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怎么就没见长呢？矮子。嘿嘿。”说完，马小五又笑起来。马小五一边笑，一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在他瘦脸上，我们看到马小五的笑容里是透露出对朋友久违了的真诚。
“笑什么呢？”我不解地问。
其实，我的父亲应该对我的情况很了解，我肯定考不上，他应该从来没抱过希望。所以，他不至于太恼火。我这样宽慰自己，一天心神不宁地呆在店铺和家里，心情复杂比过等待高考分数的公布。我可以当兵，就这么告诉我的父亲，让他知道我不是一个ฐ完全意义的无用的人。当然，我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
我马上失望，看来他现在有时间了，他会把单位上的怒气连同我的事情统统累็计在我身上，我在劫难逃。
我和李成军严å守秘密，好几天过去了也没引起大人的疑ທ心。我和李成军也没有盘算何去何从，只是默默做好了长期掩护他的打算。只是害怕照这样关下去，马小五也会迟早被我们给关出毛病来。结果没出一个星期，马小五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他走了。他在我的墙上用毛笔歪东倒西地写上“我走了，后会有qi（期）”几个大字，其中的“期”字不会写，马小五写了个拼音。这不算不辞而别ี。
我和李成军轮流为马小五送饭，早上省下自己的早餐钱给他买早餐。中ณ午饭拿不出来，只有到เ下午的时候，趁大人不注意，我们把饭菜包好，偷偷拿出来。到下午，马小五熬了一天，他饿极了，不等菜饭摆稳，就抓起筷子，狼吞虎咽。饭菜都是凉的，而且不可能ม给他带汤来，喝水就只有在井里提一桶凉水上来。所以没两天他便拉稀了，还感了冒，神经高度紧张更是加剧了他的消化不良。院子里茅厕是公用的，墙上依稀可辨“大小便入池”和“无产阶级……”十几年前文革留下来的字迹。马小五上趟厕所需要下楼ä去，但是白天他不敢出门，直到เ深更半夜里，马小五像猫一样频๗繁地溜进厕所。好在他的昼夜早已๐经颠倒，他已经习惯在夜里行走。只是，可以肯定，他躲在我的小房间里比蹲监狱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多月后马小五奇迹般地出现在小城里。瘦骨嶙峋，身上披着黄老化的农用塑料膜，裤子快破到屁股上了，衣衫褴褛的乞丐模样十分可怜，让人看了心酸。
刚ธ上初二的时候，酒精又将他的家庭矛盾点燃，这大概是马小五记忆中闹得最凶的一次。那次马小五的父母厮打起来，他的妈妈被打在了地上。马小五从厨房拿出一根吹火筒往他父亲头上猛砸，他的父亲仰面被打断了一颗门牙。父亲恼羞成怒，伸手抢了吹火筒，反过来将吹火筒雨点般地打在马小五的身上，打得他皮开肉绽。挨了打之后的马小五便离家出走了，在小城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父亲清醒过来，后悔得直撞墙。马小五的家人，包括亲戚找了他一个多月却一无所获，几乎陷入绝望之中ณ。
这小孩怎么不撒尿？为了提醒这小孩不要在路边站着睡觉，我跑过去，停在小孩的面前，伸手捏住了他的小鸡鸡，像抓住一条熟睡的小泥鳅。小孩立刻受到了惊吓，他睁大夹着眼屎的眼睛惊恐的望着我，好像遇见了童话中的大灰狼。小孩张开嘴想哭，却被吓得哭不出声来。他的头扭过去，脸朝着他家木门里面，方才失声大哭。木房里面立刻响动起来，吓得我急忙放手。小孩的尿一下喷了出来，一条直线，有力地射在我的手上。顾不得许多，我拔腿就跑。脑แ后响起几声妇女的叫骂，“是哪个ฐ背时的——，砍脑壳的啊——！”骂声很快沉寂了下来，那小孩还在哇哇大哭。
一户人家木房的门“嘎”地一声打开，从门槛ນ上翻出一个三四岁大的光屁股小娃娃。白白胖胖，像个刚煮好、冒着热气的鸡蛋。大概ฐ瞌睡还没睡够，他眯着眼，满脸睡意，在他家的屋檐下站立，挺着肥肥的小肚皮，预备对着门前的沟里撒泡尿。尿却迟迟没撒出来，这小孩却闭上眼睛，保持撒尿的姿ู势站着，似乎ๆ是站着又睡了回去。
我端着碗，低下头，下巴๒几乎ๆ碰到胸ถ口，一副准备接受批斗的样子，——有时候这种认真悔过的态度能让我化险为夷，渡过难关。
