐姐说，“又苦又累็，不是我说你，弟弟啊，你肯定吃不了那ว个苦。不到半年，说不定自己就跑回来了。其实，弟弟不笨，只要你专心下来读书，补习一年，至少应该可以考个中ณ专。”
“你姐姐说得对，补习好一些，说不定可以考得更好，到เ时候去北京上海，坐飞机，坐轮船，坐火车。”妈妈像在哄几岁的小孩。
“算了，去补习好吧。当兵的事情只有等下次，你先补习，下次招兵，我再去想想办法。”父亲看着我心平气和地说。
我冷静下来，后悔刚才鲁莽的举动。也许是我的那ว点不大的理想在支撑着我，要到高楼ä林立的大城市去感受与小城不同的生活。一个模糊又空洞的幻想在我的头脑中浮现，大城市的生活在我的猜想下是会非常的精彩的。至于学手艺，我没想过。我知道补习对我而言很难，可是目前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路可走了。
我们一家人谈了一个ฐ晚上，在昏暗的房间里决定了下一步我应该走的道路。我出了家门，心里沉甸è甸的，向我的小屋走去。我决定去补习了，却一下子感觉到前途变得渺茫，一切都不可预测。好像闷头跳入悬崖，等待长出翅膀。
安宁的小城，天空似深蓝背景的油画，星空璀璨，夜色迷人，明天定会是一个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