父亲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他很瘦，面容憔悴，头两鬓已经花白。改革虽然不是突如其来，在这漫长的竞争中，个体经营早ຉ已经遍地开花，他已经无法阻止这家县国营公司的颓势。虽然他采用很多经营策略，比如摸奖，比如分散经营的办法——在县城里的各主要街道的地方也开门市部，而且营业额都比其他个体经营都要高得多，但是他的庞大的职工队伍和退休队伍工资的放常常入不敷出，而像我妈这样的小小铺面却往往可以让一家人吃饱。经过了这么เ些年的努力之后，他渐渐意识到了，他自己就像他所喜欢穿的中山装一样，已经不再是时代的主ว流。落花流水，他已经无力挽回。
“纠正一下，人家说的是，聪明的脑袋不长毛，而不是脑แ袋大。”
“脑袋大，装东西就装得多，自然就聪明。”姐姐开玩笑地说。
“聪明不聪明并不重要。”我郑重其事地说，“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很认真地回答我。”
“什么问题？”姐姐停下来，表情严å肃地看着我，好像我要公布一个前所未有的秘密。
“你一定要认真回答哦。”
“一定。”
“我到底帅不帅？”
姐姐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要是她在喝水，非给我下场雨不可。
“你看看，我很认真地问你。你却嘲笑我的问题。”
“没有嘲笑你。你干嘛问这个？”姐姐问。
“你说。我到底帅不帅？”我端坐在竹凳上，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重复刚才的问题。
“其实，……，你还是有点帅的。”姐姐稳定了情绪，偏着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我的脸。
“只有一点点吗？”
“那你希望有多少？”
“不是希望。实事求是地说，不用浮ด夸。”
“已๐经说你有一点点帅，你又不满意。”姐姐抓起一大把头，喀嚓一声，一团乌黑的头掉在地上。姐姐问：“是不是喜欢谁了？”
“目前没有。不过之前倒是喜欢过几个，人家却不理我。”
“你早恋。”姐姐抿嘴笑道。
“我就是想早恋，没成功，人家不喜欢我。充其量，我算个ฐ单相思。”
“你还什么都懂ฦ。”
“看来，还不是因为长相的原因。”我叹了一口气。
“等你考上大学了，大学里面多的是。”姐姐安慰我说。
“是吗？可是我考不上。”
“明天都要开学了，你还说这种丧气话。你还没努力，怎么就知道考不上。真是没出息。”
“我本来就没出息。想当兵也当不了。”
“还在想那件事？不过，我相信你，你是聪明的，只要好好学，就会有进步。”
我配合姐姐的剪刀，脑袋向不同角度倾斜，脖子像轴承一样灵活自如地转动。头渣不一会儿掉得脸上、身上都是。姐姐也不帮我扫开，我立刻๑像个没有进化完全的毛人。
头上像打开久闭的窗户，新鲜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头皮闷了很久，除去头后，感觉清爽起来。
姐姐在我的头上认真细心地修剪，由于缺乏必备的工ื具，她并不能ม将理论贯彻到เ我的头上，我的脑壳只是块试验田。姐姐无论如何也剪不平整，我的头像用镰刀收割的麦田，剩下的头桩长短不一。理论贯彻失败，姐姐只在我头上做了一个毛刺的轮廓，最后只有选择放弃。
她承认没办法弄好，抱歉地停下来。姐姐看着我，突然像看见一个及其滑稽的东西，却又觉得应该顾及到我的感受，不便笑出来。
“没关系。头嘛ใ，也不是特别重要。剪坏了，还可以长的。”我故作大度地说。
姐姐终于忍不住大声地笑了出来，“不好意思，把你的头剪ຘ得太难看了，你今天就不要出门了。到晚上，去‘小小廊’重新剪ຘ一次。”姐姐笑得蹲在了地上。
姐姐的笑声让我觉得不妙，我急忙站起来把身上的头拍掉，跑进屋里去照镜子。镜子里是一张陌生而又吃惊的面孔：头上就像是被牛啃过，坑坑洼洼的。由á于没有刮脸的刀具，耳朵附近和颈่后没办法刮干净，青絮絮的，像一块烫过了，没处理干净的猪皮。我很气恼，但是看着这个ฐ镜子的人又觉得好笑，于是表情复杂的朝我姐哭丧着喊：“你还我头来！”